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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光到底又想到,“前会儿,听闻姑娘您家有贵亲礼佛,可否让小僧拜访”
春华一边想家里哪一个下人嘴这么不牢,一边和他说道,“您若这么想,便出此东门,县中不乏有人家礼佛,当奉师傅为上宾。”
这么说完后,也不多说了,直接转身背对而入。
又暗中吩咐说,“他若求财,再给个一百文便可,偏闹的,直接捆了给县尉去,就道是‘妖僧’。”
县尉是自己人,不用通就同气连枝了,这年头被冤打成“太平道”的人还会少?
春华还算客气,总先礼后兵,先全了家里名声,如果他再不识相,遇上无赖也不必客气了。
事实上混江湖的西光哪里就不懂了,刚才进去时候这家小娘子脸上的威吓也不是假的,一边心说,这女孩好生厉害,一边收了钱财走了。
隔天归家好歹又被宁氏留过了午后,刚回来便见她母亲的正屋前院子凑满了奴婢子,春华微皱眉头,身边的吴妈早站出来呵斥这些小蹄子们没规矩。
她却是没心听,一眼望上了母亲正屋里,西光那货,正神叨叨着变成了座上客。
见女儿来了,山氏老远便给她招了手,“我儿,快给过来。”
春华压低了脸,恭恭敬敬地给拜过,其母早让其到身边坐。
她也不推辞,平步地过去坐下。
西光也真是会说话,“这位便是夫人的女公子了,昨日幸得一见,小僧才得了小姐的推荐而来。”
春华想到,我可是让你去别家,可不是我家。
头上戒疤都没一个,这真的是个僧人吗?
却又怕这个时代的常识毕竟和她所知的不同,在没有一击必死的把握下,春华却是什么都没说的,在旁边听。
这西光倒还有几分本事,或者说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佛理佛经什么的倒还能自圆其说,但就因果说而言,这个才在中国思想史上萌芽的学说,西光又不是鉴真玄奘三车这些大和尚,自然也没能讲得精彩。
春华暗自翻个白眼,连百家讲坛的水平都不到啊。
但骗骗这个时代的内院妇孺是绰绰有余了。
她听着听着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西光和她母亲说道,“今日见了您家公子小姐,也容小僧冒昧说一句,汝家小姐天生贵相,比其弟……”她二弟也正被抱在此屋,傻傻地吸手指,“当贵百倍。”
春华眨眨眼想,这个西光来之前肯定把她家的情况给打听清楚了。二弟是个庶子,她是母亲嫡亲的女儿,这话母亲当然爱听。
在给了顶高帽子把山氏奉承开心了,西光才说出目的来,“小僧也略习得些相人之术,何可让小僧一试?”
靠。
回头看她娘,您可别把我给卖了啊!
山氏看着女儿担忧的目光也觉得好笑,说道,“多说占卦问期多是要得好时光,如今已过午,日欲落,今日便作罢。”
这才让春华松了口气。
当晚山氏就口述让人给丈夫写了封信,说到有个僧人铁了心要为女儿算卦,并说女儿比儿子贵相的事。
换做平时张汪一点也不会放心上,当成这人是个来要钱的无赖,然而因去年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境,不由有了些多的考虑。
梦中祖父厉声地让他带着女儿去洛阳,而友人的回复“其女当贵”更让他有不解。
两件分开独立看都像是玩笑的事,和在一起,却不由得张汪谨慎起来。
“让把那个僧人叫来,就说为故去的老太爷祈福念经。”
山氏办事自然牢靠,她信佛,自然对僧人也礼遇,让坐车而去,同行者女儿春华另坐了辆车,美其名是“为曾祖父同祈福”,实则怕她爹像她妈一样被这僧人的妖言所惑。
真是杞人忧天了。
西光先见过张老爷,便去老太爷墓前念经(反正大家都听不懂)。
然后屏蔽了其他人,张汪和这僧人单独聊,却又没法,女儿被他宠惯了,歪缠在一边。
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说起命相的问题。
张汪心里本有个疙瘩,便道,“请师傅不吝看看。”
春华心里一紧,觉得被父亲出卖了,待被问起生辰的时候更犹如吃苍蝇一样恶心。
西光在席地铺开稻草,这会儿却不再像是张汪算账用的算数棒了。
两手分数。
等一卦完,僧人自地上站起,激动不可言色,“果如吾所料。”
张汪心里颇有种“来了,总算来了”的尘埃落定感,“请给说说?”
西光便指着卦象说,“汝家女姬,当属坤相,坤以载物,必然会水涨船高。”
又压低了声说,“当为凤仪,美后妃之德。”
张汪这个全古代人是懵了;春华这个半古代人却还抱着唯物现实的态度马上截口,“一派胡言,这个六三又是个什么意思?又不是正坤之相,性口雌黄。”
西光恼羞成怒,“小娘子嘴上太刁毒!便让老夫与你解读,坤六三……”
这假僧一激动,便不小心露出了昔日江湖看相时的谈吐。
春华压根就没想听他说,倒是张汪心里擂鼓,颇想听听他是个什么说法,“师傅当个甚么说法?”
西光卖弄起老本行那可比装和尚老练多了,“ 坤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春华听了是两眼一抹黑,她对于《易》的了解能说得出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都该去谢谢她中学语文老师了,要她机敏地马上给“驳”上一回,那实在是太高看了她的古文素养了。
然而张汪作为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或者说只要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对“六经”的了解那是极度超过江湖卖艺的。
坤六三,勉强算是好卦吧,当然《易》中最吉也再超不过乾坤的正卦了。
听得懂的老张捋了胡须给深思,一知半解的小张却绝不含糊地抱着“死命要把这货打成□,伪科学”的坚持歪理道,“如你这么说,前些年无极的甄氏女也道被相为‘母仪凤德’,师傅觉得自己如名相刘良何?”
刘良是个知名度极高的相士,小张用他相比,也真是为难老假僧了。
然而无论这一小一老两人谁嘴上更会辩,裁判却还是要归老张。
小张呐,你即便说他个舌灿莲花,你爹老张他不捧场还是白做功了。
其实张汪只是心里已先见了些异兆,又是个古人,难免要咨询几句,更何况请西光到家里,连咨询费都付了,总要把这钱出得理所应当。
便说出了去年时候的怪梦。
鉴于当时人对梦的态度,都觉得是现实的预兆,并不如在《梦的解析》出版后一百年来现代人普遍的唯物思想。
就算是在现代,还有相当部分的城里人喜欢看解梦。
西光听了后,和他所占相符,正好可以拿来所用,便道,“汝家祖所言,此女当贵。”
这后四字更是砸中了张汪心中的巨石!
很久,张汪都愣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假僧在旁边等了会儿,见主人没啥反应,原以为算得这卦,一是为平时难得的见识,一也是觉得该得巨赏。
哪知主人半天没有打赏的意思,不由有些悻悻。
索性说道,“贫僧言尽于此,张老爷自考虑。”
说完后,便有些儿做出高人清高之态,拄着拄杖下山。
这便也是他在江湖上行骗时的惯用招数。
愈是高傲,愈是怪异,反倒让世人觉得其有正本事。
他又岂会正离开,套上张家这张饭票,至多是下山会张家本家祖宅,自有主母山氏会留他。
西光走后,张汪仍是神情恍惚,楞着不说话,让女儿春华担心地叫道,“爹爹?”
却多过了些时间,她爹才反应上。
“哎?怎的了?”
更是让春华不安起来。
怕是暑气让她爹给煞着了,春华正要让人给打水绞了干巾来,却听到从半山腰里远远传来的古谣声。
苍髯古朴的歌声,怪异地隔着林子,在山间传诵,空灵中两分鬼气。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二桃杀三士(一)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张汪犹如醍醐灌顶,忽的就恢复了往日的果断,抬首便道,“阿兴,阿兴何在?”
张兴本就在不远处预备着伺候,此刻马上跑来跪地,“老爷叫小人来何事?”
能让一家预发战机而逃回家乡,乱世中保全一族安康的张汪本就不是个简单角色,此刻他早恢复了清明道,“快带人去拦住那个出家人,务必不能使他到得县内。”
张兴一听,心中一凛,然而为奴者却没有质疑的权力,低头道,“是,小人速去办。”
果然招呼了几个家丁作人手走了。
春华听了,却是想到,不使其归县,难道说她爹是起了杀念?
抖索地问道,“爹,您这是?”
她爹这时候脸色严肃,毫无平时对她的和颜悦色。
没回答她。
春华不死心,“难道是要……杀他?”
张汪转过脸,骇得她揪紧了心。
“此事一旦传出,则吾族之祸不远矣。”
“您何出此言呢?不过就是个相士所说,连个小孩都不相信。”明显春华说的小孩就是只指她自己。
“荒唐!”张汪脸色铁青,“真是小女儿无知。昔日甄氏比我族如何?”
这两家,父亲做的官都是个“令”。
春华老实答道,“可相比。”
“他家自出了个要当皇后的女儿后,你看如今他家可还有安稳日子可过?”
“此女为强聘与袁氏次子,而今其家如何?”
春华说不上话。
联系历史中,似乎在甄氏日后不断的显赫后,其家族却再难在官场上觅得踪影的?
为何……
忽然恍惚地明白过来。
天下动乱,天子尚且难保平安,民间一小女孩被说是“皇后命”又如何?传出这种谣言的女孩,如果不嫁给真龙天子,则其命运也实在悲惨。
甄氏首嫁的是豪强袁氏,而袁氏早便有了称帝之心。生在袁氏管辖地区,又传出这种谣言的甄姬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张汪的考虑并不是没道理的,春华后知后觉地想起,到了几百年后的隋末,也有一被预言皇后命的小女孩,其家里因为害怕而要杀相士的。
杀成功了吗?没,否则旁人又怎么知道的。
在这一则故事中,这个相士有了半仙之能,竟然硬生生地让他逃走了。
父亲的所为果然是极谨慎的。
春华从这一刻起似乎又认识了父亲一些,或许张汪实在不是一个能辅佐王相的人,乱世中他缺乏了英雄必备的冲劲,但他的安妥,却又是这个家族可以依托的人。
首次面对杀人,却又总不免心软,“把他送远离县便也行,他……毕竟是僧人呢。”
东汉末年战乱连年,死亡者无数,这个时代人的生死观早就不能与现代人相比,身边的人不断的死亡,病死或战死,对活着的人来说早是麻木了。
便不是这样,在旧去时代里僻远的县镇,地主打死几个长工也不是没有的事。
张汪这个时刻为了家族计议,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没任何的文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