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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夜不是说要过来用饭么?”沁环慢悠悠地吃着西瓜,想了想,抬手道:“璋儿扶我起来,我要去厨房。”
“公子去厨房作甚?”璋儿讶异地道:“那里要走好一会儿才能到呢。”
沁环瞧着自己的双腿,眼里却仍是精光闪闪,“让人抬我过去,我要下厨。”
下厨……
他家主子自打进了醉仙楼便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下过厨了。
璋儿想着,却还是只能去叫了三个护院将沁环连人带椅地抬到了厨房中。
“多放些盐,还有花椒料酒酱油醋,都要多放!”沁环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指使着厨子做菜。
“公子,庄主喜好清淡……”一名厨子小声道。
“庄主喜好清淡所以才要换换口味。”沁环瞪了他一眼,厨子只得闷声炒菜。
菜全数炒好放在厅堂的桌上,沁环便催人去找裴朗行过来。
璋儿看着色泽青黑的菜品,眼皮不由得抖了抖。
“你们都下去。”沁环挥手道。
厅堂里的几名丫鬟随从行了礼便退了下去,只余璋儿留了下来。
“璋儿,去将我房里的油纸包拿来。”沁环道。
璋儿有些奇怪,但还乖乖将小油纸包拿了出来递给沁环。
沁环打开纸包,眼里带着奇异的光芒,捏了些许粉末洒在菜上拌了拌。
“公子这是作甚?”璋儿诧异地问。
沁环将头凑过去了些,讳莫高深地道:“放情蛊啊。”
璋儿一头雾水,却见自家公子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哎,之前的情蛊似乎没了效用,再下一回罢。”沁环摇头叹息着,眼睛瞥向窗边。
璋儿想转头瞧瞧,被沁环一个眼色瞪了回去。
“来,把这个收好了。”沁环将油纸包递给璋儿,郑重其事地道:“咱们在这儿过得好不好,可就靠它了。”
“是。”璋儿憋着笑接过,刻意将这小玩意儿藏在了沁环的妆奁中。
不多会儿裴朗行便来了小院,沁环以手托颐不满地道:“菜都凉了。”
裴朗行瞧了瞧明亮的天色——现如今应当不是该吃晚膳的时候罢?
“坐。”沁环大爷似的扬了扬筷子。
裴朗行坐下,璋儿给两人添了饭。
“今儿的晚膳怎么吃得这么早?”裴朗行问。
“我饿了,不成么?”沁环白了他一眼。
裴朗行抬了抬眉,拿起筷子看着十几盘色泽诡异的菜,不知该如何下手。
“不吃?”沁环朝着碗碟悬空点了点筷子。
裴朗行露难色,夹了一块乌黑的肉片的放到沁环碗中,道:“你先吃。”
沁环暗中舔了舔牙齿,笑着咬了咬肉片吞进肚里,随即两眼放光地看向裴朗行。
裴朗行无奈,只得挑了一截还能看得出些颜色的藤菜放到碗里,但仍没有下口。
“哎,”沁环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亲自(吩咐厨子)做的菜,却不讨人喜欢。”
裴朗行有些讶异,“你亲手做的?”
沁环腆着脸点点头,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这几年他已经练得驾轻就熟。
裴朗行瞧着沁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却不由得起了疑虑。平日里沁环对他不是无事生非便是爱理不理,今日出奇的乖顺还特意下厨讨好他,不知又是打什么坏主意。
“想要什么?”裴朗行放下筷子,“我给你买。”
沁环说好听些是贵客,说白了也就是质子。老夫人不愿见他,裴朗行便将他困在这偏僻的小院中,也不允许他与楚门之人联络。沁环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触碰底线。而裴朗行能安抚他的,也不过是让他过得优渥些。
“我要天上的月亮你给不给?”沁环斜眼。
裴朗行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便听院外似乎来了不少人。
“相公,吃不得!”朝前的庄主夫人关袖倾站在院门口便大喊。
裴朗行皱眉,瞧见关袖倾身后还带了二十几个护院和随从,放下筷子站起来道:“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出了何事?”
“相公,那菜里有毒蛊,吃不得!”关袖倾忙进屋道。
“有蛊?”裴朗行眼色一沉,淡漠地瞥向沁环。
沁环坐直了身子连连摇头,“我这儿怎会有蛊?”
“是院中的丫鬟亲耳听见的!”关袖倾侧身,丫鬟随即上前,跪下磕头道:“庄主,奴婢亲耳听见沁环公子在饭菜里下了蛊。”
沁环啧啧了两声,道:“鹃儿啊,你平日好吃懒做便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污蔑我?”
“庄主,那毒蛊就在沁环公子卧房的妆奁中。庄主如若不信可以让人拿出来瞧瞧。”鹃儿仍跪着道。
裴朗行看了一眼沁环,被告发的人却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去。”裴朗行道,侍从便进了卧房,不多久拿出一个精致的楠木妆奁放在桌上。
裴朗行一层一层打开,便见最底下放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庄主,就是这个!”鹃儿一见便大声喊。
关袖倾一脸兴奋,带了些干纹的眼角不由得上扬。
裴朗行用筷子将纸包打开,却见里面躺着三片红白相间被压得有些松散的糕饼。
关袖倾和鹃儿的脸色瞬间铁青。
沁环朝裴朗行那边挪了挪,拿起一片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对着关袖倾道:“千层糕。”
裴朗行投向发妻与丫鬟的目光变得凛冽,关袖倾双唇发抖,指着沁环道:“若非见不得人,你为何要藏在妆奁之中?”
沁环眨眨眼,“我乐意。”
璋儿站在一旁,埋着脑袋忍笑得辛苦。
“夫人,我从未学过养蛊,又如何下蛊?”沁环认真地看着关袖倾。
“兴许是楚门的……”鹃儿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胆怯地看了一眼庄主。
“对,楚门有毒医洛尘。”沁环替她说了出来,“可我和璋儿连这院子都没法踏出一步,又如何去见他。”
一提起这个名字,裴朗行的脸色几乎要沉到谷底。
“夫人,这真的是千层糕,不信你尝尝。”沁环伸直了手,将咬了一口的千层糕对准关袖倾。
关袖倾的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道:“我不吃……这是蛊……”
“若是毒蛊,如今我也该发作了罢?”沁环晃着千层糕道。
“死不了人……”关袖倾眼神游移。
“死不了算什么毒蛊?”沁环步步紧逼。
“是……”关袖倾声音都抖了起来,“情蛊……”
裴朗行挑眉,有些玩味地看着沁环。
沁环勾起嘴角,“夫人,连我这没有养蛊的人也知道,情蛊得是活的,这千层糕中可有活虫?”
关袖倾一听活虫便恶心,随即领会了什么,怒气冲冲地指着沁环,“你构陷我!”
“夫人这话可真有趣,先是说我下蛊,如今又说我构陷于你。”沁环摆着脑袋叹气,“夫人不妨直说,您带着这二十几号人来我这小小的院子做什么。”
“你!”关袖倾老羞成怒,横眉瞪着沁环。
“够了。”看完戏,裴朗行冷声收拾残局,“夫人,既然此处没有毒蛊,你便先回房罢。”
关袖倾瞧了瞧丈夫,又瞪了一眼沁环,才愤然离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灰头土脸而去。沁环心花怒发地点了点桌子,朝璋儿抛了个得意的眼色。
鹃儿仍跪在地上,两肩止不住地战栗。
裴朗行瞥了她一眼,道:“拉下去。”
“庄主饶命!”丫鬟凄厉地大喊,“庄主!饶奴婢一命!”
侍从将人拖了下去,沁环听着到了墙外仍然刺耳的哭喊,淡淡地撇了撇嘴。
裴朗行让除了璋儿以外的丫鬟侍从全数退下,板着脸道:“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我又怎么了?”一句话说得自己何其无辜。
“若非你故意漏了破绽,她又怎么会带人前来问罪?”裴朗行负手道。
“既然她费尽心机安插了眼线,不弄些错处出来,那些眼线又怎么好向主子交代?”沁环扬起嘴角。关袖倾不过是个被养刁了的富家嫡女,连折磨人的手法都漏洞百出。而他混迹风尘,怎么会连这么一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裴朗行沉思了一会儿,道:“明日我便让人换一批丫鬟随从过来。”
“用不着。”沁环耸肩,“我平日百无聊赖,也只有戏耍他们以及他们的主子这么一个乐趣了。”
裴朗行捏了捏他的脸,“恶子。”
“要我道歉么?”沁环坏笑着看他。
裴朗行挑眉,眼中漫出无边的情潮。
沁环张开双臂,任由这个男人将他抱了起来,直直往卧房走去。
☆、章三 猛药
关袖倾是蠢,可惜她的靠山却不蠢。翌日早晨问安的时候,裴朗行便被老夫人多留了一会儿。
“朗行,你这些日子可有去瞧瞧倾儿?”老夫人抚着窝在她腿上的小西施犬问。
“去过一两次。”裴朗行答,前月确实去了一次,大吵一架又回了沁环的小院里。
老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倾儿性子直,你身为丈夫,多受一些又有何妨?”
“母亲说得是。”裴朗行恭顺地答。他对这位养母说不上疏远,可中间隔着一个老夫人亲生的清荷,总是亲近不来。
“沁环仍是多病?”老夫人又问。
“是。”裴朗行握着膝盖,心中有些怅然。
老夫人摸了摸西施犬的脑袋,道:“他这恶疾缠身,你平日莫要去扰他清静。”
这话是下了禁足令了,裴朗行默然。
“新纳的两名姬妾你不喜欢?怎的不去瞧瞧她们?”老夫人的语气比方才严肃了些。
裴朗行这才想起庄里的两个新人,其中一个倒是见过,可当时怒火攻心,也没看清她的长相。
都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却只想着旧人——还是个爱生事端的旧人。说不定真是被下了情蛊,当真魔障了。
“有空多去瞧瞧她们,刚进门便独守空闺,也是可怜。”老夫人当初也是作为妾室进了绝情山庄,对这两人多少有些怜悯之心。
“孩儿晓得了。”裴朗行带着敷衍道。
“朗行,你作为绝情山庄独子,膝下无一子半女。待母亲到了黄泉,如何向你父亲交待?”老夫人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子嗣的问题。
每每此时裴朗行便烦躁不已,当初他一心想要开枝散叶时,老夫人处处阻碍以巩固关袖倾的地位。如今他带回了洛潇,心思也不在女人身上,老夫人又催促他绵延子嗣。
“母亲,清荷仙逝,我视潇儿为亲子。日后若我无嫡子,让潇儿继承山庄便是。”裴朗行道。
“潇儿是我亲外孙,我自然疼惜。”老夫人想起过世的女儿和反叛的外孙,不由得叹息一声,“可外孙毕竟是外姓,怎好继承山庄。”
您眼前的儿子可连外姓都算不上,裴朗行暗地里哼笑了一声。
“母亲莫要着急,当年父亲年逾花甲才有了我与清荷,我如今正值壮年,何愁没有亲子?”裴朗行望着老夫人道。
老夫人开口,却什么也没说,点点头道:“你晓得分寸便好。”
“是。”裴朗行答。
“庄内事务繁杂,你先去忙罢。”老夫人抬了抬手道。
“是,孩儿告退。”裴朗行起身,抱拳退下了。
夏日炎炎,树上的蝉鸣让人烦躁。裴朗行挥手道:“将这些蝉全粘了。”
“是。”随从应了一声便退下。
裴朗行大步走进书房,管事已早早在那儿等着了。
“昨日的账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