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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尽量调整视线把目光定格在对方的脸上,但下意识的反应仍是说完话后的余光瞥向了男人残废的下肢。瘦骨嶙峋的双腿如被皑皑白雪覆盖不住的山峦,依旧挺立着原本清晰的痕迹。允禩的腿上虽盖着一条薄被,但两条轮轴般的弧线仍能瞧得出。可是,依旧连接在男人身体上的这双腿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它们是腿,但却只发挥出附属整体的属性。纯粹摆摆样子而已。腿的主人不能再靠着它们站立、行走,甚至支撑身体,也需要借助外力。
想到这里的允禟心里涌现出复杂的情绪。被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包围。撇去同情和惋惜,撇去愤慨和不满,这两种对受害者和行凶者最基本的感情,剩下的那一缕极轻的蛛丝竟是一种最自私的窃喜。下半身残废的男人还象征另一种意义,一种让他妻子痛不欲生的悲剧。而这,也是九阿哥偷偷欢喜的源泉。八哥这样虽是可惜,可为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的小玉,八福晋就包含在这东西里。
残疾后的允禩变得更加敏锐,接收到允禟目光中的复杂后,眼皮微微跳动,两手相握,十指交叉。
几块残留的碎冰被挤压出微不可闻的碰撞声。夜风吹落了被烤干的枯叶,一片叶子被刮落掉到了地上。沿着光滑的大理石路面翻滚着,干燥的身体与石面摩擦,像焦躁的马车反复碾过人心肺般,接连不断地发出兹兹的噪音。
允禩靠在窗边,听得异常清晰。沉默到这会儿,他才接过老九的话,往下问,
“回族人那边最后的堡垒攻下了?”
允禟当然明白八哥并非站在当今天子那边对待西北战事问题,他所说的攻垒并非临阵相对。
他摇头,允禩脸上的光立即淡下去。只是“哦”了一声,低下头,又玩起手里的冰块,手指间已沾满了融化了的水渍。
“八哥,虽比不上说服回族人为我们所用的绝佳消息,但,也不啻于一则喜讯。”他走到男人的脚边蹲下,仰起脸,抓住了对方的手。好冰。“八哥……你听我说……真的是……”
“好消息?”允禩忽然扯着嘴角笑了,“区区一只落网的蝴蝶也能算好消息?”
“啊,你知道了?”九阿哥挑高了眉,细长的眼睛眯起,摸着下巴,伸手触摸寒冰,“别这样,八哥,人活着,总要给自己一些亮光。我们必须相信。”
“亮光?你是说希望?”男人的眼睛又被灰暗淹没,声音也跟着沉下去,“自打我……这双腿……这双腿……失去全部意义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就再没出现过这些所谓积极的词令。亮光?希望?你想说什么,我的好九弟?”
好九弟?允禟听得心底别扭,像后背长了根刺似的,浑身难受。咀嚼这称谓,又偷望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禁心惊,暗想,不会吧,我和小玉的事难道被他发现了?脸上正不自在,耳畔又传来被戴绿帽子之人的声音。
“九弟,你不用劝我,你要说的话,我也都知道。八哥我……我现在已然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指望什么光明?”说话人垂下眼睛,用冷冰冰湿淋淋的手把允禟抱住,“若不是为了争……争……争一口气,我何必还要如此忍辱偷生,每日被人推着上朝议政,被人戳着后背非议?九弟,做哥哥的我,竭力忍此煎熬,你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完了,这辈子都是个废人,但你不一样,你还大有希望,大有可为!”
“不不不,八哥,我不行!”九阿哥急忙摆手,“你是知道我的,打打算盘,数数银票还凑合,军政大事,并非我所擅长!”
“难道他老四当年管理吏部的时候,就擅长通晓所有事务?”允禩的手又紧了紧,看向允禟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语调听起来像是惯犯对孩子出手前的劝诱。“好九弟,哥哥给你掏出真心话,老十他虽出身高贵,但并不是能担当大任的人才,老十四脾气直率,城府不够,咱们四个亲兄弟就只剩下了你。傻弟弟,你难道不信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怎么会?八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允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扑倒在允禩的怀里,“八哥,你是我们的兄长,一直都是,从小照料我们,提携我们,不光我,老十,老十四都受了你的好处,你的恩惠,你不计回报的感情,你就像阳光般始终照耀着我们这几株小草。你更像大树般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为我们顶替去可怕的侵袭,八哥,你……你为了我们付出太多,我们……我们绝不能辜负你!八哥,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必定将唯你听命。其他多余的不要再提,我不会让自己胡思乱想,更不会做出僭越你八哥的事情。”
“如何是胡思乱想?九弟……唉……既然你如此执着,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允禩摇摇头,推开怀里眼眶发红的男人,双手按在轮椅的两侧,推着大轮子往后退。允禟见了,赶紧跟上来帮忙,走到轮椅背后,手握两个把手推着允禩走到书桌边。
一阵沉默,两人又说到了朝廷现如今议论的热点话题。他们谈起宜妃。
“一枚貌不惊人的小卒子,过了河,却发挥出车马的作用,嘿嘿,真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啊!”抽出袖管里一条手绢,允禩用力地擦起手指,逐个挨着顺序,由手掌到指尖,最后到指甲,好像擦的是一件件象牙微雕般动作轻柔之极。
“是啊,”九阿哥跟着附和,“倒叫我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早知道把先帝遗诏从正大光明匾后面拿出来的人是她,我们早就巴结上了,还轮到他老四的份儿?”
“早知道的话,我的腿也就不会这样。”廉亲王开头三个字狠狠吐出,瞟了眼老九,微微发怒,“世上哪有早知道的事?九弟,这些不着边的话休要再提,我们说眼下。”
点点头,允禟低下头,不再说话。
“朝中现下对宜妃的议论,你可都听闻了吗?”允禩冷冷地提问。
“当然。这种事儿传得最快。满朝文武,怕是无人不知。流言蜚语,说三道四,难听的话可多着呢。”
“哦?难听的话?”
“嗯。尤其是那些汉人臣子,狗嘴里更吐不出象牙,一些腐儒说得就更张扬了。有说是此事乃开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绝局面,一女共事父子二人,实乃天下最大的丑闻。把宜妃比作最最无耻下作的贱人,又把老四比作荒淫好色不知人伦的畜生。”允禟见允禩也扬起了眉毛,更加说得兴奋,从椅子上站起,竖起一根手指,卖弄道,“不止呢,还有另一种更怪异的说法,你知道是什么?嘿嘿,那些想象力丰富的汉狗们居然把宜妃比作了灭亡盛唐的武氏!说什么历史覆辙即将重蹈,大清朝的繁衍将在取代新王的女人身上终结……”
他本掩着嘴笑,但允禩黑下来的脸又让他笑不出了。
“这也是一个先朝皇子该说的话?”廉亲王铁青着脸,双手揪紧膝盖上的被子,像是要把它撕碎。
允禟分辩解释,“我就说嘛,是这些汉人想象力太丰富了,咱们谁也不会当真嘛!”
“砰”地一声,手掌撞击木头的声音。允禩重捶轮椅左右扶手,脸涨红,气得浑身发抖。手戳着他这个弟弟,“汉人们疯,你也跟着疯?这种事也是好开玩笑的?别忘了,即使和老四再怎么隔阂,我们也都隶属于皇家正统的嫡亲!污蔑大清,诅咒我朝千秋万代伟业的事情可不该由咱们自己人裹在里边凑趣!九弟,你不小了,该知道轻重的分量。”
又砰了一鼻子灰的允禟支吾着,满心不快。只想早些结束今夜的谈话,好去往这府里的另一个角落与某个女人相会。但偏偏不如意。话夹子被打开的允禩嘴巴动个不停。
“平心静气想想宜妃这事儿,九弟,你就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见对方不语,他继续。
“九弟,你好好想想老四平时沉敛的为人,说话处事的低调,以及他继位前故作韬晦的手段,就会发现此事的稀奇。”
“听八哥这么一说,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以老四诡秘变幻的手段来说,这次为了区区一个女人,闹得动静也太大了点儿,听说老十三也为了这事儿和他搅毛了,啧啧,思前想后,这宜妃长得也不算绝世容姿,而且身份又如此敏感,老四居然如此大张旗鼓得册封她,嗯,蹊跷,稀奇,绝对地稀奇!可是,这里边的原因是什么呢?真叫人费解……”
“一点儿都不费解。”允禩紧跟着接口,“实际上你刚才已经说了,宜妃算不上是绝世佳人,沿着这条线,你继续想就是了!”
“绝世……佳人……”老九默念,忽然,睁大眼,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哎呀,我方才刚念叨在嘴边的名字,怎么就忘了呢?对了,简直对极了!八哥,我明白了!老四这回使的可是遮人耳目的障眼法。”
“嘿嘿,不错。”允禩冷笑点头,“这在朝廷内外闹腾的如此动静之大的宜妃不过是他老四精心设计预备利用的一副躯壳……”
“正是,”允禟兴奋地大声说,“不过,他想抓住的那蝴蝶已经掉进我们的手里!”
此时的老八老九两人的确猜中了胤禛执意册封宜妃的目的——单纯的利用。利用她前朝嫔妃的特殊身份吸引朝廷内外全部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对年小蝶过于关注的人类。皇太后的乌雅氏就是其中之一。
在君王的名誉和佳人的安危之间,胤禛这次做出的选择毫不犹豫。甚至瞒过了他最亲密的十三弟。
允祥此时正在为已故的方家大小姐方濯莲操办丧事,心情郁闷,听说了胤禛不顾满朝文武反对特立独行册封先帝宜妃入后宫的事情后,更加没有好心情。他甚至朝这位父亲式的哥哥大吼,说胤禛此举叫他无法再相信人世间还有所谓的“情”。
胤禛当然知道十三真情所指对象。毕竟,当年他甘愿救下小蝶然后偷偷藏匿,此事所需的勇气是必须辅之以相应程度的真情的。胤禛至今还记得十三弟在得知这一内幕时感动的言语,他说,“四哥,我这辈子跟定了你!”之所以跟定的潜台词他没说,但从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睛里,胤禛已经找到了答案。他读懂了激动滚烫泪水的涵义,十三是在无声地钦佩他的有情有义。觉得能为了心爱女人不在乎身家性命,生死安危的男人是值得他守护追随,效命一生的。十三通过这件事,觉得与他四哥的心靠得更加紧密了。基本上,在允祥的概念里,胤禛成了一个至情至性的象征,可谓铁血柔情。因此,在得知宜妃事件后,他激烈的反应就属常情。在真正至情至性的十三阿哥看来,他显然不能理解胤禛前后如此矛盾的做法,认为此举悖逆了情之本义。
可事实恰恰相反。胤禛这番良苦用心终究被人察觉。还是作为他的政敌老八,这就不能不说有些可悲。套用那句俗话,似乎是这么说的,往往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亲人与朋友,而是恰恰是你的死敌。人类天性中的矛盾在此句中得到充分展现,既透露出整体渴望被了解的一致通性,又展现出为了不同个体间利益冲突下的较量与争斗。人生就是如此丰富又无奈的延续。
言归正传,允禩听完允禟的判断,正要开口,门外一个仆人敲门入内,往廉亲王手里送了封密信。吩咐仆人退下,看完信,眼前的八贤王眼角这才露出喜悦的神情。
“或许,这次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