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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都会安静的坐在纤妃榻前,轻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背,等她咳完,吐完后才端着一碗早已冷却的药,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去。
这一次,凝视着半碗汤药里混染着的暗黑的血红,她轻轻放下药碗,替刚吐完血的纤妃擦拭着唇边的血迹。
“母妃,你好生歇着。我再去熬一碗。”她俯身扶纤妃躺好,语气温软,唇边笑意是一成不变的清婉柔和。
纤妃全身陷在早已不松软的衾被里,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她失了光彩的眼眸望她片刻,最后无力的摆了摆手,侧过脸去。
她又是微然一笑,端着药碗退了出去,直到掩好门,她看似平常的笑意才渐渐消散,将头抵在门框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滴打在染血的药碗里。
深夜。他走到玉纤宫时,发现院里有点点莹光,宫门是自里关上的,待到他跃上宫墙时,看见她正蹲在花圃里摆弄着什么。
宫灯被挂在临近的芙蓉树上,微弱的烛光映着她专注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朦胧。
“你在做什么?”他坐在墙头,望着地上的她轻轻开口。
少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起身也没抬头,对于他的出现没表露出丝毫意外。
对于他的问题,她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除草。”“除草?”他哑然失笑,“除草做什么?”
“草太多,会影响药材的生长。”她一板一眼的答着问题,手里一刻也没有停下。
他怔了怔,将目光转向少女手旁的茂密的植被,“为何要在宫院里种这些?”这次,回答他的是夏夜里清凉的微风。
其实她不说他也能隐约猜出几分。纤妃病重,宫里的御医开出的要远不能抑制她如今的病情。
太医不给多余的药,她只能托小太监从太医苑要了种子自己来种。这普天之下恐怕鲜少能有哪位公主像她这般的操劳艰辛。
他默不作声的注视着她,少女却突然起身,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篓,里面满是刚除掉的杂草。
她走到墙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举起来递给他,“还给你。”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认出这是上次用来给她包扎伤口的那块帕子,视线不由转向了她的手。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少女的手沾满了泥土,掌心处被野草划开了细小的口子。
“你不妨留下。”他微微一笑,轻声道。
“不必。”她出乎他意料的立马回绝,“这不是我的东西。”
他愣了愣,望着少女平淡认真的神色,继而莞尔。
温柔的夜色里,他的笑明净而温柔。漆黑的眸子流转着月华恬淡的光耀,纯粹且干净。
她忽然低下了头,弯腰将方帕置于宫墙脚下,拐着篮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灯火未燃的寝殿。
自始至终,他都坐在墙头之上,未靠近她半步。直到她的身影被木门隔开,他才将目光落在地上的帕子上,轻轻的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他会经常陪在她身边,不多言语从不近身,只是带着一种善意的探究出现在玉纤宫。
起初她对他的靠近有些抵触,但渐渐的也不再似之前那般警戒,形如空气般心无旁骛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静静的见证着她在开满木芙蓉的树下繁复练习着那套繁杂错综的芙蓉舞步,看她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疲惫。
但她从来都是默不作声的强撑起身子,重复的练习,从不见有半分气恼烦躁,就像一泓池水,平寂淡然,激不起任何波澜。
芙蓉舞练成那日,他看她在花瓣翩飞的树下完整的跳完了那支倾城之舞,原本平淡的脸上绽开了绚丽的笑容,亦如她头上的木芙蓉,绝世而芳华。
随着她舞技的纯熟,纤妃的病也日趋严重。那噬人心肺的剧咳几乎让她连药都喝不下。
她就如同一朵逐渐凋残的花,度尽了生命中最美丽的年华,此刻再也没有气力重现昔日的风采。
她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她眼睁睁的望着她娴静秀美的母妃一点一点的流走她的生命,但所能做到的,只有恍若不见般依旧强撑着笑颜喂她服下那无济于事的汤药。
“母妃,你今日气色真好。”她打开盒盖淡淡笑着如往常那般端着药碗走向床榻。
的确,今天的纤妃面色红润,枯瘦的脸竟透有一丝光彩,深陷的眼眶也是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安详。
“平儿……”她用那咳哑了的嗓音唤她,笑容是她没病倒前的柔和温软。
“今天母妃不喝药了,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平儿。来,快做到母妃身边来。”她伸出干瘦的手拉她坐下,侧头细细打量着她。
这个已被病魔折磨的失了姣好面貌的女子此刻呼吸平稳,脸上写满欣慰。
“平儿出落得越发像母妃年轻时候的样子了。那时候啊,我正值二八,跟着府里的姐姐去逛花灯,你父皇呢,乔装办成富家子弟,微服出宫……”
“逛着逛着,夜就深了。街市上的花灯铺子都收了花灯打烊了。我本想跟着家姐回府,正巧你父皇带着便衣侍卫迎面走过来。有时候,情之一字,确实是很奇妙。那么多艳丽美貌的姐姐,他愣是不闻不问,一眼就瞅到我了,你猜怎么着?”
纤妃停下来,脸上露出动人笑意,抓着她的手问她。她静静的回以她一个微笑,如她所愿反问了一句,“怎么着了?”
纤妃松开她的手,如同少女般低头羞涩的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他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缓缓而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母妃最喜欢的《青玉案》。”她微笑着接口,倾身将纤妃滑落脸颊的发丝拢到她耳后。
纤妃顺势抓住她的手,眼里绽出异彩,“从那以后我就进了宫作了他的妃。你父皇知道我喜欢跳舞就专门为这首词谱了曲。你还会唱吗?我记得我教过你的。”
对上纤妃殷切的眼神,她笑着点点头,“会的,平儿一直都会唱。”纤妃放下心来,握着她的手回到床榻上,目光含笑静静望着她。
“平儿……”不多时,她又忽然开口,“母妃想要跟你要样东西。”“母妃请说。”她靠近她几分,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
“仇恨。”纤妃微微启齿,“母妃要你的仇恨。”她的身子一震,猝不及防的抬眼,撞进纤妃绵软柔和的眼眸。
“母妃希望我的平儿这一生都不要再去怨恨任何人。有些事还是忘记得好。恨一个人,真的太累了,它会毁了你的一切,让你终生都活在痛苦绝望中。”
“不管别人如何伤害你,你都不可燃起仇恨之火,要尽你最大可能去原谅他,否则,你就会变得和他一样,甚至会比他更可悲。”
纤妃抬手,温柔的抚上她失血的面庞,浅浅微笑着,“我的平儿是个干净的孩子,别让这些东西污秽了你的心。不管怎样,去爱一个人要远比恨一个人好千万倍。所以以后,还是爱多一些吧。”
长长的尾音落在耳中如同一声绵长的叹息,里面载满了释然与希望。她握紧纤妃的手,哑着嗓子低低道:“好,平儿答应你。”
纤妃笑了笑,眸光柔和的望着她,“那现在,母妃想听平儿唱那首《青玉案》,可好?”
“好。”她点头,唇角含笑,目染悲戚,启齿轻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个音落下,那躺在榻上的女子轻牵了下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闭了眼。
感到掌中交握的手一松,她的身子一颤,脸上血色尽褪,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她双手包住纤妃的手,任泪水肆虐,颤抖着双唇继续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暗夜逐渐降临,她就这样握着那双早已冰冷的手,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唱着。
从黑夜唱到天明,唱到声音嘶哑,唱到玉纤宫里聚了很多人。
众人立在门边,沉默的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坐在床榻前抓着塌中人的手,流着泪,噙着笑,反反复复的唱《青玉案》。
此时当他们得到消息赶来时已经过去三天了。少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拉着死人的手唱了三天三夜。
她的声音很轻,众人只当她是癫狂了,没有人敢上前拉她。“再这样下去成何体统!还不把快人抬出去!”严厉的女声透着冰冷,盖住了少女轻声的吟唱。
侍卫们望着丽妃紧拧的双眉,只得硬着头皮将他们的十九公主拨开,弯腰想要拖出纤妃。
“放开。”嘶哑的女声在耳畔无比清晰的响起,侍卫们心中一寒,转过脸去。
少女红肿的双目近在咫尺,眼里布满了血丝。她的脸色煞白如纸,平静得近乎木然。
正是这样平静的神情让侍卫心生寒意,他们退开三步,无言望着少女。
只见她拉着纤妃的手,开口继续将那未完的词唱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余音缭绕在大殿上空,少女背对着众人缓缓站起,她俯身将纤妃的胳膊放入锦被中,然后,慢慢转身。
在与她四目相接的一霎那,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短短三天,少女瘦得嶙峋伶仃,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既不哭也不闹。
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她就这样面朝着他们安静的立着。
但是,她不开口,众人却也能感受得到那种压抑着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少女如水一般平静的神情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早已凝固的巨大哀伤。
但也只是哀,却没有恨。
沉默,盘亘在萧索凄凉的大殿之中。少女布满血丝的眼缓慢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丽妃是站在为首的位置,身旁是冷艳高贵目无表情的凝素,其后立着一干珠围翠绕的妃子公主。
她们也许是来看热闹的,也许是来看笑话的。她们涂了胭脂的脸上表情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那刺目笑容下不变的冰冷。
少女抬脚,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越过她们,没有表情的面孔看不出丝毫情绪。
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寝宫,将那群冷酷嘲讽的目光远远的抛在身后,将那隐痛的伤害深埋心底。
她走出来的一瞬,似乎丢掉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这个她拼尽全力最后持守住的居所,曾有着她最为依恋的温暖。
而所有的一切,伴随着她踏出宫门的一瞬,全都分崩瓦解,灭得粉碎。
她失去了她最后的所有。从此刻起,这世上惟一真心待她,与她温暖相依的人不在了;会温柔的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