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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远虑,连近忧也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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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鸿远用居高临下、极其蔑视的口气说:“这部队一拨一拨地向内蒙开,你知道是什么?从内蒙打到山西不就是三五天的工夫。苏修鬼子的腿,可是比日本鬼子的腿长,不早准备,怎?娃子们都小,打不死,饿死了怎?”
经张鸿远细致评说,刘瑞芬也有点发怵,头脑里缺乏思维习惯的刘瑞芬只好听从张鸿远的安排了。于是,不倒一周,性急火燎的刘瑞芬就干好了两洋面口袋糠窝窝片儿,一二号盆馒头片。
但是,张鸿远失算了,毛泽东打下的江山是铁桶般稳固,苏修不敢惹中国。只有无能的政府才让老百姓过那兵荒马乱匪盗成群的光景。
部队军训了二十天就开拔了,战争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始终停留在温都尔汗了。然而,张鸿远的失算却给孩子们带来了口服,自部队离开了红土崖,刘瑞芬放松了对于馒头片的警戒,两天之内干馒头片减少了近三分之一的存量。于是,刘瑞芬将孩子们痛骂一顿之后将干馒头片又换个地方藏了起来,不过饥饿和由之引起的贪馋,已将孩子们的嗅觉和大脑刺激的异常灵敏,又过了几天,干馒头片只剩下了个盆底儿。
贫穷使人精明,饥饿使人灵敏。
刘瑞芬没想到不过半月馒头片悄然消失了,不用说,都添进了食量惊人的孩子们肚里。刘瑞芬有点生气,生张鸿远的气,张鸿远的失算,使十多斤白面变成干馒头而落入三个不知饥饱的孩子们的口里,可是来个亲戚客人,待客的饭就不好做了。为此,刘瑞芬又增添了一点对张鸿远的不信任,或者说刘瑞芬心中又增添了一点对张鸿远的蔑视。而张鸿远虽对自己的失算多少有些不安,但由于孩子们都个个高兴,刘瑞芬自然不多理论,也就马马虎虎地让心中的不安随着冬天的消失而消没了。
春天来了。
向阳坡上小土路西边狼尾巴草首先亮出了尖尖的绿芽,就像每天的太阳总是由最清苦人家的孩子唤出一般,是这些不起眼的小草们先唤醒了春天。堾根儿下,雪青色的打碗花悄然亮出小巧的笑脸,在那依然苍黄的山梁上,那笑脸是那么显眼那么欢悦,仿佛整个原野和天空都是由于她才变得亮丽而爽朗。
过转清明。一大早周玉香急匆匆走在通向张鸿远家的古道上。她步伐虽急,脸上却溢着罕见的喜悦,由于长期爬满了忧郁和失望,那罕见的喜笑在她脸上表现为一种不协调的扭曲,那仿佛不是喜悦的笑容,二十一种古怪而奇特的丑陋的夸张。
“大嫂——”
走进张鸿远家的街门,周玉香发出了略显压抑的低缓的叫声,那是一种胆怯而谦卑的声音。
刘瑞芬听声音并没听出是周玉香,因为那声音与周玉香平日里尖刻锐利的语调截然不同。周玉香跨进了家门站在了前面,刘瑞芬才惊奇地招呼她:“呀,她婶儿来啦。”
小猛还没有起来,静静地睡在炕上,周玉香愣了一会儿。刘瑞芬正呆坐在炕沿边上愣怔,表情有点异常,眼睛有些红晕,仿佛刚刚哭过。
阳光从掉了窗棂的窗户透进来。周玉香将怀里抱着了小被子放到炕上,虽然很轻一放,却很快震起了炕上的小颗粒在阳光照射下,翻滚着十分显眼的舞蹈。周玉香用手扇了扇,但是不仅没有赶走这些悬浮的小东西,反而惹得这些小东西舞弄得更加疯狂。
周玉香估计到刘瑞芬刚刚与张鸿远生过气,而且是因为孩子的事,她的心不由一阵扑扑急跳。自从清明节那天志小告诉她“接小猛的事儿定下来了”她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她像一只多次受过惊吓的母兔,对一丝一分异常都能敏锐地引起警觉。
周玉香故意避开关于孩子的话题,另寻话题说:“大嫂,呦,看你自在的,厨房的碗不洗,炕的被不叠,不用喂猪,不用喂鸡,活得够舒妥了。咱啥时也能跟你学学。”
周玉香巧妙地小心地绕着圈子引逗刘瑞芬,并随即递上特意带来的“大生产”。
“大生产”使刘瑞芬紧锁的眉头舒缓了。周玉香又递烟,又给点火,反而令刘瑞芬不好意思了。
刘瑞芬说:“人活得就是图个自在,你说我舒妥?哪能跟你比。”
由于“大生产”的作用妯娌俩聊在了一块儿。
但,聊天并不表明刘瑞芬的心中的结解开了,不。刘瑞芬从不跟人结仇,但一旦结了仇会难解难分。
清明节张鸿远从坟回来,告诉刘瑞芬说,已与志小说好,要把小猛接走。刘瑞芬突然变卦,不同意接走小猛,为此,与张鸿远大大吵了一架。由于刘瑞芬说不出充足的理由,所以大吵一顿又对接走小猛子的事不置可否。
昨天晚上听张鸿远说已定下今天抱走小猛,刘瑞芬又变了卦,一口不同意,又让张鸿远大发雷霆。等张鸿远一顿数落之后,刘瑞芬又默认了。
张鸿远也弄不清刘瑞芬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几天来老是变卦。
一支烟抽罢,刘瑞芬去厨房洗碗去了。周玉香替刘瑞芬简单地叠了叠被子。周玉香十分爱干净,虽不愿碰那散发着汗味的、被边磨得又黑又亮的一堆被子,但为了能从零乱得被卷中抢出那个肉乎乎的儿子来,还是闭着气下了手。
土炕很暖和。小猛睡得很香,那小脸蛋都热红了,像涂了层胭脂。周玉香很不习惯地扶住小猛,急急忙忙给小猛穿上了她带来的新衣新袄,她手脚慌乱笨拙,不像个称职的妈妈,倒像个没胆量也没能耐的小偷。
由于衣服发凉,小猛给弄醒了,小眼睛看到抱着他的不是妈妈,而是长着长长的苍白的瘦脸的婶婶,便哇的一声哭了。
这时,张鸿远和张鸿志兄弟俩走进了院门。
“小子,别哭,别淘。小狗儿的,今天可是不能哭,是你小狗儿的喜日子。”
张鸿远一进门就拍拍小猛子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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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怕张鸿远抱走似的,周玉香赶紧抱紧小猛,接着故意摇晃了几晃,装作哄小猛,从而避开了张鸿远的手。
张鸿远没有在意惊恐不安的周玉香。
小猛看到了父亲,又睡了。
张鸿志脸上闪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周玉香直给张鸿志使眼色,那意思是——现在孩子睡了,衣服也换了,趁刘瑞芬在厨房——快走。
张鸿志起初还不明白周玉香的意思,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哥,趁小猛睡了,不淘气,就接走吧!”
“走吧!”张鸿远眼泪噙着泪花说。
周玉香飞快地用被子裹好小猛,听得张鸿远说走吧,于是头也没回一下,毫不犹豫地拽开她那长腿跨出家门。
张鸿远还想张口说什么,可是夫妇二人已出了门。
一向不跟刘瑞芬多搭话的张鸿志,见刘瑞芬急急忙忙从厨房出来,便说:“大嫂,我们就接走娃儿了。”
刘瑞芬见周玉香已抱着小猛出来门儿,不知如何是好。
“怎,怎?说走就走。这是……”
张鸿志也已闪出了院门。刘瑞芬跑了几步,想追上孩子,但跑到门口,见志小已走上了古道,周玉香抱着小猛已不见影子了。
刘瑞芬像突然失去知觉似的立在门口,眼发呆,口不会出声,手脚僵直不动。
这时,挂在天空那个太阳,闪着苍白刺眼的光。厨房里,刚才刘瑞芬擦灶台时将掉到灶台上的残渣剩饭抹进火膛,此时发出“卟卟”的声音,接着从厨房窗口冒出了淡蓝的青烟。厨房后边,邻居改润家的孩子们从温暖的梦乡中苏醒过来了。
“妈——姐姐不给我裤子——”
“妈——我的衣裳不见了,啊——”
“妈妈——妈妈——呵——呵——”
改润四个女儿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和刺耳的哭叫声打破了四周的沉静,连天空中太阳的脸上都闪出了枯涩的无可奈何的难堪的神色。
“X你妈的,哭死呀,死不了狗日的们。”
改润的丈夫,在市钢管厂上班的张伟祥下了夜班刚刚睡下,孩子们吵的搅了他的睡,平日对四个闺女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把都捏死的伟祥发出了粗野的臭骂。
哭唤声戛然而止。
孩子们的哭声刚止,喂罢猪的改润急急忙忙进了家门儿。
“你些秃孙们,号你妈个死。死熊,你,没眼色的吃差,六七岁了也不知道省点心,图不哄妹妹们,你还惹逗。真是不觉死,你老子正看到你些杂种们黑眼的不行了,还不知趣,找死!”
改润拉小的,推大的,边乱骂边给闺女们穿戴梳头,嘴不停手也不住。四个女儿轮流经她臭骂一顿,拾掇一顿,于是在改润手里像四个木偶似的小人儿,一个个下了地,蹦到院里便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天使。改润虽长相不算漂亮,但经中和了张伟祥英俊的遗传基因,四个小闺女仿佛跟她们的父亲对着干似的——父亲越看到她们不亲,她们长的个个像天使般漂亮可爱。
突然,伟祥又吼骂起来。
“吵死了,嚼你妈的,一早上就不得叫人安宁。讨吃鬼们,什么时候都死绝。”
因为改润没生下儿子,伟祥常常骂她,让她碰死,此时,改润听丈夫又骂她和女儿们“都死绝”。于是一肚子火又爆发了,她停下手中的被子也不叠了。
接着吵骂升级,由夫妻俩对骂,便成了骂对方的父母,又由双方的父母升级到骂双方的祖宗三代,乃至八代十代万背祖宗都骂到了,接着,一声响亮的耳光之后,响起了改润的号哭,接着是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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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张鸿远坐不住了。刘瑞芬也忘记了小猛巧妙地被“劫去”的不幸。
张鸿远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站在院墙高声劝说道:“猫们,消消气,骂几声就行了,出出气算了,别当真”。
不等张鸿远劝说的声音落下,这时,改润已披头散发敞着棉袄跑出家门。
“没法活了,死了好。死了称了你的心,绝了户的,断子绝孙的,不让人活了,啊哈呀——”
改润哭唤着出了院门,既不向娘家去,也不向婆家去,她又要跳崖寻死了。
刘瑞芬慌慌张张进了伟祥的屋里嚷:“猫儿,伟祥,你媳妇跳崖去了,快拽回来呀!”
“死了好,丧门星,倒霉货。”
张伟祥又钻进被窝睡去了。
刘瑞芬只好叫了几个围观的媳妇:小丑媳妇,七十三媳妇和三狗大嫂,一起跟随改润奔向西沟。
爬上西梁石头坡,拐进三十亩背坡道,折进柳树泉,这时,已看见改润坐在崖边的一块石头上号哭,也不知道是不忍心跳下去,还是在作跳下去前的最后哭别。
“改润——呀——,猫,别想不开,想想可怜的闺女们呀——千万不敢——”
匆匆赶来的女人们连呼带喊。
这时,改润站了起来,哭声越痛了,向四五步外的崖边迈开了脚步,她要跳了。
然而,跳不成了,距崖边还差三至四步,她被拖回去了。
当然,改润跟伟祥每次吵架都是以这种方式为终结。
唠叨、吵架、撕打、跳崖,这是改润跟伟祥发生冲突时的四部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