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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隐有没有信来?”皇帝这么问。水溶吓了一跳,险些在纸上留个墨痕,忙匆匆撇了笔,回道:“户部的折子,都是曹尚书上的,并未有林侍郎手笔。”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听闻外头人报燕王来了,他轻笑了一声:“宣。”而后便对水溶道,“你也累啦,回去歇着吧,今儿个可有收获?”
水溶道了声“微臣武艺不精”就行礼告退了。出帐篷的时候刚巧见到了燕王。水沉还是老样子,嘴角似扬非扬,明明面无表情,看着也像是在冷笑似的,想是在刑部待久了,便一直改不了那脾气性子。水溶想起他派人刺杀林沫的事就不打一处来,此刻也只得行了礼就欲走。
“今晚上得空,我请北静王喝茶。”水沉却忽然这么说,而后不等水溶反应过来,他就进了皇帝的帐篷。
皇帝其实召水沉来也没别的事。他最近心情好,水沉在封地也老实,还给他添了两个孙子。到底是自己亲儿子,没有隔夜仇的,召他来说说闲话:“说来也奇怪,你这孩子,从小也就只与浮之交好,不见你亲近别的兄弟。”
水沉停了一会儿,才笑道:“幼时,只觉得三哥亲切。”
因为父皇提到了水浮的缘故,水沉去找水溶喝茶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想着三哥。年幼之时,因着母亲分位低又去得早,他这个真的克了生母的没什么事,比他只小了几天的八弟却被高僧说要克皇祖父被父王给摔了,种种缘故加起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那会儿的韩王齐王还没学会现在虚伪做作的一视同仁的平易近人,讨好谁拉拢谁都简单得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对比之下,对谁都冷冰冰的水浮反而叫他自在舒服些。
水溶当时倾慕三哥,也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只是人心何其善变。父皇器重三哥器重了十几年,就由着林沫突然冒出来,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和功劳,让三哥成了个打下手的。而水溶,痴心了那么些年,也是说变就变了。
当他以为林沫不过是个有些才气、有些好相貌的年轻人时,他一直挺轻松的,甚至想过水溶跟了他也好,否则真的说出他痴缠三哥的话来,简直对三哥的名声有碍。可是当他得知林沫就是八弟的时候,危险的警报便响起来了。
三元及第、孔氏门生、娶的是和惠公主的掌上明珠,端王府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支持他的。背后又有白家这样手握军权的武将支持,还和容明谦这样的封疆大吏交好。父皇能为了给他一个侯爵绕那么一大个圈子,哪天找到理由,会不会再给他个王爵?再然后呢?
不能不除!
这是一步险棋,毕竟天子脚下,下手不易,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己紧接着奔赴黄泉的准备,只要能除了林沫——谁能料到,白时越好死不巧地就是那天到了京里,林沫又好巧不巧有那么一个舍身为主的忠仆,北静王又恰好与他在一起,身边还带了暗卫?
他去找三哥请罪——因为他的弄巧成拙,给三哥惹上了麻烦。水浮却安慰他道:“沉之不必介怀,便是没有你,我也迟早会与他撕下这层窗纸的。他这么个人在那儿,拥此重功,又深得父皇赏识,我越觉得他厉害,就越惊恐、惧怕他,说到底,我也就是一个小人罢了。你甘愿为我冒这样的危险,我又怎么会怪你?”
兄长的宽容大量让他更加地愧疚。
但是水溶是没办法理解这种愧疚的。他只觉得因为水沉的冲动和小心眼,给林沫立了一个极大极可怕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曾经是他朝思暮想,拼了性命也要救下的心头人,也没办法减去水溶心底的烦躁。
他自打懂事起就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惹怒了哪尊大佛,就得循着他父王的老路,好容易来个人,不嫌弃他的畏缩难看,甚至愿意时时刻刻地拉一把他,实在不想放手。
“我记得当时就是这里,三哥遇刺,你忽然出现,把我给吓了一跳——得亏是有你。”水沉叹了口气,“怎么就到了如今这地步。”
水溶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而后才哑然失笑,他在紧张什么?对面是个皇家刀锋血海里走出来的,只会比他戒备更多:“呵——我也,很遗憾啊。”
不过当时,从这里逃走,选择了林家避难,明明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的林沫却不问缘由地把他藏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甚至有林家的下人偷偷地议论大爷屋里养了个姨奶奶——似乎那些感情,也是从当时就开始了变化。
水沉低笑着看他。
“我同殿下不一样。”水溶笑了起来,“我是个懦弱又没有用的人,不讲义气,也不磊落。唯有护着自己心上人的时候,能稍微有几分人样。”
第228章
同水沉不欢而散后;水溶终于腾的出手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详细写了下来;也不敢叫随便的人带回去;还是喊的自己最亲密的暗卫:“这份给老莫,这份送去靖远侯府。你亲自送;别假手别人,也别让第四个人看到。”
“这样不是只剩一人保护王爷?”暗卫觉得不大对劲。
“这东西让别人看见了;我才准备死呢。”水溶皱眉吩咐;“一定得带到。去吧,别叫人看见你。”
现如今已经不是两三年前了;皇帝对他的疆土的掌控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地步;不过是小小的狩猎,若真的会出现什么刺客,不免就让他想起林沫当年遇到的那只老虎了。
刻意,或者说是提前的安排。
只是他派暗卫递过去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多大的重视。林沫对景柔公主出嫁的排场、对楚王提出的叫甄宝玉代替贾宝玉和亲的建议、对皇帝似乎重新信任燕王……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更想知道户部呈上的关于撤销方检之前草立的田税案项的折子皇帝看过没有,不过想也知道这是大事,就是皇帝也不会一念之间做出决定来。他摩挲着信纸,问那递消息的暗卫:“你们王爷还有别的话没有?”
暗卫觉着奇怪,这信写了洋洋洒洒的三页,还能有什么:“没有。”
“那你早些回去吧。”在林沫看来,围场是个危险的地儿,“就说我备了梨花白,等他归来同饮。”
送走水溶家的暗卫,他才整理了衣袖,把誊抄好的账本子锁起来,出户部赴约。最近他负责的事情不多,这些有关山西旧账的本子索性自己誊抄,连陈也俊也不假手。倒是陈也俊那儿,他临走特意说了一通:“和周家结亲,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你若是还有别的意思,不如趁早说开了。”陈也俊心里也懊悔得很,只道:“是我糊涂,险些辜负先生、师娘好意,更叫母亲伤心,这事原是我高攀,若是周大人能原谅我,算是我三辈子的造化。”林沫这才放心,还给他指了路:“你在户部做事,固然稳妥又贴心,我敢说几个员外郎里你是最有出息的,只是京城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说户部,多少翰林院的还眼巴巴地等个差事,要我说,你要是能外放,还是抓紧了些。”
陈也俊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心里头到底是叹了一声——他到底不是科举进仕的,这路子走得就要比别人艰难些,只是外放若能做出些什么政绩来,倒也是出路。便千恩外谢地应了,回去筹备婚事不提。林沫也安安心心地坐着,等王子腾过来。
虽说早有水溶提醒,但王相真的找上门来的时候,林沫还是有些吃惊。他印象里的王子腾是个还算聪明的人物,否则也不会三家皆退,唯他做到了内阁学士。现在眼看着方检要倒,多少人在争着内阁首辅的位子,他倒是掺和进荣国府的乱事里头去了?
王子腾倒是客气,先谢过了静娴年前收留凤姐的举动:“那丫头被我父亲宠坏了,年前那事,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只是若非郡君护着,王家女儿的名声到底有碍。”
林沫心道,王家出了王夫人那样的姑太太,倒是指望名声好听呢。不过王子腾到底是丞相,他是要给人面子的:“大人客气,当时我不自量力,要去北边干点事业,郡君那几日也多亏琏二嫂子照应着,是我该谢二嫂子才是。”
王子腾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接着客气,林沫又该装不知道他的来意了,还是直截了当道:“陛下没几日就要回了。想是林大人也听说了,宝玉现下还疯疯癫癫的。这孩子在我看来,是养坏了,傻与不傻都那个样子。只是到底是自家外甥,便是宁愿他疯傻着也不愿他有什么闪失的。”
林沫懒洋洋地回道:“王大人放心,我也不过是父母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便是有什么奇遇,一次两次也罢了,说我什么镇宅通鬼的,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何况我弃医多年,真论起治病救人的买卖,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家药铺里一个小小的伙计呢。究竟宝玉如何,还是太医院的太医,或者说是哪里的得道高僧能救,我是没法插话的。”
王子腾听了这话,明白林沫是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心里虽说有些遗憾,但也明白,如此已经是最好了。林沫同荣国府关系算不上好,甚至曾经闹得撕破脸皮对簿公堂,如今不落井下石,就得夸声不愧是正人君子了,也只得起身道谢。
“大人原不用这般劳碌的。”林沫半真半假地劝道。
王子腾苦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是林沫,他早前升官,虽说有自己努力,到底还是四家在后头托着,现下是甩不开挣不脱了。到底还问了一声:“现在户部催债催的挺紧,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其他人家倒罢了,史家说是一门双侯,偏偏欠了不少,现在一家子过得苦哈哈的。
林沫奇道:“没出什么事——可是当年跟太宗皇帝打下的条子,该是十年前就好还了。”人家都拖账拖了十几年了,还不许债主催一催?非得等到国库空了才能要钱?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让一直沉浸在旧例的王子腾一愣,说不出话来。
可是还有别的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不识字的市井顽童都知道的道理。
史家的事到底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过是变卖些家当还清楚账目就是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宝玉。
王子腾以为,只要没什么人插手,宝玉应当是能留下条命来的。
对皇帝看来,甄宝玉还是贾宝玉,都没什么关系,横竖都是弃子。虽然此举定会让皇上彻底地厌弃贾家,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撑的过一时是一时吧。
说到底,他从九省检点的任上赶赴京城时心里就有数了,明面上升了官,实际上丢了实职兵权,说到底,也就他们家那些人觉得自己是体面了。若他还在九省检点的位子上,何至于同现在似的,自己亲自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个搭理的人。想当初,可是连王家的女眷都能管些事的。
林沫客客气气地目送王子腾上了马,才钻进了自家的车子,脑子里转了一圈,哑声道:“直接回吧。”
他今儿个得空吃些热乎的东西,本想着瑞文口味同自己差不多,可以一起来尝尝新鲜——都是这样的出身,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倒是想尝尝野味了,不过仔细想想,再怎么被忽视,瑞文也是王府公子,他贸贸然地把人接出来,乱了规矩不说,若是叫瑞文因此被韩王、韩王妃疑上,他可就罪过大了。
待回了家里,天还亮堂,他随口问了一侯妃在做什么,便命聆歌把桌子摆到了园子里去:“到溱沚去,正好今天没有风,那里也凉快,我吃热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