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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闻言却只摇头苦笑,今日发生的一切于他委实是身心双重折磨,以至于他到现在说话仍有些喘。“不过是年少轻狂时惹下的些许旧怨,让薛大夫见笑了。”
“大人如今也是风华正茂!”薛慕华即刻笑道。然而这话音一落,薛慕华自己竟也微微一怔。自从元祐八年他被请来当慕容复的私人医生,至今已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处,薛慕华看惯了慕容复于政务睿智老辣算无遗策的手腕。他在敬佩之余,也无可避免地常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慕容复并非一个仅仅三十而立的青年,而是一位已历尽沧桑看透世情的老人。
直至今天,慕容复被萧峰激怒到精神崩溃,语无伦次地说出“色欲所惑”四个字。薛慕华这位真正年近五旬、行医半生、见识了无数奇葩事的神医,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慕容复与萧峰二人之间的矛盾从来都不是他曾经所想的那般简单。看着慕容复眼下这副萎靡不振却仍强自支撑的模样,薛慕华还顾不上惊诧,就已忍不住开始心疼。
“大人,年少轻狂也未尝不好……”只见薛慕华沉吟片刻,终是低声劝道。“人生在世,苦胜于乐。能成全自己的时候,就成全自己罢!”
慕容复是何等精明厉害之人,薛慕华这两句遮遮掩掩的话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他只随意扫了薛慕华一眼,顿时明白对方已猜透了他与萧峰的纠葛。逍遥门人素来多奇志,薛慕华能有这样的劝解之辞慕容复倒也并不十分意外。只见他沉默了一会,方低声应道:“我正是要成全自己……才想杀了他。”
慕容复的这一句话音低幽柔软、语调漫不经心,可这其中渗出的杀意却令薛慕华寒气上涌栗栗危惧,他再答不上话来。
而慕容复,显然也不需要薛慕华的答话,他早已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偏偏会是萧峰?
许久之前,慕容复便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若说英雄豪迈,还有种师道、宗泽;若说千依百顺,还有阿碧、王语嫣;若说志同道合,还有诸葛小花、苏轼、苏迈、秦观等等。所以,为什么偏偏会是萧峰?
他扪心自问,犹如一把手术刀一般,冷静、残酷,全然以旁观者的心态丝丝缕缕地解剖着自己内心深处最为隐秘的思绪。
或许,是因为他对感情从来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毋庸置疑,上辈子所发生的一切已彻底摧毁了他对感情的信任。可与此同时,母亲那炽热疯狂到可以牺牲一切的爱意,又让他为之震惊。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感情,亲情、友情,都可以是复数、可以被共享。唯独爱情,永远只能单数、只能被独占。这样的感情让他感到害怕,却又……不得不羡慕。
选择萧峰,并非因为他多么洒脱、多么豪迈、多么充满吸引力,而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宽厚大度,曾让慕容复错觉自己是那单数、是那唯一的与众不同。数年来,慕容复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回梦到过去,从萧峰陪他去西平赴任开始,到丐帮在洛阳举办的百花会戛然而止。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即便那仅仅只是他以为他是唯一。这样的错觉让他忘乎所以、昏招迭出,他放过了阿紫、跑了萧远山,又试图比拼虚竹和段誉二人在萧峰心中的地位……何其可笑?
他与萧峰之间就像是一场赌局,萧峰资本雄厚赌术精湛,而他捉襟见肘技术蹩脚。就像每一个赌场里每日都在上演的一般,赢家总是挥洒自如气定神闲,而输家赤眉白眼歇斯底里。送走阿朱又附上丰厚嫁妆,那已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曾尝过爱情的甘甜,也不知爱情的深邃,但却确确实实地明白爱情的疯狂与狠毒。成全一对有情人,总比把自己变成如母亲一样的杀人犯强。
慕容复知道,他可以承受萧峰与阿朱神仙眷侣,与他则形同陌路。他就像是过眼云烟,从此消失在萧峰的生命里。或许二、三十年后,他在与儿孙的闲聊中会不经意地提起他的名字。只要不是破口大骂,那便够了。
可惜,阿朱还是死了,死在燧发枪下。
你深深爱着的人,深深地恨着你,该怎么办?
慕容复已无暇再去质问命运的吊诡与荒谬,尤其当他清楚地意识到:如萧峰这样的英雄豪杰,顶天立地俯仰无愧,怕是连恨也不屑的。萧峰会怎么做呢?将他的存在从自己的生命中全然抹去,再无痕迹。所以,舍下一切脸面、尊严,留下些什么吧,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别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说!反正也不能比现在更糟了。
这便是慕容复的回答。
可原来,真的可以比现在更糟!
整件事,萧峰可以感到恶心、憎恨、鄙夷,怎样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回味、留恋、爱!这算什么?阿朱算什么?他自己,又算什么?
曾经拥有过光明的人,若是被扯入暗无天日的地狱一定会发疯。可若是一个已经习惯了地狱黑暗的人,一旦让他见到阳光,他只会、也只能,毁灭它!
“我不想,再被选择……这一次,我要自己选。”慕容复近乎失神地喃喃自语,“我选择……放弃!”
人之一性,湛然圆寂。涉境对动,种种皆妄。一念失正,即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十年挚爱情深,四年分手惨痛,一朝前男友回头是岸,痴心人为何举起了钢刀?——一切因由尽在《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
慕容:导演,你够了!
萧峰:……
第157章 皇嗣隐忧
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慕容复身心俱疲,难得早早喝了药进入梦乡。哪知亥时刚过,宫中竟匆忙来人,请他即刻进宫一趟。今日政事堂负责值班的并非慕容复,但宫中突然派人相请,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有鉴于此,纵然慕容复分明累地随时随地都能倒头就睡,也不得不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往禁宫一行。
慕容复一路随内侍匆忙进宫,很快便来到了大宋官家赵煦的住所——福宁殿。方一进入福宁殿,他便见到向太后、朱太妃、赵煦、孟皇后等人竟齐聚在福宁殿中,且各个面色凝重,好似遇到了为难棘手之事。慕容复不敢耽搁,急忙上前见礼。哪知这才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福宁殿的偏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孩子……官家……”发出惨叫的,是一个女音。那叫声凄厉尖锐,绝望悲愤已极,竟令慕容复也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一声惨叫之后,那声音的主人便再无声息。偏殿内,唯有不少宫女齐声痛呼“婕妤”!不一会,太医院正孙青和带着另外两名慕容复从未照面的御医一同趋入殿内。不等几位至尊发话,他们三人便已同时跪倒在地,一脸惊惶地道:“启禀太后、官家,刘婕妤脉象虚浮、流血不止,这一胎……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可怜慕容复刚受了惊吓,还没从这一条惊天八卦之中品出什么滋味,始终一脸阴沉端坐于宝座上的皇帝赵煦便蹭地一下跃下了龙椅。只见他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孙青和的肩头,疯了也似地高声叫嚷:“保!给朕保住他!保!朕的孩儿若是没了,朕要你的狗命!”
孙青和在太医院供职数十载,医术精湛德高望重,以他如今的年纪哪里还受得住年富力强的皇帝的这一脚?大伙只听“扑通”一声,年过六旬的孙院正即被踹翻在地。只见他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他却不及呼痛急忙翻身扑在地上,额头“砰砰砰”地砸着地板,连声道:“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孙青和此言一出,跪在他身侧的两名太医亦有样学样,同时痛呼起“微臣无能”来。
赵煦哪里能听这种话?正要再扑上去毒打孙院正,哪知才上前两步,整个人便被慕容复拦腰抱住。耳边只听得慕容复沉声言道:“官家息怒!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赵煦闻言登时怒不可遏,他还想挣扎着破口大骂,哪知腰间忽然一麻,瞬间便没了力气。
只见慕容复半扶半抱地将赵煦扶回座椅内,即刻扭头向孙青和问道:“孙院正,如今刘婕妤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说清楚!”
孙青和见慕容复出手阻拦赵煦,免他皮肉之苦,已是心生感激。听他有此一问,他忙又磕了个头哀声叹道:“婕妤身体娇弱,受孕不过月余,本就坐胎未稳。今日又……又不慎滑了一跤,如今婕妤流血不止已然昏迷,这胎……是绝然保不住了!”
孙青和话音方落,向太后与朱太妃便一齐垂泪,连声哭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而原本立在向太后身侧的孟皇后更是悲痛,竟忽然“嘤咛”一声,闭目倒下。
“皇后!皇后!”孟皇后身边宫女连忙扑过去,围着孟皇后放声哭喊。“皇后娘娘伤心欲绝,昏过去了呀!皇后……”
演技传神,配合精湛!慕容复一脸羡慕地望了孟皇后一眼,他也实在很想晕过去别管这破事啊!可慕容复能配合孟皇后演戏,却实不能容忍这满屋子的哭声。眼见这哭的叫的乱成一团,他终是忍不住高喝一声:“闭嘴!”
他这一声暗蕴内力,那些原本卖力哭喊的宫女们受他一吓,登即止住了哭。
“你们,将皇后娘娘送去后殿,寻御医诊脉。”慕容复打发走了孟皇后等一行人,便又向孙青和言道。“孙院正,事关皇嗣,不可轻忽!”
孙青和亦摇头垂泪道:“微臣无能。”
“不……不!保!保住他!”赵煦手脚酸软不能动弹,听孙青和如此言之凿凿他竟也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复叹了一声,以目示意向太后与朱太妃。
哪知,朱太妃只管捏着手帕低头垂泪。
向太后也垂泪,待哭了一阵便哽咽道:“慕容卿,你是左相,你做主罢!”
这都保不住了,还能做什么主?慕容复委实无语。他知道,向太后、朱太妃乃至孟皇后各个避嫌不愿发话,是怕官家事后迁怒。反而是慕容复自己,官家一向不喜,早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而从政治角度而言,天家无私事。慕容复既为首相,便是整个大宋的大管家,由他处置此事却也不是说不过去。
“如此……救人要紧!”慕容复当下轻叹一声,缓缓道。“官家与婕妤正直青春年少,是这孩子与天家无缘。将来婕妤养好身体,孩子总会再有的。”
有慕容复这一句,向太后与朱太妃即刻齐声向赵煦劝道:“官家,慕容卿说得是啊!”
赵煦却始终咬牙不语。
慕容复委实没有耐心等赵煦痛下决断,古代女人生产如闯鬼门关,这小产也差不多了。孩子既已不保,总要保全大人。他当下便道:“孙院正,救人要紧。去罢!”
孙青和等的就是这一句,急忙应了声是,与另外两名妇科妙手回偏殿救人了。
然而,却终究连刘婕妤也没能保住。
慕容复陪着几位至尊在正殿一直等到了子时之后,却只等来孙青和等三名御医青白着脸回道:“婕妤流血不止,已经去了。”
“爱妃!爱妃!”赵煦的手脚终于恢复了气力,一路哭嚎着冲向了偏殿。赵煦与刘婕妤一向感情甚笃,此时刘婕妤香消玉殒,赵煦的确是伤心欲绝。
慕容复见滑跌小产也能死人,亦是目瞪口呆。他还记得,历史上这位刘婕妤深受赵煦宠爱。赵煦为了她不惜与百官大打出手,死活要将从无过犯的孟皇后废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