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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没人的地方,唐安琪用手肘杵他:“你怎么像梦游一样?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说什么?”
唐安琪几乎惊讶了:“说什么?大家聊聊闲话,交个朋友——你想要说什么?”
戴黎民看了唐安琪一眼,然后抿着嘴唇低下头,是很无助的迷茫模样。
唐安琪歪着脑袋凝视戴黎民,无计可施的感觉又生出来了。
唐安琪把戴黎民向四面八方介绍出去,又偷偷告诉戴黎民道:“不会说话也没关系,至少记住人家的脸,下次见了面,要能认识。”
戴黎民虚心听取意见,眼神诚挚的注视了很多人。
后来宴会开始了,纵横的长条大桌子上摆了无数饮食,唐安琪一手拿着盘子,一手领着他,把他带到桌前去取点心。戴黎民没想到宴会还可以进行的这样自由,便又开了眼界。偷偷瞥了唐安琪的盘子,他管住了自己的手,没有把那整个的红烧肘子全叉起来装进自己盘中。
仿佛也没吃几口东西,忽然一阵鼓点敲得他心乱如麻,却是隔壁大厅里舞会开始了。
宴会的主人,严云农,乃是年纪轻轻的纨绔子弟,生平最好玩乐。此刻他抬腿站到椅子上,挤眉弄眼的说了几句趣话。戴黎民随着唐安琪走过去,就见此人是个衣服架子的身材,然而五官平淡,只是白净。开了几句无滋无味的玩笑过后,严云农跳将下来,第一个进了舞池。
这严云农各方面都平平,舞技却是出众。舞池内挤着一帮青年男女,先是群魔乱舞,后来众人渐渐散开,专门欣赏严云农的表演。乐队陡然奏出怪异曲调,严云农和一名舞女相对而立,却是效仿夏威夷土著,跳起了胡拉舞。依照中国人的眼光,这舞姿谈不上如何优美,不过胜在新鲜,而且那舞女从头到脚都会扭动,两条手臂伸开来,上下起伏如同波浪,周身荡漾的曲线毕露。正是有趣之时,忽然一名长袍装束的青年蹿到舞女身边,一屁股拱开对方,随即取而代之的和严云农对跳起来。那青年穿的既多,跳的又笨,像条虫子一样向上一钻一钻,严云农舞姿潇洒,却是面对了这样一位搭档,不禁气的踢出一脚:“你少捣乱!”
那青年跳着一躲,哈哈笑着逃走。舞蹈的节奏全被破坏掉了,舞池中的众人便是笑作一团,故意挤着胡闹。
唐安琪站在舞池外面,一边跟着发笑,一边低声向戴黎民说道:“跳舞的那个就是严云农,他的兵在热河,正和日本人打仗。自从死了爹之后,他已经是越来越不行了。挨踢的是多王,一个小蒙古,如今在天津做寓公。”
戴黎民连连点头,末了问道:“这有什么意思?”
唐安琪被他问得哑了半天,最后才反问道:“什么意思?”
戴黎民解释道:“这乱糟糟的,有什么意思?”
戴黎民觉得这一切真是十分无聊。唐安琪也溜进舞池中去了,搂着一个袒胸露背的娘们儿翩翩起舞。戴黎民默默的盯着他瞧,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还是小黑山好,小黑山里的唐安琪就算闹破了天,最后也还是要被自己从很远的地方捉住扛回来。
要是能够霸占住唐安琪,那他宁愿还回小黑山去做土匪;可是今非昔比了,他想自己须得学会这些万分无聊的乐子,或许还得学会严公子那一套扭屁股舞。
调子又变化了,舞池中的男女分了开来,开始面对面的弯腰扭动身体,全把屁股撅得老高。一曲终了,唐安琪跑到戴黎民面前,也没说话,脱了褂子往他怀里一扔,又从侍者托盘里端起一杯柠檬汽水。咬着麦管吸了几口,他站不住似的,又走了。
戴黎民很失落的摸着褂子,褂子里面微微潮湿,带着汗味。端起唐安琪留下的汽水杯子喝了两口,他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戴黎民抱着唐安琪的褂子,窝在角落处的沙发椅上睡了一觉。醒来后眼前灯光闪烁,一个女人上穿小肚兜,下围树叶子编成的小短裙,露出雪白的后背大腿,正在一张台子上蹦蹦跳跳。戴黎民盯着那女人的半裸身体看了许久,最后却也没有动心,只是联想起了唐安琪的那个大肚兜。
他想自己只要一看到唐安琪,就对大姑娘小媳妇全没兴趣了。也许真的要断子绝孙了?不至于,他对自己摇摇头,应该还不至于。
台上女人一时舞蹈完毕,众人在下方一起拍手。及至那舞女扶着两名摩登青年跳下台子了,唐安琪才踩了弹簧似的走回来,胳膊腿儿都藏着劲儿。
一屁股坐在戴黎民身边,他那脸上红扑扑的:“热死了!”
戴黎民微微探过头去,能从他的领口嗅到隐约的汗气。唐安琪没有风情,总像是个混蛋小子,然而戴黎民只觉得他美。
宴会散后,戴黎民面红耳赤的跟着唐安琪离开饭店,又回了唐宅。
他不敢造次,乖乖睡觉。翌日清晨,唐安琪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电话机,抬脚踩着椅子,向长安县打去长途电话;他坐在床上,饶有兴味的旁观。唐安琪的头发乱了,乌黑额发垂下来遮住眉毛,配着一张粉红粉白的脸,乍一看几乎像个大姑娘。
电话那边是虞师爷,兴许是罗嗦了,让唐安琪不耐烦的蹙起一边眉毛,也不回答,单是从鼻子里向外嗯嗯的哼。哼过长长一串之后,他挂上电话,转身走回床边。
毫无预兆的,他向戴黎民开了火:“你还不走啊?”
戴黎民仰面朝天的一躺,两条腿伸的长长的,一直快要蹬上床尾栏杆:“安琪,你别撵我,让我陪你多住几天。”
说这话时,他仰起脸,因为夜里睡得晚,所以眼窝微微凹下去,五官轮廓越发显得清晰,好看是好看,可惜不是福相,带着一点单薄的苦气。
不过唐安琪是不会看相的,唐安琪只在心里想:“狸子打扮起来,倒是越来越体面了。”
大模大样的坐到床边,他一转身也抬腿躺了下来:“你想住就住,反正再过两天我就要回长安县了。”
戴黎民侧过身来,很细致的去摸唐安琪的脸蛋,摸着摸着,又凑上去嗅。唐安琪斜了眼睛看他,看他一直向下蹭到了自己的颈窝。清晨的阳光射进来,戴黎民眉毛乌浓,鼻梁挺直。
唐安琪感觉痒了,微笑着一缩脖子。
唐安琪和戴黎民在一起混了两天,夜里戴黎民想要再放烟花,可是唐安琪死活不许。到了第三天晚上,唐安琪要坐夜里火车回家。戴黎民想送他去火车站,但他不让。
两人站在屋子里,戴黎民忍无可忍的抱住了他。抱得非常紧,双臂几乎发颤。
“嗳……”戴黎民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讪讪的笑:“当初总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这几年分开了,我倒是时常想你想得要命,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然后他低头去吻唐安琪的嘴唇。唐安琪先是不动,后来慢慢抬起手,也搂住了戴黎民的腰。
时间到了,唐安琪不得不走。戴黎民跟在后面,又抢着说道:“点烟花的时候,别忘了把捻子抻长,否则烧得太快,容易崩了人。”
唐安琪也感到了依依不舍,所以只是答应,没有情绪说笑。戴黎民跟到院门口,一边为唐安琪打开车门,一边说道:“等我再弄到了好玩东西,就托人给你带信,咱们来天津见面。”
唐安琪坐上汽车,打开车窗向戴黎民挥手:“狸子,我走了,你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过去的事情能放就放,一切还是向前看吧!”
忘情
在回到长安县的当晚,唐安琪把孙宝山、吴耀祖和陈盖世叫到清园,一起欣赏烟花。对于虞太太来讲,陈盖世和吴耀祖属于生人,所以她没敢往近前凑,远远的站在一个小山包上看热闹。看了一会儿,她就觉得那五颜六色的大流星铺天盖地往下落,仿佛快要砸到头上,便吓的心慌,带着个小丫头悄没声息的离去了。
待到烟花燃放尽了,众人纷纷赞叹。孙宝山走去捡了一个焦黑的烟花箱子,十分好奇研究构造,吴耀祖站在原地,则是态度客观的说道:“相比之下,火树银花之类也就不算什么了。”
陈盖世扶了扶眼镜,深以为然:“的确,我活了这许多年,还没有见过这种烟花。好嘛,向上窜到九霄云外去了。”
虞师爷站在唐安琪身后,这时抬起双手捂了他的耳朵。耳朵冰凉的,耳垂冻得通红。
唐安琪先是不动,直过了几分钟之后,才微微向后一靠,侧过脸问道:“师爷,好不好看。”
虞师爷温和笑道:“好看,真好看。”
天气寒冷,几人既然看过了烟花,便是就此散去,各回各家。虞师爷拉着唐安琪的手,一边向住处走,一边说道:“参谋处的人员有了调整,你这些天不在家里,我替你做了主。明天旅部应该开个会,大家见一见面。”
唐安琪答道:“我可不会训话。每次一本正经的对别人讲大道理时,我就忍不住想笑。”
虞师爷抬手轻拍他的后背:“这回不训话,参谋处有了大变动,你是旅长,应该露个面。你露了面,就算是把这件事情彻底敲定了。还有副官处——你那些副官一个个都像小鬼一样,没一个稳重像样的。”
唐安琪笑道:“小毛子不是挺好?”
“还有卫队,卫队一直也很乱套。你那个卫队长已经被我派到别处去了,我再另挑一个好的给你。”
唐安琪深深一点头,然后嬉皮笑脸的转向虞师爷:“师爷,全听你的。”
月光下,他笑的很俏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透着亮。虞师爷和他对视一瞬,随即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望向前方。
亲昵的搂住了唐安琪的肩膀,虞师爷忽然觉得对方很好,是一朵柔顺的花:“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虞师爷盘算的很好,要在翌日上午召开会议。然而唐安琪这一晚在外面站久了,竟是受了风寒,发起烧来。无奈何,虞师爷只好推迟会议时间,又亲自熬了一碗苦涩汤药,端去喂给了唐安琪。唐安琪喝药喝的死去活来,在床上做出许多鬼脸,发出许多怪声,几次三番想要逃避呕吐,可是虞师爷让人把他扶起来摁住了,不喝强喂。
唐安琪也知道虞师爷对于会议很上心,所以几乎有些不安。如此躺了一天之后,他生怕自己不能痊愈,又要受那汤药折磨,便让小毛子去军医那里要一点滋补提神的药。无论如何,先把会议敷衍过去再说。
一夜过后,小毛子在清晨早早进门,摸着唐安琪的额头,也未见得发热。可是唐安琪洗漱过后,还是不大放心,非让小毛子拿药给他喝。小毛子没办法,只得跑去厨房要了一杯温开水,又摸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搅了搅。
将这么一杯东西送到唐安琪面前,他说道:“旅座,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不过军医说喝了这个药,一天一夜都能不闭眼睛。”
唐安琪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咂了咂嘴,甜丝丝的,没尝出苦味。
吃过早饭之后,虞师爷把唐安琪打发出去了。
如此过了两三个小时,唐安琪带着一身寒风回了来,进门就找师爷。听闻虞师爷又去了书房,他掉头便走,眼神愣怔怔的。
虞师爷坐在书房里,正望着窗外发呆,冷不防房门一开,唐安琪走了进来。他扭头望去,就见唐安琪戎装打扮,身上大氅系歪了,罩住半边身体,也不知道正一正。
一挺身站起来,虞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