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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角亦扬起微不可见的笑意,“果真如此。想来我前世与你关系匪浅。”
“我……暂不便多说。”屠苏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只道,“日后你自会一一记起。云前辈安排你我相见,也是因为我可助你破此封印。”
陵越颔首不语,静静望向远方。有些事他困惑多年,早已心中有数,只是今日方才问出口来。话既挑明,便不必刻意隐瞒避忌,两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气,陵越心头迷雾顿扫,反觉灵台一片澄明。
天边冰月盘投作潭心一点珠玉,正是清夜幽长。
☆、三生石上尘梦醒
两日后是春日祭典,求一年风调雨顺好收成。百里屠苏身为大巫祝,自然要主持大典,当天从早上起便忙得足不沾地,直至日落时分才回到家中。
次日一早,陵越依约穿上便于行动的贴身劲衣,略作准备,拿起佩剑刚要出门时,百里屠苏已在屋外叩响了房门。陵越将门打开,见屠苏已换下宽大的巫祝袍,只着一身利落短打布衣,手握那柄赤红长剑,整个人立在初升朝阳下,只觉神采奕奕。
二人心有默契地互一抱拳,随即沿着长长的吊桥,并肩朝女娲神像走去。陵越一面走,一面仰头望着面前高高矗立的白玉神像,这位传说中的□□上神静立在晨光中,双眼阖闭,平举的右掌中托着一捧清光,温柔面容栩栩如生。他虽非女娲族人,也不由心生肃然敬畏之意。
“这里便是冰炎洞。”百里屠苏在一扇石门前停下,向陵越解释道,“冰炎洞是乌蒙灵谷的禁地,唯有历代大巫祝可以入内。”
石门就嵌在山壁上,造化天成一般,门上绘着村中随处可见的符咒,隐约泛着蓝光。陵越道:“既有此禁令,我进入岂非不妥?”
百里屠苏微微摇头道:“无妨。”随即抬起手掌虚按在门上,符咒感应到他的气息,一瞬间光芒大盛,只听隆隆声响,两扇石门霍然洞开。“进去吧。”百里屠苏握紧佩剑,举步迈入洞中。
山洞中路径崎岖蜿蜒,两侧岩石突兀,粗大的铁链纵横交错,壁上燃着长明灯火以供照明,虽则处处火光,仍有彻骨的寒意自脚底渗上来。陵越探头向下望了一眼,然而目及一片幽深黑暗,什么也看不分明,便问道:“像是有冰雪之意?”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低声道:“正是,冰炎洞底部藏有万年玄冰。”
陵越从屠苏话音中听出几许压抑的苦涩,不禁转头看去,只见他紧抿嘴唇,眼中波光闪动,想是触动了什么心事。陵越想出言相慰又不知从何问起,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屠苏没有避开,而是反手握住陵越的手掌,轻轻颔首示意。
沿着盘绕的窄路向洞穴深处走去,不多久就看到一个机关,屠苏伸手揿动,木制的传送机械便载着两人向高处缓缓升去,陵越不由在心里暗叹乌蒙灵谷造械技术之绝妙。向下看去,只见洞穴中央用铁链绑缚着一条巨石,形状已有残破,屠苏解释说此处原是封印凶剑焚寂的地方。
上升下降了几次,终于将两人送至一处地势较低的所在,百里屠苏又开了一道石门,两人方一踏出,倏然间天光大亮,竟是到了冰炎洞外。“这里是?”陵越仰头而望,只见两人身处之地是一方小小深谷,四面俱是百丈高的绝壁,如剑如戟,直插云霄,极目望去只有井口大的天空。然而谷中却是别有天地,花妍草绿,一派春意盎然。
而在那不远处就有一泓湖水,水色澄碧,如一块上好冷玉。百里屠苏走到水边,道:“天蛇杖就封在圣湖底。”
陵越亦已感觉到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点头道:“难怪乌蒙灵谷处处充盈着灵力,景象亦不同人间,原是有上古神器庇佑。”
屠苏道:“天蛇杖原是地皇女娲随身法器,数百年前,为了克制焚寂,大神便将天蛇杖封在乌蒙灵谷,以神力加持,以压制焚寂剑邪煞之力。”
陵越上前几步,欲一窥究竟,百里屠苏抬手拦住他,道:“且慢,这水并非寻常湖水,万不可轻举妄动。”陵越眉头一扬,不解道:“有何玄机?”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道:“关于圣湖之事,我只听母亲提过一二……传说是乌蒙灵谷历代传承的圣地,每一任大巫祝掌权后,都要来此处历练,以湖水观照本心,可……得前生记忆,洞见后世天机。”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陵越讶然道,“传闻南疆秘法最是玄妙,今日所闻,当真匪夷所思。一旦得此天缘,便拥有了超越常人的智慧和经验,确是有助于统驭之术。”
百里屠苏用剑锋割破手指,以溢出的血珠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边动作边道:“母亲在任时并未来此进行传承之礼,许是她并不想被前身后事所束缚,抑或是不敢冒进,毕竟此举对心神震动极大,若非心智极为强大者恐难承受,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陵越心念一转,问道:“那你呢?可曾……”
百里屠苏收回手,倚着水边岩石坐下,淡然道:“我命格不同常人,没有前生后世,亦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虽然说得平静,陵越却只觉心中一紧,说不出的沉重。自二人相遇以来,他已知屠苏绝非凡人,否则怎会活了百余年,模样却仍宛若未及弱冠的少年,况且他并非仙身,那便是另有一番际遇了。然而……这没有前生后世一说,又是何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猩红色的符咒渐渐亮起光芒,忽而竟凭空升了起来,浮在圣湖上方,而湖水却仍是波澜不惊。屠苏低声道:“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且稍待片刻吧。倘若不能奏效,还要劳你相助。”陵越应了声“好”。
屠苏说完,便抱着剑闭目调息。陵越在一旁坐下,幽谷中十分静谧,只有蜂蝶扑翅的细微声响,陵越耳边却不住回响着那句话——
“观照本心……窥见前生……”他思量几番,心下一横,便将目光投向了圣湖。
那眼湖水十分清澈,盯着看去却又觉得冰冷幽深,渐渐竟生出涟漪回荡的幻觉,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教人移不开眼。陵越本无疲意,但禁不住水波一直晃动,慢慢阖上了眼帘。恍惚间,眼前浮出一团雾影,凝神细看,雾中影影绰绰延铺出一幅黑白淡墨山水画卷,千嶂重峦,万里青空,琼楼玉宇,蹁跹浮云。仿若梦中仙境。
讶然睁眼,人便已入了画中。只是周遭景物并非泼墨颜色,而是浑然一色的苍青,青砖、青石、青铜、青玉、青松……殿宇飞檐,清光流布,一派的森然肃穆,却令他莫名生出熟悉之感。仰头望去,那绵延不绝的青只在山体欲入云端之处,才现出被冰雪覆盖的皑皑白色。蓦地一阵凉风自天末刮起,细碎的白絮从天上飘下,落在水磨青砖上,素净相宜的一点色泽,顷刻又消失无迹,原来是降起了细雪。
忽然间天音响动,陵越心神俱因之一震,回头看去,却是楼台上高悬的青铜巨钟被人敲响。不多时,便有脚步声杂沓而至,紫衣白衫一色打扮的道家弟子纷纷拿着剑朝一个方向跑去。他逆着人潮疾步而行,心神虽觉清醒却又仿佛超然于外,身体也全由不得自己主宰。
那些人经过他身边都低头行礼,口中说着什么,陵越却只听见山风猎猎之声,所见面容亦全是模糊。终于有人拦在他身前,拽着他的衣袖唤了一声“大师兄”,他才像被敲醒了浑噩心绪,看清了那是个十岁上的少女,盘着双髻,两条乌黑长辫拖在胸前晃晃悠悠。
“大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女孩塌拉着嘴角,眼中水光粼粼,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
“发生何事,芙蕖?”陵越听到自己这么唤她,并伸手安抚地轻拍女孩肩膀。
女孩声音哽咽,眼眶都已发红,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师兄……执剑长老带你下山办事这些天,屠苏师兄被戒律长老重罚……关了禁闭,不准探视,也没人送吃的,已经……是第三天了……”
陵越深深皱眉,话音骤冷,板起脸道:“师弟犯了什么门规?怎的如此胡闹?”
芙蕖吸了吸鼻子,挺直身体,语气肯定一脸忿愤地道:“才不是屠苏师兄的错!要不是那些人先欺负我,还喊我胖妞,屠苏师兄也不会跟他们动手!”
陵越抱着手肘沉声道:“竟有此事?目无规矩轻挑放肆,成何体统?”
芙蕖揪着小辫,气愤地跺了跺脚,“戒律长老只知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哪里知道他们私下使坏也不是头一次了,就因为芙蕖的师父是掌门,才心生妒忌……对屠苏师兄也是,执剑长老难得收徒,他们又害怕大师兄,就……”
“别说了。”陵越沉下脸,神色严肃地道,“此事自会向掌门和长老禀明,师妹无须担心。”
“我好担心屠苏师兄……都在思过崖禁足三天了,想去看看也去不了……”
“我去看他。”
陵越只觉自己的心思飘飘忽忽,如浮在半空之中没有着落,只能眼看着自己走进宽阔的正殿,片刻又出门,快步行过冗长的石阶,行过曲折的山道,行过披着薄雪的山石和松柏,最后来到空旷无人的山崖上。
少年倚着老松席地而坐,地面上拖出一道斜长的影子。他脑袋偏向一边,似已睡熟,长剑落在手边,一袭浅紫色的道服在瑟瑟冷风中显得尤为单薄,瘦弱的肩膀上落满了雪花。这般远远看着,陵越也认出那正是百里屠苏十来岁时的模样。
山间空旷,四下里静无人声,陵越走上前去,在少年面前单膝跪下,看着他血色尽失的脸和寡白的唇,抬手贴上他的额头。分明是这样冷的天,掌心触及却是一片滚烫。
“师弟。”陵越轻声喊他。少年屠苏眼帘微颤,却醒不过来,只难受地低哼着。陵越运功替他调息,又拉着他的手将自身和暖之气渡过去。“没事了,我带你回去。”陵越将他负在背上,踩着刚积起的雪沿来路往回走去,身后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屠苏稍微清醒了些,却仍迷糊得厉害,两手紧紧抱着陵越的肩头,滚热的呼吸喷在陵越颈侧。“师兄,你回来了……”
陵越将他向上托起些许,脚步不停,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道:“我已向掌门言明一切,此事是陵端等人挑衅在先,本不应让你领此责罚。”
屠苏将脸贴在陵越后背上,好一会儿,才低声挤出一句:“师兄……”
“你受了风寒,安心睡吧。就快到了。”
正是暮色渐隐,天墉城青灰砖墙近在咫尺,屋外已渐次燃起清灯,如候人归家。
正当此时,眼前诸般景象骤然模糊,顷刻化作浓雾散去。陵越猛一睁眼,已自幻梦中惊醒,背后衣衫都浸了一层冷汗,心头狂跳不已。身周哪里还有崇山细雪殿阙楼台,只有鸟语花香山野春色。
他气息紊乱急促,双手不能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低下头,看着掌心中斑驳的细纹,用力将十指紧握成拳。“这就是……我的前缘?”陵越不无惊讶地想着。
百里屠苏本在一旁闭目静候,过得好半晌,不见圣湖里有任何动静,便疑惑地睁开眼来,却看见陵越眉头深蹙,脸色异常苍白,心下一沉,问道:“你怎么了?”
陵越神情复杂,将目光转到他面上,停留了片刻,方缓缓摇头道:“无事。”
屠苏似有所感,心中莫名有些慌乱,然而陵越既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便追问。当下站起身来,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