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几根拨动琴弦的手指。动,或者静,光线搁在琴弦上,心忽一动,虚实交错,然后便是万丈音乐。虚与实其实并无分别。音乐至此时此刻,便是实的存在了,让人怜悯,让人愤怒,让人欢乐,让人仇恨。情感。对了,就是情感。人之一生无非是一连串情感单词,惟有它们才具有普遍的持之永恒意义,而某个所谓的自然法则却往往会被时空扭曲变形。故,小说往大处说是人生,往小处说,便是它们。舌尖放平,后缩,口腔扩张,气流轻轻吐出,“爱”,牙缝间挤出一片青绿嫩叶,嘿嘿,它也是--唉!
活在小说里,这听起来或许令人不大舒服,但这是我们的命。
二,小说是无用的。
“诗可兴,可观,可群,可怨。”
小说亦不例外。所谓兴,由此入彼,见高山得睹巍峨,望流水便思洒脱,从具体的客观存在迈入开满鲜花的精神国度。它过滤掉现实种种,将人的灵魂从那具为纷芸世事缠绕的臭皮囊中拔出,搁在清风明月处,一任文字抚摸,继而战栗,通体陷入不可言说的愉悦。这是小说之美。所谓观,照镜子。小说是一面镜子,籍此可观自身容颜,或妍或媸,从而自省内心、澄清思虑,得以深刻;亦可籍此镜觑他人之千娇百媚与奇形怪状,或怔或喜或叹或渐木讷无言。这是小说的认识。所谓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毕竟是一种群居动物,需要用他人的体温互相温暖,相互肯定,当然,与草木同朽的圣人不在此列。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不仅可扮演听伯牙弹琴的子期,必要时还能客窜上几回红娘。小说在这里抛的是媚眼。所谓怨,发愤著文,不平而鸣,或哀百姓黎庶,或恨天道无眼,或泣自身不遇,胸中郁气实是不可不泄。
小说的功能即此四字。此四字时有起伏,间有消长,或长笛独奏,或管弦合鸣,并缘此形成种种流派,呈出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谈论到的八种基本风格,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典雅者,端庄大气,简单质朴,写尽一个时代、地区的荣辱兴衰,所用笔法为现实主义;远奥者,文辞繁复,结构叠嶂,似群山蜿蜒,令人徒发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浩叹,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心神焕然一振;精约者,用字考核,冗词几无,句句皆挠到痒处,实难增删一字,文字似水洗过般清洁爽目;显附者,平白畅快,切合事理,直指人心,文章不逞词藻,着眼抒情、叙事、讲理。情得真、事需清、理应透。大部分小说都在此巢臼中转圈;繁缛者,流光溢彩,文辞耀目,遣字用词打破常规,着力于语言,小说似罗敷之裙,当真是一个惊艳;壮丽者,高论宏裁之余又得文彩点缀,思想为骨,词句为血肉;新奇者,新小说也,别出机杼,自成一体。后文专门论述;轻靡者,风花雪月,弱质女子,虚柔暖昧,不甚喜,不谈。
四字即四象。八种风格即八卦。
前文已述小说为太极,那么,何谓两仪?往俗处讲,就是创作主体(我)与创作客体(万千世界)。两仪似阴阳昏晓,对立,也统一。对立,是我认识世界、审视世界,深入世界、撕裂世界,这是小说的常态,形于文字,是呐喊、诅咒、揭露、批判,是用冷或热的文字撩开蒙在世界本质之上的面纱,“我”在其中凸出,不可磨灭,“我”的态度决定一切,甚至决定世界的有无;统一是某时某刻我与世界和谐共振,然后意得神传、笔精形似,“我”消失在小说后面,“我”是你,“我”也是他,主体与客体浑然一体。小说至此,往往超出国家、民族、肤色等之局限,指向自然、人性的永恒之美处。对立、统一犬牙交错,互相渗透,并无高下之分,区别仅在于有“我”、无“我”。有“我”可智慧,无“我”可喜悦。如斯,太极两仪,四象八卦。
小说由功能而衍生出来的整体框架大约如此。
若按题材、意义与其他标准来划分,又是另外的模型。譬如我在《小说往何处去》里根据小说的意义曾把天下小说分为三大类,一是复制世界;二是解释世界;三是创造世界,并给出较详细的分析,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
关于小说具体而言的深刻、新鲜、悲悯、有趣,及技术层面上的立意、结构、语言、情节、人物,以及烙印在这些东西上面的智慧,以后再谈。现在之所以根据功能划分小说,是因为这四个字所见证的似乎都是小说的“有用”。
小说真的是“有用”吗?
兴,诉于美。美是离不开羊大的,按《说文》中字源的解释,它是指人扛着一头肥羊。它有很强的功利性,并由此衍生出文学的娱乐功能。这种娱乐功能在现代化的今天,被放大成为商品,并反客为主,高高凌驾在美之上。娱已,即食鸦片;娱人,即为他人提供鸦片。人的感受力被小说滥用,整日沉溺于各种情绪所制造出来的镜花水月中,所见非见,所思非思。而托物起兴的各种事物更早已被各种陈腐的观念、威严的教条所填满。这些教条与观念,通过喋喋不休的电视、报刊、各种媒体及教科书占据着人们的大脑。何况,美是不可以对错来衡量,现在给美打分,居然精确到小数点后,譬如艺术体操。要我说,所谓艺术体操其实就是一种软色情。这样的形式之美何其之小,并因滥,无真正新鲜的生命活力,举手投足全是社会的需要。观念与教条主宰了人们日常的举手投足。于是,第一个把伦敦天空画成暗红色的画家被人指着鼻子骂。在大多数人眼里,美,已经固定为某种不容侵犯的形式,所以山一定高,海一定蓝,而事实上,山并不一定高,海并不一定蓝,在某日清晨醒来,投在窗户玻璃上那束阳光会泛出幽绿的颜色。
美被功利的娱乐吞噬,美被自身的重量压垮,美被世俗的社会所亵渎。
所谓观,照镜子本身没错,错就错在这面镜子的质地,它由文字构成,文字自身的张力与节奏打磨出一面魔镜,往往会放大、缩小一些事情,让事情的真相隐藏在不可言说的光线下,让人真以为自己是镜子所呈现的那个人。而且文字本身还有惯性,因为其重量,没有人能够让一个高速运动的事物在瞬间完全停止,这与是否高手并无多大关系,所以镜面凹凸不平,所以误读,误读自己,误读别人,也被别人误读。观不了自己,也观不了别人,我们以为的深刻其实常是事情的表相,谁能说他把握到宇宙的根本?万物流转不息,欲笑人面桃花,此门已空余春风。
观,是一种幻觉,荒诞不经的世界会在你“入观”时扇来一记耳光的。
所谓群,即结党,三五成群,沐春风而流斛,何其快活。然而世态炎凉,靠文字这根绳子联系起来的东西何其脆弱,况且文时常不如其人,一个文章中的“我”与生活中的“我”是不能划等号的,“我”在文章中仙风道骨,“我”在生活中却要吃喝拉撒。靠小说而群之辈,当若浮萍聚散,到了冬日风寒,满目疮荑,不堪瞧了。至于辛辛苦苦“群”来的小姑娘,一旦清醒地认识到小说甭提换宝马香车就连擦屁股也嫌硬时,是要河东狮吼的。
群之一字,伤人太甚。
所谓怨,你有天灵盖,别人有狼牙棒,能怨什么?纸与笔从来都得被绳子缚住,被刀割去睾丸。千秋岁月大如轮,何物不是成齑粉?雨打风吹,斜阳草树,骂名盛名,不过镜花水月。“怨”,故发愤著书?君不见南槐树下,黄梁枕上?小说内容的怨气,在政治挂帅时,是要被定义为反党的新发明,现在经济挑头了,则让你无发表之处。吏何况,一个人的救世情结往往要害得许多人苦不堪言。怨啊,怨到最后,自怜自艾,把喉咙往煤气管道上塞,倒也不错。小说实实在在是把人往死路上赶。就算你天纵其材煌煌大作,不能练达人情、洞悉世事,怕是要埋没随百草,夜里啾然鸣。把持小说话语权力的有几人真正懂小说?就算懂,又有几人会凭良心而非计算利害来说话?人,是社会人,人皆有难处,有不得已时,都是一个趋利避害的熵。若非师出名门又或家学渊深,妄想在小说上,打下属于自己烙印的人多半得自取其辱。现在已不是小说的黄金时期,物质社会的极其发达已让小说的许多功能退化。电视、电话、电影、电脑聊天、电子游戏……凡带电字开头的事物,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杀害小说的凶手。当然,这非坏事。小说或因此会浴火重生,淬汉字之形,洗纯洁之意,取永恒之象,言天地之神。
牢骚太多防肠断,还是不怨的好。
喜书网(Www。xitxt。Com)免费电子书下载
应该说,这些都是歪理,称强而辩之,亦是无妨,但小说确实是无用的。前面所述四点多为小说的内因。外因还有两点,一是作家本身,二是社会。
作家,坐家。现在别说读小说的人,就连写小说的人,对小说也没有一颗虔诚近乎偏执的殉道之心。玩,玩语言,玩结构、玩概念、玩技巧,玩得手熟,陶然以卖油翁自居,而晒养由基,浑不知天底下卖油翁无数,养由基只一个。殉道之心本汉唐雄风之根,而今却被日本人推到极处,实是一叹。再要么直奔名利而去。诚然,名利,人之所好,奈何其浮躁习性,容颜亦甚丑陋,与小说的质地大相径庭,以我自己为例,不少小说真要好好改改,可就是无法静心,诸事困扰,只好将就,噫,心魔难灭,不说也罢。
说来苦笑,一个作家或许还比不上一个妓女更有内心的尊严,至少我是受着这样的折磨。尽管我们同属昼伏夜出,我出售文字,她出售肉体,但肉体的芳香毕竟可提供慰籍,让人在孤单的夜里暂时不再那么寒冷,她是无害的,而我写的许多文字却是有害的。就譬如王小波的小说,一些少不经事的年轻人怕是拿它当准色情小说读的。而文字的有害还在于我的不少文章都是为稻梁谋的,要谈价值,那是说不上的,却冠上了我的名字得以发表、炒作,从而欺瞒,从而无耻。挖苦别人容易,讥嘲自己很难。物质社会,羞耻已死,敬畏之心泯灭殆尽。白纸黑字再也写不出伟大的神喻。拯救内心,听起来就像一场滑稽的闹剧。越来越多的垃圾被这个商品社会所制造、排泄、回收、加工,又端上餐桌。就算我朝上面吐出一口浓痰,七天八夜后,饿得头眼晕花的我,多半还得坐回桌前咽下这口痰。算了,不谈这些矛盾、恶心的感觉。
小说是商品,任何评价与谥美之词皆有可能是贴在其上的商品标签,必须正视事实。现在能安慰我的,也就是商品的双重属性,价值与使用价值。
空气是有价值的。
十人九个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越来越快速旋转的物质社会里,速度甚至已取代了物质,而成为上帝。财富、美女等仅是作为速度的一个代名词而存在。什么是速度?就是跑,拼命地跑,跑得面无人色、头发直竖,以为要飘入天堂。一切事物都被强而有力的速度抹去其参差不平的特性,为其所摆布,所奴役。所有的故事都大同小异,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像笑话。小说已然丧失了它最光辉的一面,那种光辉是需要一颗谦卑的心打磨出来,并只有另一颗缓慢优雅的心才能见到。物质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