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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顿了顿,语气就变得低沉起来:“……毕竟当年你与他,乃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弟。”
千醉雪微垂的眼睫动了动,是的,从前的大司马李伏波与唐王温沉阳,事实上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尽管容貌全然没有相似之处,但仍然抹杀不了两人血脉同源的事实,他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茶杯,杯内温热的茶水被烛火映着,一时间竟有些光怪陆离之感,千醉雪静静看着,黑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捉摸不定的意味,他神情微肃,忽然就道:“不错,在我恢复记忆之后,便知道他就是唐王,我曾试探过他,但发现他并没有像我一样恢复记忆。”
“果然如此……”薄薄的灯光中,师映川这样说着,他的神情有些凝重,眼里有什么东西极是沉重,眉头亦是微微紧锁着,眼里不断闪现出疑惑与思索的光彩,未几,却突地一笑,洁白不见分毫瑕疵的手指有序地敲着身旁的桌子,他轻轻一叹,收起眼中的冰冷,有些不胜感慨之意,口中说道:“我早应该想到,你们兄弟二人在当年就是互不相让,凡事都爱争个高低,总是相持不下,虽是同胞兄弟,但并不和睦,到了这一世,没想到又做了师兄弟,也还是一直较劲,遇事总不肯输给对方……”
千醉雪的声音很淡定:“……世事奇妙,不过如此。”师映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想要把他看穿,眼瞳深处逐渐释放出浓浓的严肃与探究:“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绿波的事情我可以理解,毕竟人都有私心,你对我有情,不想说出绿波之事,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不同,终究是你的兄弟,我不信你会因为一点私心就故意隐瞒,不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千醉雪望着男子,知道对方十分了解自己,不是可以蒙混过去的,他沉默起来,须臾,终于说道:“不错,我不将此事说出,并非是出于私心。”
师映川闻言,轻哼一声,脸色却不变,显然这是在他预料之中,他鲜红的双眼内隐含着冰冷之色,好似高傲暴烈的火焰,神情漠然之极,不过这时他反而从容起来,身体向后靠着椅背,淡淡道:“说罢,把你的理由告诉我。”千醉雪却没有马上回应,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师映川,表情从原本的平静渐渐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样子,双目也随之微微眯起,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师映川,用略带严肃而又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师映川不明白千醉雪的举动为什么明显有异于往常,然而他已经从中嗅出了某种味道,仿佛自己一旦触摸到真相背后的东西,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一时间师映川的面色不由得就有些阴沉,但他还是缓缓点头,道:“当然……所以,你可以说了。”
千醉雪垂目,轻轻摩挲着面前的茶杯,杯壁有着一种略带清凉的光滑感,令他的心情为之渐渐起伏,他没有马上说出自己隐瞒师映川的理由,反而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语气平静:“当初我与唐王并不和睦,一来我们两人自幼就是爱争个高低,二来就是因为你,我与他都对你心怀爱慕,又怎能和睦相处?自然只能是分歧越来越大,平时也很少往来,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师映川听了,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这些,只不过当初不曾点破而已,那时温沉阳是泰元帝结拜义弟,李伏波是泰元帝心腹大将,两人都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好在彼此之间虽然不睦,但毕竟是同胞兄弟,谈不上对立,更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因此泰元帝也并不插手其中,一时间师映川微微颔首,示意千醉雪继续说下去,千醉雪深深看他一眼,说着:“你只知我当初接到消息之后赶回大都,那么,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师映川猛地眉梢一扬,以他的敏锐,从这句话里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和表情都变得森然而冷厉,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骤然翻腾,一字一句地道:“……说下去。”千醉雪看他一眼,如他所愿地继续说道:“我从前对你说过,当年在接到大都沦陷的消息之后,我便立刻赶回去,后来独自一人杀入宫中,要见你最后一面,除此之外,我并没有说过一些细节,而你也没有留意……其实,当时我并非是在大都被破的消息传出之后才知道此事,你可以想一下,以我当时所在的地方,想要接到消息,至少也需要十日左右,若是如此,等到我回去,那些各派的宗师只怕早已经离开大都,又怎会还在皇宫逗留,最后将我围杀?事实上几乎就在宫变的那一天,远在外地的我便接到了消息,也就是说,有人在这个计划发动的前些日子,便将消息派人送去给我。”
听到这里,师映川的脸上已是冰冷一片,仿佛有一把锋利的锉刀正慢慢磨锉着心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到现在已经能够猜测出千醉雪口中所谓的真相,也就是这个真相,令他的心像冰一样寒冷,而千醉雪的话没有停,仍然在继续说着:“……那人在信上说了,赵青主联合诸大宗门即将发动宫变,谋划多年,可保万无一失,此次陛下必死无疑!我接到信之后,立刻日夜兼程赶回大都,却终究还是迟了,而当时这传递消息之人,正是我的双胞胎兄弟,唐王温沉阳。”
千醉雪微微闭目,声音渐低,语气里没有别的意味,不痛苦,不狂躁,也不迷茫,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事实上他与赵青主一样,在这个覆灭帝国的计划中,充当了重要角色,从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是背叛者,背叛了帝国,背叛了你,这些都是他在信中亲口承认。”
师映川没有动,他稳稳地靠在椅背上,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鲜红的眼瞳深处,有那么一瞬间闪现出无尽的痛楚之色,同时也涌出了无尽的愤怒,然后这一切又在瞬间尽数归于平静,这时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茶壶,将已经凉了的茶倒了一杯,无声地咽了下去,品着那微微苦涩的味道,此时此刻,师映川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在翻腾,刚才耳朵里听到的每一个字,正拼命地冲击着自己的大脑,他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翻找着,仿佛想要极力找出点有分量东西来证明些什么,但终究他无法说服自己,半晌,师映川的心神终于在这样混乱尖锐的刺骨痛意中变得一片冷静,再不受半点干扰,他阴沉着鲜红的眸子,嘴角动了动,带起一丝冷笑,却没有出声,此时千醉雪凝神去看,灯光下,师映川雪白的脸上是风暴到来前的窒息般的平静,这样看来,就让人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悸感觉,偏偏这时候师映川的目光对上了他,伴随着突如其来、无比强烈的凌厉色彩,千醉雪心下微震,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师映川已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又一笑,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赵青主那样做,我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很充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根本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
“……因为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宁可毁去。”千醉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这话一出,大帐之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被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响在耳边,千醉雪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师映川,心中一片默然,但他还是说道:“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努力去得到,如果真的得不到,那他宁可亲手毁掉……当年他对你的爱慕之情,你是知道的,但你有了赵青主,对其他人又怎肯涉及情爱之事,他了解你,所以表面上从来不过多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然而压抑多年,以他的性子,又岂会真的放下,只会越发深陷不可自拔,因此到了最后,终于愤而将你毁去。”
师映川不知不觉就听得怔怔的,仿佛入了神,一时间突然就好象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人艰难独行,那种寂寞与孤单,不可言说的空落落滋味,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泰元帝时期,那些人,那些事,明明清晰得就在眼前,可又那么陌生……不知不觉间,师映川已是眼窝微热,涩涩地发苦,但他终究与普通人不同,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重新冷漠平静起来,一时袖中的五指缓缓攥起,骨节发出清晰的‘喀嚓’声,师映川的眼里有着无法缓解却又能够清楚感觉到正在燃烧的火焰,他眼瞳微缩,其间隐藏着大恐怖,令人本能地感到畏惧,他久久没有出声,终于,他抬起头,低声道:“原来是这样……”这话里有着丝丝可惜的味道,千醉雪听得心下一凛,感觉到里面深沉的冷意,不由得一时无言,但师映川这时却问道:“……那么,你可知后来他怎么样了?”这时候,他似乎又恢复了平时所熟悉的那种冷静,千醉雪眼睛望着男子,缓缓说道:“当时在那封信上,他说等到宫变那一日,他自会服毒自尽,毕竟他年少之际曾经一条性命是你所救,所以现在,他还给你。”
说到此处,千醉雪眼神中多少带了几分迷惘,声音却很平静:“当年他年幼之时,曾有人给我们兄弟二人相过面,为他批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八字,看来就是应在了这里。”
师映川眼神一顿,面上有片刻的迷离,仿佛里面蔓延了一片无边的火海,烧去了太多扭曲的情感,他忽然懒懒笑了起来,道:“枕边人将我算计不说,连结拜义弟也这样,你说,我这到底算不算是众叛亲离……”千醉雪突然表情认真地说道:“不,至少有人总会站在你一方,比如我。”师映川笑意不改,他望着千醉雪清秀的面孔,道:“唐王背叛了我,而他与你曾是血亲兄弟,那么你,有何打算。”千醉雪淡淡垂目,道:“我与他不是一路人。”
师映川目光炯炯看着男子,终究微笑道:“好,至少总有那么几个人还是真心。”说着,再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千醉雪,千醉雪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他知道当初除了赵青主之外,唐王温沉阳便可以说是泰元帝极看重之人了,真的可以说是当作亲弟相待,因此他只怕师映川在这样的连番打击之下,坏了心性,钻了牛角尖,这样想着,就有心岔开话题,道:“为何这般看我。”师映川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最看重的人,却都这样待我,赵青主是这样,阿阳他也是这样……”说及此处,想到从前与如今,两番交错织杂,恍惚又是旧事重现,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隐隐揪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
师映川接下来还是按照原计划依次去万绝盟其余各大成员势力走了一趟,虽然他赶路速度极快,但到了第三家的时候,他去各派故意离间的消息也还是已经开始传开来,但明知如此,出于各方面考虑,后面被‘拜访’的那些门派组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憋着晦气把这煞星送走,不是没有人想过纠集人手对付师映川,但一来他行踪不定,不知道他下一站究竟是去哪里,二来师映川修为深不可测,更兼诡计多端,谁也没有把握将其留下,三来则就是各家心里的那点算盘作祟,因此到后来,竟是被师映川在将联盟中有分量的势力都‘劝降’了一遍之后,安然离开了万绝盟的控制范围,与之同时,万剑山奉剑大司座季玄婴乃是从前泰元帝义弟温沉阳、曾经暗中助诸宗推翻泰元帝统治的唐王的消息,也从万剑山流传出来。
大周,摇光城。
虽是清晨时分,但也已经有了几分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