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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将娶的是孔家女。
孔氏静娴,小字景宁,文宣公嫡女,知书达理,仪容品貌俱是一流。若她嫁过来,长嫂如母,别管她其实只比黛玉大几岁,回头说亲时,黛玉是由孔氏嫡女教导出来的,谁敢置喙她的教养?由嫂嫂带着见见世面,与闺阁女眷交际应酬,也多几分底气。大伯娘是最疼他的,自然是最好的才肯给他,这孔静娴说是脾性俱佳,但也很有两分胆识,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行事规矩绝不越了礼去。
不过林沫也没见过这个已经定了十年亲的姑娘,她脾气性子长相如何,也不过听伯娘婶婶们说说罢了。但到底对这门亲事是极其满意的。
再找不到比这样更好的岳家了!
这人吧,若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就得知进退识大体,而孔家,声名达到巅峰,却无子弟伫立朝堂碍君王的眼——偏偏谁都不敢说他们家一句不好。
林沫觉得自己委实把日子进行得过分顺利了一些。
贾敏的祭日,林沫同黛玉恭恭敬敬地祭拜了一回,些许琐事叫黛玉红了眼睛。林沫轻声问:“一会儿妹妹去烧纸钱,金的三百银的三百,再烧两双鞋,这个要你亲自烧,其余的交给丫头们就是了。”
黛玉含泪点头,林沫又取过祭过贾敏的饭菜来:“这碗也只有你吃得了。”
瞧见林沫对这些不甚熟悉的样子,他讶然道:“妹妹往常没祭拜过母亲?”
黛玉低下头去,身子瑟瑟发抖,倒是雪雁替她答道:“原先住在别人家里头,怕主人家忌讳,也不过是偷偷地祭拜,”
堂堂二品诰命,荣国府的嫡亲姑奶奶,居然只能私祭?荣国府那位老祖宗不是说了只疼这唯一的女儿么?居然想都想不起来?林沫怒极反笑:“好得很!妹妹快别哭了,同母亲说几句贴心话,不要叫母亲替咱们担心。”
然后去了书房。
荣国府当然没有人记得姑太太的祭日,他们都在忙另外一件事。
甄应嘉官复原职了。
第20章 三三二一
甄应嘉复职之事给今年的京城带来了多少风雨变动,林沫无从得知,他的侯府高门深院,来往的是同乡、同年、同窗,这些人都还年轻,初入朝堂,并没有涉及到这些世家争权之事,因而也浑不在意。
眼看要入冬了,荣国府里头说是得了不少好皮子,叫林沫兄妹两个去看一看,挑几件做衣裳。黛玉来问林沫的意思,林沫讶然地看了眼帖子——今年老圣人七十大寿,皇家秋狩隆重异常,有旨意下来,禁止私入围场,横竖叫皇家的人过完了瘾再说。这贾家又不曾有人伴驾,是打哪儿来的皮子?因而讶然过后冷笑道:“平白有东西拿,做什么不去?”
黛玉点头道:“那我去回了外祖母?”
“咱们上门也要备些礼的,有来有往,免得落人口实。你一会儿去我库房里挑几件,顺便给那儿的姐姐妹妹挑些女孩儿的玩物——那些东西我也不通,恐怕要妹妹自己费神了。”
黛玉如今手持林海家产也近一年,虽说苏州老宅的铺子田庄都变卖成了现银,但按林沫的意思,还是得在京城里置办些,她比着管事的林启四处打听来的消息,自选了几处,田庄里头的管事婆子来交租也是她对账。本就是聪明知事的,如今做起来也越发地得心应手。因而听到哥哥这么说,她只管道:“这有什么,来往应酬这些事,我能替哥哥分忧最好不过了,回头等嫂嫂过了门,她管着,我再清闲享乐去。”
林沫道:“大门大户的,像荣国府那样一房打理家事的事儿从来没有过的,妯娌姑嫂一起上阵,一来可以互相监督,只一房管事自然是会有偏心偏颇的,二来多几双眼睛,也不会教人轻易蒙骗了去,三来事儿多,一个人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身子容易垮,妹妹如今在家里管着这些,回头若是出了门,也叫我少担点心。”
黛玉羞道:“哥哥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我撂了担子会累着未来嫂子?”
“你这张嘴!”林沫苦笑,“回头贾家那个混世魔王又骂你哥哥是禄蠢的时候,你也这么伶牙俐齿才好呢!”
黛玉冷笑道:“他也要敢说呢!”当日宝玉对林沫出言不逊时,她与哥哥关系还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更因惦记着外祖母疼她,宝玉也对她极好,没敢顶上去。而今看着贾家的行径越发不像样子,哪怕是为了她那过世的母亲,也得说他们两句。
林沫一挑眉:“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荣国府如今又是凤姐当家,她理家第一件事就是捧着账本子去找贾母讨主意——王夫人管家不过几个月,这账本上的漏洞可就太大了!王夫人管着公中贴补自己的私房的事儿贾母也有数,甚至凤姐典当嫁妆填漏洞的事儿她也能猜到,不过既然这对姑侄两个不说,她也就当不知道。但是凤丫头既然都拿到明面上来说了,她也乐得看自己最喜欢的孙媳妇同不甚满意的儿媳妇斗法。
如今既然要招待林家兄妹,吃了前面几趟闷亏,加上心里有鬼,贾母放下话去定要好好招待,又忙着打扫院子给林沫住,黛玉自然是要住在园子里的,到时候随她自己挑就是了。
林家来的阵仗挺大,主子奴才丫鬟小厮护院,略略一数竟有几十人。黛玉因在孝中,穿了件海青色绣银鹿皮夹袄,戴着朝阳双凤碧玉钗,项上戴着轻拢含烟温暖玉,因这阵子调理得当,一向雪白的面色上也添了不少红润,越发地出众窈窕。凤姐儿亲自迎了出来:“哟,这是哪家的神仙妹妹呢!”
林沫刚下了轿子,准备拜会了贾母就往前头去,听得她这话,顺口接了下来:“我家的。”听得凤姐大笑:“我知道你妹妹好,也没得这么子气我们这些俗人的。”身后平儿又跟着凑趣:“二奶奶回头也叫舅爷夸上一夸,咱们不比林姑娘差多少呢。”一群人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子。
贾母早听得他们在外头说笑,瞅见林沫一脸笑意,并无芥蒂,也放下心来:“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乐成了这个样子。”
林沫同黛玉忙给贾母见了礼,凤姐挽着黛玉送到贾母身旁:“我笑林妹妹有个好哥哥呢,怕我们不知道这么个标致妹妹是他们家的,特特地来告诉我!”
贾母本就疑心病重,听了这话,只以为林沫是有深意的,把那黛玉是她养大的,跟嫡亲孙女没两样的话咽下不提,只问道:“最近天凉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呢?要吃什么药,只管跟凤丫头讲。”
黛玉笑道:“多亏了哥哥,最近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药也吃得少了。若有什么要烦老祖宗凤姐姐的,我可不会客气。”
林沫也笑道:“老太君是妹妹的亲外祖母,自然会体贴妹妹,是妹妹的福气。”他说这话时嘴角含笑,颇是温雅,然而笑意止于唇边未至眼角,整个眼神通透凌厉,威相不露。
贾母是老成精的,瞅见他这眼神也暗暗发怵,心道,这小子才多大,竟然这般了。越发不敢怠慢,把那宝玉吵着要见黛玉的话咽下肚里,只管等着一会儿气氛酣畅时再道,因而道:“宝玉知道林哥儿要来,早就嚷着要见了,你们兄弟一块儿亲近去。”又道,“叫姑娘们来。”话音未落,外头丫鬟们笑道:“宝玉同姑娘们到了。”
贾母暗叹一口气,又不忍责怪宝玉,不过瞅着林沫的脸色笑骂一句:“你林兄弟在呢,就这么进来了。”
宝玉笑道:“林兄弟又不是外人。”瞅见黛玉容颜越发俏丽,不觉喜道,“几日不见颦儿,越发出尘了。”
黛玉低下头去,林沫叹道:“颦儿二字何意?”
宝玉道:“原是妹妹初来家里时,我见妹妹眉尖若蹙,:〃《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取这小字,可不两妙!”
林沫冷笑一声:“古今人物通考?这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
探春笑道:“不过是他的杜撰罢了。”
“有劳宝兄弟,为了给我妹妹取字竟要写出本书来,哪天这什么古今人物通考也能同四书似的叫天下人知道,我妹妹便是字颦颦也是无妨的。”林沫声音略冷,却又笑道,“这以前,还是等妹妹及笄时,由老太太亲自赐字,也好沾沾老祖宗的福气。老祖宗,您可愿意给外孙女这个恩典?”
贾母笑道:“什么恩典不恩典的,玉儿是我敏儿的骨肉,我哪里肯不给她取字。”又拍了宝玉一下,“还不给你妹妹赔罪去。”
宝玉只觉得不满:“除四书外,杜撰得太多了,偏我就不行?林表哥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以为事事都是书上有的才算真不成?”又小声嗫嚅,“真真禄蠢。”
黛玉冷笑道:“且要看杜撰者为何呢,你自己不也去上过学为着‘蟾宫折桂’么,哥哥不过比你早一步罢了。”黛玉不喜谈论仕途经济,倒不是如宝玉一样厌恶此道,不过是自己幼时也被林海充男儿教养念过书学,看出宝玉那叫王夫人等夸赞不已的文章委实漏洞百出,不想出头去叫长辈失望罢了,就如同她从不在林沫面前谈诗词歌赋——哥哥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林沫低头一笑:“老祖宗,妹妹给您和嫂嫂姐妹们备了礼呢。横竖都是女孩子的玩物,没什么好看的,宝兄弟,咱们前面说话去?”算是替宝玉解了围。
贾母忙笑道:“正该如此。”叫袭人麝月等好生领着宝玉林沫往怡红院去说话。
宝玉心里不忿,同林沫道:“林妹妹神仙似的人,竟也惹俗尘了。”
林沫道:“宝兄弟不是时常说,女孩儿是水做的骨么?既然是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得叫你一个人来评定我妹妹的。”
宝玉这才高看林沫一等;他讶然看了林沫一眼:“林表哥也这么觉得?”有兴致勃勃道,“原也是这样,女孩儿是水做的骨,清香扑鼻,男人是泥做的,浊臭逼人。林妹妹自然是水做的,我倒不如林表哥看得透彻。”
谁这么觉得了!林沫心里暗骂。我没事觉得自己浊臭逼人干什么?因而冷眼斜了一眼宝玉:“既然是这样,宝兄弟一个浊臭逼人的男人,没事跑去女孩儿堆里做什么?不怕熏臭了女孩儿们?”
宝玉一怔,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么咽气男儿,怎么不嫌自己是个男人呢,还不如把那一块儿你厌弃的东西给铩了呢,正好到某一处去,那儿女孩儿最多了。”说罢,不理会面如土色怔忪异常的宝玉,只冷笑不语。
袭人麝月等瞧见不对,忙道:“二爷同林大爷说什么呢,都不走了。”
林沫恢复笑意,声音颇是温柔:“随便说说笑话罢了,宝兄弟,咱们走吧。别叫姐姐们等我们。”
第21章 三四一二七
三春与宝钗湘云先是分了黛玉带来的小玩意儿,几块西洋小怀表叫姐妹们乐不可支,连宝钗也啧啧称奇,更有上好的布料首饰,黛玉笑道:“我在孝中,也穿不得这些,家里有不长眼的奴才置办了,也不好退回去,姐妹们拿去裁衣裳罢!”
她这话一出,贾母同凤姐第一个不自在——原先贾敏孝中,黛玉初来乍到,贾家给她置办的衣裳就有不少鲜艳颜色。“不长眼的奴才”几个字,到底是在打谁的脸呢。
因又把荣国府得来的皮毛拿出来叫黛玉选,黛玉退让一番,问道:“老祖宗的衣裳做了么?姐妹们有没有呢?”
贾母笑道:“都有了,这些子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