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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们受了张鸿远编骂,都纷纷抓起麦秸、笤帚投过来,张鸿远赶忙逃离妇女们的围攻。
天已完全黑下来。二队的麦子过罢称,共计十五袋,张鸿远记罢袋数及重量让保管为新签章。为新是个结巴,办事非常认真,张鸿远让他在实物入库表上签字,他没签,他要重新过一过数。
“一、二、三三三三——四、四四、五五、六六、七八、九、十……”
为新数七*太快了,而且加上他十分担心数不好“十”。他数十从未数清过,一数到“十”就换不转气,那个劲儿十分让人担心,仿佛一口气转不过来要憋死似的。
张鸿远只好接着十往下数,点到十四时点完了。
“哎,不对呀,差了一袋,最后那二十一斤的袋子去哪啦?”
张鸿远头上的汗刹时就冒了出来。他又数了一遍,十四袋,少了一袋,没错。
为新也急了,尽管结巴,还是亲自数了一遍,数到“十”时,为新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唱,唱着数完十至十四,那拉长了的调子听起来十分可笑,为新毕竟还是顺利准确地清点完了,确实是少了一袋。为新慌了。
“怎怎怎怎……”
为新一急,怎也怎不出后几个字来。
“怎什么!你唱!”张鸿远冲为新吼道。
“怎——办——呀——”
为新唱了一句“怎办呀”,张鸿远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出库房。
“场上的人,谁也不要走!”
张鸿远拿出他常常为人主持红白喜事的管家气魄大吼一声。场上的人,不论干活的,还是要准备回家的一起都围了过来。
不一会儿,二队队长刘有寿来了。刘有寿与张鸿远以及为新简单分析了一下情况,估计有人趁乱偷了一袋小麦,而且小麦没拿走,被藏在了场上的某一个地方。
场上的人确实一个也不少,中途也没人溜走,于是,在队长刘有寿的指挥下全场开始寻找麦袋。不一会儿,刘德望的老婆翠妮在麦秸里踩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拉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二十一斤麦子,上称复称一两也不少。
张鸿远长长舒了一口气,为新在表上签了字。
当晚红土崖村的人们正端碗吃饭时,有线广播传来了刘光明那清亮的声音。
“刘光明通讯报道,现在开始。”
刘光明是二队社员,年迈五旬,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
他有三大特殊之处:一是由于看书多,眼睛高度近似,为此人称“睁眼瞎”;二是爱吃醋,不论什么饭必须加醋,人又称他“醋罐子”。村里常常说能吃醋的人:“你再能吃醋也吃不过醋罐子刘光明。”;三是由于他看书多爱跟形势跑,人称他为“跟的紧”。
今年过转春节,刘光明的老婆突然病逝了,人们说是刘光明醋劲儿太浓,老婆受不了。老婆死后,刘光明伤痛异常,好长一段时间走路耷拉着头,见人也不言语。前几天,突然提出,为配合形势需要,要搞一个早晚通讯报道,支书吴培云听了满口赞同,刘光明抖起精神,全力投入早晚通讯报道之中。记得第一天,第一次报道——那是晚上人们正要吃饭时,有线广播中传来了刘光明清亮的声音:
“刘光明抖精神,
早晚两次下通讯。
报道生产好形势,
要为革命立新功。
社员们,今天是刘光明第一次向大家通讯报道。”
从此,每天早晚刘光明清亮的声音都荣幸地回荡在村中老少爷们的耳边,于是,刘光明又增加了一个外号,人称“抖精神”。
现在刘光明的声音又出现了,第一句话是他的开场白,接下来是一首打油诗:
“刘光明,提个醒,
阶级斗争没有停。
下午二队丢麦子,
准是敌人又活动。
社员们,今天二队麦场发生了一起不平凡的事情,是一起惊心动魄的斗争……”
刘光明的通讯报道,公布了二队麦场丢麦子的事情真相,最后归结为敌人在捣乱。他的话,犹如一股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掠过了许多人的心灵上空。
许多人为之心颤。
这些人中,有富农分子,但也有一个不是高成份的人,张鸿远。
第八章:用垃圾改造“人渣”,巧妙的构思。
第八章:用垃圾改造“人渣”,巧妙的构思。但那是为了谁的清白与尊严?搅茅棒大闹张鸿远;张鸿远胜利大逃跑……林大金与三鞭杆的故事插曲……
红土崖沉静在阳光般灿烂的麦收之中,也沉静在了麦香与笑语组合的氛围之中。
然而,对张鸿远和刘瑞芬来说,却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噩梦。当然,俩人的梦境各不相同。
刘瑞芬自东梁与猴三发生情变之后过了一阵子,空白的脑海渐渐悟出了一点点理性的东西:原来好长时间,她的心一直在猴三身上若即若离,喜欢见到猴三那清瘦精干的身影,也喜欢他那俏皮、快活,甚至不伦不类、不稳不雅的语言。猴三闯入她的心中给她增添了一种安慰、*和说不出的趣味,然而,猴三没有占有她的心,能有一个男人能超越张鸿远而占有刘瑞芬的心吗?不!没有!
女人,只是喜欢朦胧的神秘的感情游戏。
女人敏锐的感受力和天然的、出类拔萃的、丰富的表现力,造就了女人的游戏本能。
刘瑞芬一直沉静在这种游戏的玩味之中,那是一张神秘的诱人的网呀,然而,她没想到猴三——这个贪婪的家伙竟在刹那间撕破了这个只有刘瑞芬能看见的神秘之网。刘瑞芬突然被推到了痛苦的孤寂的失落之中:她不知自己曾拥有过什么,但似乎又觉得失去了什么,她说不清。那种说不清的感情经常像一条毒蛇的阴影,常常引起她莫名的颤栗,她也说不准是怎么了。
一个人明知道被一种东西牵扯着——这种东西明明存在——不但说不清什么东西,也不能摆脱这东西的牵制,这种处境非常痛苦。
缺乏严谨思维的女人们,都会常常陷入这种处境。
而与刘瑞芬不同,张鸿远陷入了另一种处境之中。自二队丢麦子事件发生及刘光明通讯报道之后,大队革委会迅速作出反应,治保主任认定麦子是刘德望偷的,因为是翠妮首先发现麦子藏在麦秸里,而不是别人首先发现的。同时认定刘德望是破坏活动的主使和后台,而且这是富农分子试图破坏麦收,企图与*事件相呼应的行动之一。村委召集了三次批斗大会,将刘德望为首的富农分子连续批斗了三天,也即三个晚上,最后,革委主任宣布:一、从即日起刘德望每天早晨五点清扫前头沟里头沟的古道,以示惩罚;二、从即日起刘清虎回到队部协助张鸿远麦收入库及分配核算工作。
刘清虎终于抓住机会回到大队部了。
经历过“三反”、“五反”、“四清”、“造反”的张鸿远认认真真,谨小慎微,但还是被牵扯到不清不白之中了,他明显的觉得革委会对他的业务能力和管理水平产生了疑虑,革委主任没有明确指出这一点,但敏感的张鸿远已意识到了,张鸿远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张鸿远的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倾斜。
然而使张鸿远感到极度不快的原因,还有一点,只是张鸿远不敢正视。刘清虎回到队部帮忙,对张鸿远形成威胁,一向不善于逢场作戏、勾心斗角的张鸿远顿时感到了惶恐,又不敢正视这种惶恐。他害怕丢掉红土崖村大管家的职位,不想去拿锄头、挥铁锹、干粗笨营生,然而他又不知如何应付目前的局面,只好以自尊心受到伤害而恨刘清虎、恨吴培云,但又不知如何去恨,又更不便将这种心情向刘瑞芬倾吐,不愿听到刘瑞芬那不分青红皂白,埋怨他“无能”“窝囊”之类的有损他自尊心的话。
在明明清楚自己的目标,但又不知如何为这个目标努力的时候,也是非常痛苦的。受清规戒律、受书本教条、受优柔寡断的个性制约的男人,十分容易陷入这种境遇中。
夏天的黎明来的特别早。
张鸿远今天醒得特别早,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
窗户上的白纸已透着白光了,而黎明前的大地是那么宁静,黎明前天空是那么神秘,这是一种充满魄力的宁静,这是一种让人沉醉的怡然欣慰的神秘。宁静而神秘的黎明犹如一位端庄的少女,她的活力和妩媚掩藏在淡淡的朦胧的光晕中,她的诱人之处不在那张看得清的脸庞上,而在那看不清的韵味里。
黎明,使张鸿远想到了周小梅那端庄的笑脸,他躺不住了,也顾不上起身前吸那一袋烟,于是爬起来。
他想与黎明一起交交心。
黎明前的空气中透着一丝丝亲切的凉意,此时此季,能感受到凉爽了安慰是一种珍贵的享受。张鸿远仿佛觉得有一张亲切湿润的女性的手在抚慰他,她是谁,是谁呀?
他反复在问,而且在黎明的云霭中仿佛有她的笑容在不时闪现,但他始终不知她是谁。
街门外的古道上响着“簌啦、簌啦、嚓嚓嚓、嚓”的扫帚声,是刘德望偕同他那惹事的老婆翠妮在扫街。
刘德望扫街的线路是村主要街道:从他家门口为起点,向西扫过五道庙,由五道庙折弯向东沿河北岸扫到二队麦场,这是一个圈儿,这个圈扫了里头沟的两条主要街道;而后由二队麦场向东北越过一队麦场后,经老爷庙,沿庙坡向上,过东头嘴,再上坡经过叫五更的门颅家门,直向西扫至关树底——关树底有四颗金刚似的大槐树,刘德望在树下吸一袋烟,此时一半多任务基本完成;天就要亮了,吸罢烟——顺坡,沿古道经过张鸿远家门口,拐向东头嘴,全部任务宣告完成——一天的刑法完毕。这样,刘德望扫街的线路是一个不规则的“8”字型。
这个不规则的“8”字型像枷锁套在了刘德望的手上、心上、乃至灵魂上,每天生活的轨迹要从这个“8”字开始。
街道扫得非常干净,古道的石缝里的马粪、羊粪,乃至尘土都被扫干净了。不用人监视,也不用人检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的汪洋大海是不许鱼虾兴风作浪的,伟大的群众斗争艺术已使那些极少数的地、富、反、坏、右、敌特分子们产生了空前绝后的自觉改造性。
刘德望像敬奉神圣一样,以无比痴诚的毅力和精力清扫街道,好像街道上只要有一粒尘土没扫干净就会有损他的真诚似的,他对自己的孩子、老婆,乃至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投入过如此真挚的感情,他只有一个念头:要用无比忠实的劳动洗清加在他头上的罪名。
这个小个子,低胖子,其貌平平,见人总是和气微笑的刘德望,多想挣回自己原先那份清白的人生呀。
不错,他是富农分子,没办法,是祖上留给他的帽子,只要他是刘运国的子孙就不能不戴这顶帽子;他不可能为了不戴这顶帽子而不承认自己不是刘运国的子孙,不可能。
但刘德望确确实实没有指使翠妮偷麦子。丢麦子那天晚上,刘德望和翠妮同时受到了治保主任和革委主任的审讯,而且公社分管治保的革委委员也来了。经过四个小时的审讯,公社治保主任认定,麦子是翠妮偷的,主使是刘德望。为此,公社治保主任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