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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观察着男子变幻不定的神色,心头漫上苦涩。以往眼里的冰峰霜色消融殆尽,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可我却从没忘记我还有一个父皇;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妃子,可她却从未忘记她还有一个夫君……”
她漆黑乌眸定定瞧他,似是诘问,“你还记得她吗?那个可以让你为了她专门给《青玉案》谱曲的女子?”
“也罢,那曲儿你大概也忘了,我唱给你听,算是了却她的夙愿。”她扯唇一哂,开口低声吟唱着那首足以让她刻骨铭心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入耳的声音粗嗄低哑,透着一股子悲凉。
即便如此,当那熟悉的曲调哼起之时,记忆之闸逐渐的被打开,尘封的记忆如同流泻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记忆中的女子,柔婉清丽,有着世家女子特有的温柔矜持的笑容,纤细的身形袅娜聘婷,可以跳出最动人的舞姿。
“你随朕进宫,这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要天下,我只是一介臣女,能得君垂怜已是幸之。只要能伴君左右,别的,我都不在乎。”
…………
“阿玉,这孩子长大了一定随你,出落得如此清秀。”
“皇上莫要胡说,平儿才刚下生,哪能看出以后什么模样。”
“朕说是就是,朕身为皇帝,金口玉言,岂能出错?”
“好好好,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平儿长大了准会随臣妾。”
“……”
女子温柔的声音带着无奈,更多的却是满足的喜悦。那般温声细语,不知在年少时抚平了他多少狂躁的心绪,送去了多少蜜语柔情。
尾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木裴的眼前浮现出昔日女子明丽的面容,渐渐地,与面前少女的脸交叠重合,令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触碰床边人的脸庞。
阿玉……
他竭力张口,喉结滚动却只发出一两个含混的音节。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孱弱的病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少女望着他竭力靠近自己的那只手,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她伸手握住木裴发颤的手,闭了眼,退回了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泪水。
“父皇……”再睁眼时,她神色如常,对着他极其粲然的一笑,尽释前嫌,“平儿不怨你,母妃也从来没有恨过你。直到她离开,她的心都还系挂在你的身上。她对你的爱,足以包容一切。父皇,她是爱的。”
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没想到说到最后,还是哽住了声音,阵阵潮意涌上眼底。
她将掌中的手握紧,笑得安抚柔和,“父皇,平儿也不会恨你,纵然你对我没有养之情,却也有生之恩。”
她的一番话彻底将木裴波动的情绪稳定下来,望着少女清丽的眉眼,这个一生恣意的帝王惟余两行噬脐莫及懊悔泪。
她无言注视着罗帐中与她骨血相连的男子的脸,心里最后的一点怨也随着他浑浊滚落的泪水消散不见。
微温的指尖轻柔的拭去他脸上的泪花,少女眼神温柔,唇角含笑,“父皇若累了,尽可以安心的睡去,平儿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卸掉了以往冷漠的外壳,此刻笑意温暖明丽,握在掌间的手紧了紧,慢慢地往心脏的位置靠近了几分。
少女身上散发的暖从掌心源源不断的传到四肢百骸,僵直许久的身体仿佛汇入了一股暖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见木裴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少女浅浅微笑,“母妃说平儿跟她长得很像,惟一就是缺了点父皇的英气。”
他听到这话牵动了下嘴角,想笑,却乏力的厉害。他知道他快不行了,呼出的气息轻得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明明想睁大眼,眼皮却是越来越沉重。
生老病死,不足为奇。可是啊,他多想再多看一眼她,这个让她亏欠负疚的少女。
她是他最小的女儿,本应被他捧在手心尽心呵护,他却亲手将她从高位拉到泥潭。
怎能不悔恨?
如何不悔恨!
他本以为作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他对得起天下人,不想在她的面前,统统成了狂傲自负,自以为是。
可是我的孩子啊,我亏欠了你那么多,你如何还能待我至此?如何还能心无嫌隙的再唤我一声“父皇”?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定要将你捧在我的怀间,尽我所能为你撑起最明朗的一色天空。
源源不断的暖流从少女心脏的位置传递到木裴冰冷的身躯,他想握紧少女的手,紧一些,再紧一些,但疲乏的无力感让他没有任何气力。是惩罚吧,作为他半生风流不负责任的惩罚,他初尝温暖,却无福享受。只能亲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他亲生骨血的手中点点流走,抓也抓不住……
带着无尽的懊悔与欣慰,凌帝木裴,于落霞满天的傍晚,薨于宜安宫。临逝,惟幼女广平侍于榻前,帝安,以笑亡故。
落日余晖艳如火,晚霞绸般铺在天际,天地间寂静无声,惟宫装长裙迤逦拖曳,在铺满落红的青石砖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一路缓行至玉纤宫,未入宫门,就听悠扬琴音缓缓流出,和着微风,大有清风送暖之势。
那个坐在玉兰树下的男子,容止清雅,眸光温润,纵过几昔,未曾改变。
他的笑意还是那般干净温暖,安抚人心。她抬脚举步,一点一点的向着她的温暖靠近,步步坚定,那温暖,唾手可得。
低垂的视线映入飘扬素洁裙裾,他停止抚琴,目光向上看去。
但见,那乌发素衣的少女,目光清亮,笑意温然,望着他,轻轻启齿,“莫璃,我为你起舞一支,可好?”
百花明艳似锦,面前人儿脸上的飞红呦,竟比那桃花还要娇羞动人。
余晖倾洒,飞红满天;
情动惟此一舞,此生莫要相离。
番外十一
布阳谷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春风送暖,花蝶交舞,一池碧水与日光相映,洒耀眼光芒。
在后山溪流的草坪上,人影相错,笑声不断。
“都这点了,人怎么还没到啊?”兼济天下,身为武林盟主的花乞儿歪斜靠在梨花树干上,眼瞄着在草坪上悠闲笑侃的众人,脸上写满了不耐。
“乞儿,再等等,木姐姐和莫璃哥哥已经去接应了。”欧尹坐在花乞儿身边,柔声宽慰道。
接收到少年温柔的笑容,花乞儿心花朵朵开放,扬起灿烂笑意,“嗯,小尹,我不急,我才不急呢。”
“哎呦呦,都这时候了还黏在一块呢,真是羡煞奴家了。”红衣炫目的李柔娇轻倚在柳树上,手转着百花索,媚眼如丝的调笑道。
花乞儿登时红了脸,细眉一挑,立马反唇相讥,“我看是我把方四派出去,你没人陪了,才有闲心在这取笑我。”
李柔娇红唇轻勾,杏眼潋滟动人,“你这丫头,伶牙俐齿对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减。也罢,奴家又何必在这自讨没趣。”
她直起身,将百花索缠回腰间,状似忧伤的叹一口气,款步袅娜离去。
花乞儿拨了下头发,洋洋自得的笑了起来,“就知道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她拉着欧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都这时候了,木小姐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走,咱们迎迎他们去。”
花乞儿猜的果然没错,当他们一行到达布阳谷口时,正见几个人迎面走来。
正值五月盛春,谷口处一树一树的桃花相继盛开,满枝的粉白簇拥而下,多的不可胜数。
在这一世界的缤纷中,那个走在前面的女子,白衣皎洁,乌发三尺,清婉面容温柔含笑。
那是一张与妖娆妩媚扯不上任何关系的面容,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透着几分平寂冷意。
即便如此,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如水般淡漠的黑眸刹那间柔光流转,细碎的温存涟漪般相继漾开,宛若桃花倾世绽放。
三千繁花簌簌落下,若蝶,若雪,落在她发间肩上;纷扬花雨中,她白衣素洁,似云,似莲,开在人眉间心上。
宽松广袖被山风鼓动,从腕间滑落,露出与那人相牵的手。
男子白衣翩然,眉眼唇边浸染笑意。清俊容颜秀雅温和,不带丝毫戾气,仿佛天生就是这般温润如玉,谦若君子。
修长大掌牵着身边人的手,力道不大,却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出他从内而外散发的对女子的珍视。
望着飞扬花雨中渐渐向自己走近的两人,花乞儿顿住步子,情不自禁的咧嘴傻笑,趁他们还未走近,挽了欧尹的胳膊,红着脸,轻而坚定的说了句,“小尹,将来我们一定要比他们还幸福!”
少年一怔,黑眸落在她红透的脸上,唇角一弯,点头笑道:“好,我们一定比他们还幸福。”
“反正,也不远了。”花乞儿低下头,小声嘟囔了句。复又扬起灿烂的笑容,拉着少年快步上前,“木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久等了,因为顾及盟主大婚,所以在途中准备了些东西。”莫璃和广平在花乞儿面前站定,白色的衣袂被山谷轻拂而过的风带起,浮过醉人花香。
莫璃笑得淡定自若,高挑身形长身玉立,用“玉树临风”四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你们也真是,跟我还这么客气。”看着莫璃递向自己的用红纸包裹的礼盒,花乞儿一面口是心非的打着哈哈,一面手法迅速而精准的接过了盒子。
“呀,还不轻呢。”她惊奇的拿在手里掂了一掂,眼里漫上了好奇。“回去拆拆看,是你喜欢的。”广平沙哑的声音浸了丝笑意。
“木小姐给的,不用看也知道是好东西啦。”花乞儿将盒子交给欧尹,回头之时,笑得明媚的脸上闪过一丝清明神色,双眸异常清亮的望着广平身后,“皇帝陛下果真沉得住气,您不会打算一直躲在木小姐的身后吧?”
听闻此言,广平含笑与莫璃对视一眼,侧过身子现出身后那个高大挺俊的身影。
男子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英俊容颜被兜帽罩下的阴影所覆盖,只看见那削薄的唇扯出冷峻嘲讽的弧度。
“我说……”在看清百里君亦这一身行头的刹那,花乞儿抽动了下嘴角,“你也太没诚意了吧,本盟主诚心热邀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你装扮成这样是来奔丧的?”
“哼。”百里君亦冷冷一笑,眼里迸出锐利锋芒,“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些江湖贼寇竟敢如此向朕说话。”
“哼哼。”花乞儿亦是冷笑,头发一甩,昂然道:“你今天是我请的客人,客随主便的道理懂不懂?”
百里君亦没再搭理她,转了目光盯住了广平,“木广平,朕放下朝政跟你来这可不是为了陪这个无知小娃逞口舌之争。”
广平幽寂的乌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