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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水北琼一战,在座许多江湖客自然不愿错过,又有几道身影闪过,原本宾客满座的芳客来,顿时只剩一些瑟瑟缩缩的平头百姓,与满地杯盘狼藉。
其中不知是谁,感叹一句,“还是孟庄主良善笃厚,若不是他引开这陆狂生,真在这儿打起来,我等到时只怕缺胳膊少腿儿,说不准小命都保不住哩。”
“是这个理,要我说这些江湖草莽整日斗个没完,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朝廷就该禁武哇!”
“话可不能这么说,太祖当年收复燕云十六州,退胡于漠北千里之外,许多江湖侠士,各大门派都出了不少力,如今突厥吐蕃依旧虎视眈眈,听说那些个塞外高手年年都要来中原寻人比试,我看着分明就是试探,若是禁武,岂不因噎废食?”
“听说那些宗师高手,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这可当真?”
“这哪还有假,当年太祖麾下慧觉大德和玄机道尊便是这样的人物!”
“禁不了武,我看朝廷不如出示明文,禁止城内械斗。”
“对对,这法子好!”
“唉,好些事还得靠这些江湖人,像我这走南闯北的皮货商,哪次能少得了镖客,现在东北边不知哪来的一伙碧眼黄毛,建了个圣衣教,自称天帝圣徒,占了靺鞨族的地盘,以往我都是从靺鞨族手里采的皮货,如今可好,说我什么异教徒,抢了我的货,要不是当时雇了些个好手,性命都要交代了,这世道难啊。”
“那圣衣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我哪知道啊,那地界最近乱得很……”
话题不知不觉间便偏远了,而二楼雅间里,梁澄被一念揽腰后退,避过孟留君的视线之后,心神尤是不定。
在听到孟留君为他与陆重台机辩后,梁澄心里不由五味杂陈,二人自小的情谊要说全是假的,不免太过绝情,毕竟孟留君曾救过他一命,不惜性命之忧为他吸走蛇毒,但要说孟留君对他毫无利用欺瞒之心,全是真情实意,却又是自欺欺人。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一道父辈血仇,或许便是一生的兄弟与知己,然而这些早已多思无益,如今他早已不是太子,对父皇母后,亦是偿过一命,问心无愧,无论孟留君要对父皇做什么,那也是父皇的因果报应,至于济儿,有母后与李家看顾,多他一个,也无甚作用,还会招来母后的厌恶,不如就此淡过。
安喜平见一念一直抱着梁澄不放,于是跑到梁澄身边,扶住两成的手臂,怒目瞪向一念,“抱着我家少爷不撒手,你这是要作甚?”
梁澄一手按向安喜平手背,摇头道:“喜平,不得无礼,不关师兄的事,还不向上师赔礼道歉?”
一念顺势松开怀抱,侧身避过安喜平不情不愿的赔礼,淡然道:“安喜平也是护主心切。”
梁澄心里更是歉然,“方才多亏师兄,否则叫武阳候认出我来,只怕此行会另起风波。”
“举手之劳。”一念端起碗筷,“还是快些用饭,莫要耽误行程。”
经过方才一场风波,梁澄却是没了多少胃口,安喜平自觉太过冲动,心下默默告诫自己不可再乱了分寸,三人便不再说话,很快就出了客栈,来到南城外渡口。
流云早已备好船只,船上寝铺雅室、炉灶茶灶、书籍糕点一应俱全,蓬高可容一人而立,既宽敞明亮,又雅致精巧。
三人一一登船,船夫吆喝一声撑船离岸,梁澄让安喜平先进去,独自来到船头,眺目远方,巍巍城墙渐行渐远,暮烟千嶂,雪没芦岸,江天连成一片,一阵西风将帽檐边的白纱向两边吹开,眼前忽然吹来一粒雪花。
下雪了……
前路茫茫,性命垂悬,最坏不过,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恍惚间,梁澄似有所感,跏趺而坐,渐渐陷入一种空明的状态,犹如莲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遁入多少禅修穷极一生亦不得其门而入的真如之境。
而此时本在舱内打坐的一念忽然捏住袖内的囊袋,右眉一扬,身形一闪,出现在梁澄背后,听到身后传来安喜平和流云的脚步声,一念骤然出手,出其不意地飞出数道真气,一毫不差地点中安喜平和流云的周身大穴,在二人惊怒交加的瞪视下,袍袖一挥,两人顿时双双倒地,再一丝声响。
而两名船夫也早已被他转身时隔空顺手击晕。
一时之间,孤舟寒江,天地间仿佛只余二人。
西风将一念的玄色长袍吹得猎猎作响,而梁澄那处却仿佛独成一处虚空,雪落弗入,风过不侵。
他缓缓靠近梁澄,不发出一丝声响,足尖仿佛不沾地,一步步落在虚空里,满头墨发向后扬起,似旌旗招展,剑眉入鬓,凤眼微眯,嘴角一丝弧度,尽是兴味,还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加之一身暗纹玄袍,整个人看起来霸气狂狷,气势逼人。
直至将梁澄整个人罩入自己的阴影里,一念才堪堪停下,自袖中拿出两枚血舍利,张开五指,只见原先那颗毫无动静的血舍利,此时也发出阵阵红芒,两枚舍利,犹如周天星子运行,回环旋绕。
一念右手结印,九转摩罗诀缓缓运行,真气逐渐凝聚,眼看两枚血舍利渐渐聚拢,仿佛就要融合作一粒,却怎么也无法完全相容,一念额上渐渐沁出一层冷汗,眼眸深处再次弥漫起阵阵血雾,眼看就要成功,梁澄的那枚血舍利却忽然一黯,坠回掌心,一声闷哼响起,一念迅疾收起血舍利,后退一步,单膝跪在甲板上,咬牙咽下喉间的腥味。
“师兄,你怎么了?!”
梁澄自那玄而又玄,悠游自在的境界中回神过后,还来不及体悟回味,便见一念一手捂心,一手撑地,半跪于地,一副受伤颇重的模样,当即上前扶住对方。
一念轻轻摇头,声音里透着虚弱,刚道一声“无事”,便整个人栽倒在梁澄怀里,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此时苍白如纸,连唇色也变得淡淡的,顿时把梁澄心疼得不得了。
梁澄不敢再耽搁,打横抱起一念,正要叫安喜平,却见安喜平和流云俱都昏迷在地,连两个船夫也倒地不醒,难道方才有人暗算,师兄为了赶走刺客,这才受此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说吧,你是不是在装娇弱白莲花?
一念虚弱倒在梁澄怀里:师弟,师兄头好晕。
作者:……你的威武呢!你的霸气呢!你的邪魅狂狷酷霸拽呢呢呢呢呢!你个不要脸的!
第19章 真如之境
梁澄将一念往软榻上轻轻一放,一探脉门,顿时一惊,一念体内的真气此时紊乱而爆裂,似要破体而出,梁澄不敢耽误片刻,将一念半搂入怀,对方头部刚好枕在梁澄的肩头上,微弱的气息也打在他的脖颈里,显出一种脆弱而苍白的美……
梁澄稍稍移开视线,沉心定气,一手抵在一念后背,当即输入一丝真气,菩提心经柔和绵长,调气养和,慢慢地开始梳理起一念体内纷乱的内息。
这一调息,梁澄便觉自身真气运转似乎更为流畅,如鱼入水,竟是毫无阻塞滞留之感,梁澄惊讶一瞬后,便不敢分心,专心致志地为一念平息体内失控的真气,一刻过后,见一念脸上不再沁出细汗,这才收回手,正要将人放回软榻,船舱的屏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只见安喜平飞步进来,面沉似水,见到梁澄不但安然无恙,还半抱着那贼秃,不由一惊,心里不确定起来。
“方才可是来了刺客?”梁澄正需有人向他释疑,当即出口问道,话音刚落,怀中人一声细弱的呻~吟,梁澄低头,紧张地盯着一念,嘴里小声唤道:“师兄?”
一念眉间微颦,两排不是非常浓密,但却又长又直的眼睫轻轻颤动,仿佛羽扇般,缓缓掀起,梁澄便直直对上一念幽潭似的黑眸,只是这对幽潭此时仿佛笼着淡烟,带着一丝迷蒙,俄而风过,恢复清明。
一念抬手,按住额角,却未从梁澄怀里坐起,明明比梁澄高了一个头,就这么依着梁澄的肩膀,竟也不嫌难受。
梁澄见一念似乎头晕,于是担忧问道:“师兄,你觉得如何?”
“无事。”一念放下手,抬眼看向已经走到近前的安喜平,淡淡道:“方才为情势所迫,将你与那侍卫击晕,实乃无奈之举,贫僧在此告饶了。”
安喜平心里纵有万千疑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一念目光清淡,仿佛能看透他的一切,这回是他关心则乱,失策了。
一念打在安喜平和流云身上的气劲一样大小,结果毫无内力的安喜平不但先醒了过来,还先一步冲破穴道,有心人细想一步,便会明白安喜平对梁澄有所隐瞒。
很显然,一念看出来了。
好在梁澄并未细想,全副身心皆在一念身上,闻言疑惑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安喜平张了张嘴,却又忌惮地闭上。
一念淡淡一笑,“师弟,你入了真如之境。”
“真如之境!”梁澄有些难以置信,嘴巴半张着小声惊呼道,连一旁的安喜平也目露震惊之色。
中原禅修分两途,一作锻金刚身,二作修佛心,二者相辅相成,于武道上缺一不可。
前者锻体练魄,超脱凡胎,直至塑金刚身,后者为证悟六境,明心,见性,成法,破法,真如,涅槃,又有渐悟与顿悟二道,多数人只能修渐悟之道,一步步提升佛心境界,但是有些根器上佳者,与渐修中忽而顿悟,一跃而至涅槃境亦无不可。
练武之人最重内功,但真正的宗师高手,无一不修炼心境,因为当内力武功到达一定高度,若无心境上的提升,此生便无法打破瓶颈,止步于二流高手之列。而一旦心境上有所突破,便是内力不如他人,亦能勉力一战,而那些走火入魔之人,多是因其心境不稳。
这修心于剑客便是剑意的打磨,于道家便是道心的稳固,与禅宗就是这佛心证悟六境。
而心境的提升,却如这天上云雨,可遇不可求,有些人穷极一生,亦不得破障开悟,有些人未识一字,却听得懂佛家真言,言下立悟。
传闻地如来当年便是一顿开悟,未入门便超入涅槃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后千年,此般超悟,再无一人,历来修顿悟之道的高僧大德,多不过入第四境破法之境,此后便是漫漫渐修之路,而能达到涅槃之境者,不过地如来一人。
而一念却是禅宗一门,自地如来之后,唯一一个在未入门之时,仅因无渡禅师一句佛偈,便言下顿悟的人,虽然不是涅槃境,百年来却独他一人入得真如之境,而那时,一念不过一五岁稚子,这也是无渡禅师为何会破了此生不传衣钵的誓言,收他为亲传弟子。
而现在,又有一个顿入真如之境的人出现了,这人便是梁澄!这个消息若放入江湖,只怕又能掀起一番潮涌,更何况梁澄身份不凡,一旦散出,恐怕有些人再也坐不住了。
一念见梁澄惊愕地微张着嘴巴,显出几分憨然之态,不由笑道:“不错,你方才骤然入境,一旦被人惊扰,不但不得进境,还会真气逆行,轻则心境跌落,重则失了神智,我怕外人打扰,便将他们一一击晕,然后为你护法。”
“那师兄可是为了替我护法,才、才受了内伤?”梁澄不由手中一紧,更加搂紧了一念。
“咳咳……”一念发出数声轻咳,梁澄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搂着师兄不放,于是便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