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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尧厚着脸皮道:“你看佛祖都那么大年岁了,哪有我貌美如花青春年少啊,看这脸皮,嫩得都能掐出水儿来,是吧,就是厚了点。”
梵准准听他不着边际地胡扯,一巴掌呼上他的脸,乐不可支,“原来你还知道厚啊?我的肥肉长肚子上,你的肥肉全长脸上去了吧,啊?”
六月下旬,连着整一个月没有下雨,南河几乎要见底,饶是梵准准一日不落地浇水,他河滩上的菜园子还是晒死了近三分之一的菜,地都晒裂了。
梵准准有点心疼,就想着试试该搭个棚子遮着点太阳。
城中的粮价一涨再涨,好在不多,还吃得起。
来找他抄小说的人少了好多,抄佛经的倒是与日俱增,而且渐渐不是一遍两遍的抄,开始十遍八遍的抄,以致于他都快忙不过来了,图尧便替他去摆摊,让他在家抄书。
天气很热,梵准准不想让图尧出门,于是也不让他去佛寺跑了,找个凉快地方摆两个时辰就走。
梵准准在家做晚饭,他总想干点什么,觉得学做饭也挺有意思的,图尧教了他几天,现在做晚饭也得心应手,图尧回来炒个主菜就行。
他煮好粥,正准备把矮几搬到院子里,忽然听到“轰”的一声。
打雷了。
梵准准冲出屋门,雨点正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抢时间把晾的衣服收了,关好门窗,打着伞准备出去接图尧回来。
走到巷口,他若有所感地望了望南河。
南河在涨水。
本来就快见底的河床不知何时竟然涨回了平常的水线!
梵准准呆呆地站住了。
雨水哗哗地倾盆浇下,隔着老远,图尧就看到有个人打着伞站在巷口,是他家滚滚,哦不,准准。
“嘿——”
图尧挥手喊他,推着摊车尽量快地往前走,没料想少年直接冲过来抱住他——
“图尧,南河涨水了……”
男人莫名其妙,搂住他安抚,“不好么?下雨了不应该涨水?”
梵准准安心了些,冷静片刻,缓缓道:“回家再说。”
两个人赶紧回家,身上都湿透了,等洗完澡换完衣服图尧又去热饭,雨越下越大,令人心悸。
“来来,喝碗姜汤再睡。”
图尧端来两个汤盅。
梵准准从被窝里坐起来,“明天去买粮食和柴火,后面园子里的菜能收就收,收不了就不用管,从明天开始尽量不要出门。”
图尧钻进被窝里跟他一起喝,边道:“怎么了?要发大水了?”
梵准准叹口气,被他喂了一勺姜汤。
“你怎么看出来的?”
梵准准沉默了一会儿,图尧又喂他一勺姜汤。
“哎你认真点!”梵准准不满意了,“说正事儿呢。”
图尧又喂他一勺姜汤,“好好,说正事儿,不耽误你说。”
梵准准气笑了,妥协道:“好吧好吧,这么跟你说,我十年前就住在后李子巷,我亲眼见着南河发大水的,今年的天气很不对劲,跟那年有点像……唔,别喂了我自己喝。”
图尧不给他勺子,“我喂我的,你讲你的,南河涨水不正常?”
“雨才刚下,南河就涨那么多?”梵准准随他去了,正色道,“那是上游涨的水,现在雨下到这边来了,要是雨不停,南河决堤是迟早的事。”
图尧咬了咬勺子,意识到有点严重,“那这么说,沽江也有可能决堤,整个凤阳郡也有可能被淹?可是发大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外面应该有消息才对。”
梵准准摇头,“我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我们先囤些粮食,等等看,晴了当然好,实在不行就离开凤阳郡,至少离开沽州。”
他望向图尧,垂眸轻声道:“你也跟我走么?”
图尧失笑,一把搂过来,“我肯定看紧你,不能让水冲跑了!”
梵准准笑了笑,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担忧,假如真的发大水,那可是要吃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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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准准(八)
城中粮价这两日涨得飞快,就好像南河的水线似的。
梵准准日夜忧心,图尧常常劝慰他,以现在凤阳郡的富庶,不会像十年前那样饿殍遍野,但是老天爷决定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大雨还是一如既往哗哗地下,图尧做好中饭,进屋却没看见少年的影子,赶紧拿把伞到处找。
梵准准站在菜园子的篱笆外面,望着河水发呆。
“准准!你干嘛呢,吃饭了。”
图尧跑过来揽住他,松口气,“回去吧,有什么好看的,别离河边那么近。”
梵准准不走,他指着河里,怔忪道:“你看,河水离堤岸只有不到一尺了,那时候我爹还跟我娘说这里不会淹的,但是上游突然来水,冲垮了沽江,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冲走了。”
图尧把他搂进怀里,不让他再看了,温暖的身躯有足够令人安心的力量,梵准准恢复了冷静。
“准准,我们走吧。”
梵准准没明白过来,回抱住他,“走?”
图尧低沉地应道:“你既然不放心,不如我们就离开凤阳郡,以后要是想回来了再回来。”
梵准准沉默。
走么?
后李子巷是故乡,他还俗之后其实住在哪里并无差别,但他还是回来了,本来也不打算走了,人对故土的依恋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不知不觉地加深,可也许,老天爷并不认为他适合这里。
终于不再只是空言,而要真的上路远行。
不过,有图尧在身边,千里万里也都无所谓了。
梵准准点点头,“那我们今天收拾东西,明天就走,你有想过去哪么?”
图尧笑了笑,呼出的热气吹拂在他耳畔,有些痒,“就去你住过的那个佛寺怎么样?离开几个月了,你不想回去看看?”
梵准准想了片刻,“也行。”
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七月初,凤阳郡发大水,沽州城受灾,后李子巷时隔十年,同样没逃过这命中注定一般的劫难。
城中的粮价一日三涨,大批的难民携家带口离开沽州,四散逃离。
七月初六,整个沽州城被淹没。
七月十一,凤阳郡三分之二都泡在了水里。
七月十六,郡府开仓放粮,遏制全郡境内哄抬粮价。
此时梵准准和图尧已经赶着马车来到邱阴城,这里是凤阳郡最靠西北的地方,往西八十里过了邻郡一座小城就是六云关,关外直通边塞,而北上二百多里就是京畿。
邱阴城没有大江大河,连日来的暴雨到了这里仿佛只剩了杯水,老天爷用来浇了浇花,意思了一下,此城背靠邱凉山,山上正是梵准准当了十年记名弟子的佛寺,禅衡寺。
山路崎岖,马车不能走,两个人暂时先在客栈里歇脚,明日去过寺里,回来再做打算。
图尧换好从家里带来的被单和枕头,转眼找了找,梵准准正倚在窗口发呆。
他自从上路以来越发魂不守舍了。
图尧无奈,把人拉过来脱下衣服塞进铺好的被窝里去,“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做。”
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风雨。
梵准准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窝进图尧怀里,“不想吃。”
图尧摸摸他脑袋上变长了些的头发,不容拒绝道:“晚上吃香菇鸡蛋面,我给你做,必须吃。”
梵准准支起身子看他,图尧神色丝毫不动摇。
半晌,少年放弃了,重新窝进他怀里,“听你的。”
男人喜滋滋地捏捏他耳朵。
傍晚,图尧去做面,梵准准待在屋子里,忽然想拿本书抄抄,可是没有笔墨,于是下楼去跟店家借用。
大堂里有三五桌客人喝酒聊天。
梵准准凝神听了听,他们在说凤阳郡的涝灾。
“这次不仅凤阳受灾,听说已经淹到蒙州郡了,老百姓全都往南边跑。”
“为什么往南边?”
“哎你不知道么,北边不太平啊……”
“十年前就天灾人祸的,要我说啊,这次也悬喽!”
“唉,谁也不好过,真要打起来,咱们可千万跑远点……”
掌柜的拿了笔墨和一沓纸递给走神的少年,“客官,你要的东西。”
梵准准接了,忍不住问,“掌柜的问你个事儿,这北边不太平么?”
掌柜的压低声音,“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客官不是本地人不好议论这个,我只能跟你撂个准话,既然十年前没打到凤阳郡,今年就是发再大的水,也不会打到凤阳郡。”
梵准准更加一头雾水,“为什么?”
掌柜的却摆摆手不再多说。
梵准准满肚子疑问地回房,图尧正坐在桌边吃面,见他进来就把另外一个碗上倒扣的盘子拿开,面条热气腾腾的,令人食指大动。
梵准准闻了闻,心情变好了,开始吃,图尧看着他动筷子,弯弯眼睛,尾巴悄悄一晃。
“好吃吧?”
“嗯。”
本来打算第二天就上山的,但是夜里下雨了,山路不好走,梵准准决定再等两天,于是拉着图尧逛街。
男人丝毫不介意少年牵着他的手慢悠悠地在街边磨蹭。
“哎,这个没见过,这是什么?”
“关外牧羊的哨子,加点装饰拿进来给小孩子吹着玩的。”
“这个呢?”
图尧拿过那个样子看上去像犀角的东西,手柄上挂着穗子,是璎珞串起的狼牙和小小的琉璃珠,不禁莞尔,“这个是狼牙号,在大漠上遇到狼的时候就吹这个,狼会被吓跑。”
梵准准看了看,用手摸了摸,“真的是狼牙?”
“嗯。”图尧付了钱,“拿着玩吧,走了。”
梵准准点点头。
两个人逛累了,找了个茶馆,在安静的角落里休息。
邱阴城不大,也没有沽州热闹,往来的商人倒有不少,多是从关外倒卖些牲口和器皿,来往消息很灵通,偌大个茶馆几乎座满,人们在低声交谈。
梵准准握着杯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累?”图尧把他的杯子抽走,把自己的手塞进去,“握这个吧。”
梵准准抬头,无语地看他。
男人腆着脸。
少年恨恨道:“本来不会这么累,谁让你那么折腾人!”
图尧凑过去亲一口,“乖,不说了。”
“你……”
梵准准深呼吸,咱有涵养,不跟他计较,目光瞥到新买的狼牙号,蓦地想起来什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去过关外?”
图尧道:“去过。”
梵准准顿了顿,“十年前……关外打仗了?”
图尧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但他还是笑了笑,“嗯,十年前凤阳郡发大水,蔓延周边六个郡,不仅颗粒无收,而且向朝廷要粮赈灾,国库拿不出钱来,只好克扣粮饷,关外西契、良氏听闻消息,联军进犯。”
原来那时的传言是真的,梵准准想,朝廷大约顾不上他们了。
“那最后……我们是赢了输了?”
图尧好一会儿没回答,然后默默握紧他的手,“别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就是输了?
输了……
梵准准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拽了拽图尧,“走吧。”
两个人又回到了客栈,梵准准也许真的累着了,总觉得特别困,睡得特别沉,而这一夜,莫名的特别长。
等他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吓了一跳。
图尧正带着他骑马走在山路上,清晨的天空依旧阴沉,透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