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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谕突然冷笑起来,漠然说着:“所以我早就说过,你对那些人也配谈爱?无非是感情游戏而已,你不接受自己委身于人,这与自尊无关,只是感情未到那种程度罢了,所以才不肯有所付出,而我如今虽然深恨赵青主,但至少当年是真心爱他,莫说他是断法宗宗正,宗师强者,即便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我也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遂他的意,只要他要,我就给,这与地位实力没有任何关系。”
师映川哑口无言,他扪心自问,自己的确做不到这一点,万难接受被人占有,与宝相龙树等人认识这么久,只有自己主导的份儿,而他们几个却从未能够抱过自己,难道是他们真的不想?不,不是的,大家都是正常男人,怎么会不想?只不过自己自私地不愿雌伏于人,这才如此罢了。思及至此,不觉一阵汗颜,不过一想到千年前的自己曾经被那个叫作莲生的男人侵占过,师映川就觉得皮肤表面忍不住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毛骨悚然,一时间也没心思喝酒了,走到窗前看外面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街上许多人撑着各色油纸伞,如同开着一朵朵鲜亮明丽的花,自有一股清新之感,师映川手扶栏杆,很随意地道:“我记得劫心说过,他生父是陵国皇子,如此一来,他倒还是这陵国的宗室。”宁天谕忽然道:“你对这梵劫心果真无意?”师映川闻言失笑:“我若有意,又怎会替儿子来提亲?”他轻轻拍着栏杆,带点自嘲地道:“虽然你总讥讽我多情,但我师映川也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罢,那是下流,不是风流。”
不多时,雨渐渐停了,师映川拿起一旁的帏帽戴在头上,懒洋洋地道:“好了,雨已经不下了,我们走罢。”说着,便带着两个傀儡便离开了,这陵国的皇城距离神殿并不算远,今日就能抵达,师映川一行人甚至不必刻意赶路,就能够稳稳在太阳落山之前看到晋陵神殿的模样。
刚下过小雨,空气中有着新鲜的湿气,街上行人往来,师映川见路边有卖果子的,便买了一些,用油纸包着,正在这时,一辆青篷马车辘辘而来,拉车的两匹白马十分神骏,车上挂着一条金色绶穗,马车周围紧紧跟着四名身穿轻甲的骑士,车内的人不经意间从窗口瞥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虽然戴着帏帽,看不见长相,但看背影却是极眼熟的,那人顿时心头一颤,只是牢牢望着那个身影,眼中异色流转,满是复杂,下意识地就开口道:“……停车,快停下。”
话音方落,马车就立刻停住,一个骑士下了马,打开车门,就有人从里面走了下来,身着袍袖宽大的绣织黄衫,头戴金冠,眉心一点殷红,年轻秀美的面孔上还有着淡淡青涩,不是梵劫心还有谁?而在少年刚下了车的时候,师映川也看到了这边,他微微一怔,略觉意外,而梵劫心看着男子,却是嘴里发苦,他知道师映川近期就要来晋陵提亲,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梵劫心只觉得心里酸涩,自己是陵国第一贵公子,自略略长成之际,就是无数名门贵女芳心暗许的对象,也是许多青年才俊梦寐以求的佳偶,但这个人却是不屑一顾,这次他来这里,却是为了儿子来向自己提亲,这样的人,到底是薄情还是冷酷?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对方,在来到师映川面前两步外的地方站定,微哑道:“……你来了?”
街上行人往来,人多眼杂,师映川也就没有摘下帏帽,只隔着帽沿垂下的一层青纱道:“你不待在神殿,怎么会在这里?”梵劫心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冷冷道:“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干!”刚说完,就立刻觉得心中隐隐地后悔起来,但又实在无法拉得下脸来说点什么去挽回,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眼里的情绪非常复杂,明明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幻想着这个人有朝一日会来晋陵提亲,可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情况却是出现了偏差,对方是来提亲的不假,但为的却是别人,自己憧憬了许多年的伴侣,到头来却要成为名义上的父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不过对于梵劫心的态度,师映川并不以为杵,没有在意对方很是呛人的口吻,他知道梵劫心的心情不可能好到哪里,于是只笑了笑,说道:“我现在正要去神殿见你父亲,现在既然在这里遇见你,那就正好,我们这就一起过去罢,毕竟此事总要有你亲自在场才是。”
梵劫心木然,又有些愤怒,也有些失望,甚至还有一些见到对方所带来的喜悦,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不发一言地上了马车,随即马车便调头出城,速度很快,师映川微微一笑,带着两个傀儡立刻跟上,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始终与马车保持一致。
在太阳还没有落山的迹象之前,师映川终于到达了晋陵神殿,与梵七情迎来了双方的第一次见面,而神殿方面对于此次师映川的到访表示出了足够的重视,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期间两位宗师就儿女婚事一议达成了正式约定,互相交换了婚书,梵劫心作为当事人,从头到尾都在沉默,并无丝毫喜意,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虽说听起来只是订婚,但事实上与成亲已没有区别,在对于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大家族以及门阀宗派这样的庞大势力来说,订亲的意义非同小可,因为这决不仅仅是私人的问题,更是牵涉到双方所属势力的大事,必须由具备足够分量的长辈出面,所以当年连江楼才会亲自来到万剑山,与傅仙迹达成有关师映川与千醉雪之间婚事的共识,而像如今师映川与梵七情正式互换了婚书,将此事敲定下来,那就意味着这桩婚事在正常情况下已经不可能改变,不可解除,除非有非常重大的变故发生。
到了晚间,宴会已散,月明风清,梵劫心独自一人站在一处莲花池前,望着池中已经凋谢的莲花发呆,那往日里清亮灵动的双眼当中已蒙上了一分晦涩难明,这处莲花池还是数年前他命人挖的,那时他还年幼,喜欢上了那个丰姿如仙的少年,便在这里种满了莲花,投放了几百尾锦鲤,闲暇之际便爱在此处喂鱼,只不过这一切原本都是白费,那个人不愿意要他……
正当梵劫心怔怔出神之际,有人走到他身后,道:“……不开心?”梵劫心没有回头,只淡淡自嘲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喜欢的人却成了我的未婚夫,师兄觉得我会开心么?”来人锦衣玉带,面容俊美,自是李神符无疑,他眼神沉凝,道:“既然你不开心,又何必答应这桩婚事,当初在瑶池仙地,若是你一口拒绝此事,我也不会传信给师尊。”梵劫心眼神漠然,只不过比起寻常淡泊,更有一丝无所谓的感觉,他嗤笑一声,道:“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于我而言跟谁成亲都没关系,季平琰无论出身还是资质都是上上之选,那就是他了罢。”
李神符可以说是看着梵劫心出生、长大,二人朝夕相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就连他那个早死的亲弟弟李清海也不可能与梵劫心相提并论,如今见梵劫心这般模样,自然有些不忍,当下以手抚摩着少年的头顶,说道:“等到季平琰成年之后,你们两个人便要完婚,似这等联姻,基本不可能出现日后解除的问题,因此你们注定要相伴一生,季平琰资质极佳,出身又是如此,日后成就宗师的希望极大,而你的资质也是上乘,将来即便不能跨入宗师之境,也至少寿命比起常人会延长许多,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你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至少也会持续百年以上,直到你的寿元耗尽才会终止,所以这桩婚事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决定了你的一生,我不希望你日后过得不舒心,更不希望见到你变得郁郁寡欢。”
这番推心置腹之言令梵劫心微微动容,他凝视着池中活泼游动的锦鲤,用手使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眼中闪过迷离而微带疲倦的光澜,他静静地站在夜色中,道:“师兄放心,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我出生在晋陵,享尽荣华富贵,但同时我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就好比这场婚事,这次联姻对神殿与断法宗双方而言都是有利,而且师映川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他日后会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一旦当真有泰元帝时代重现的那一天,我作为他独子季平琰的平君,至少就充当了晋陵方面与他之间的一根纽带,神殿无论进退都能够从容许多,这是父亲愿意看到的,也是晋陵很多人都愿意看到的,这些我很清楚。”
少年低声说着,清脆的声音下,是一种本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淡淡惘怅与冷静,对于这一切,李神符久久无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欣慰于梵劫心的成熟明理,还是叹息于这种因为世事无常而不可挽回的残酷成长,记忆中那个天真灵巧、无忧无虑的孩子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此刻眼前这个有着迷离目光的少年,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情突然悄悄袭上心头,令人惘怅莫名,老天以时间和命运蹉跎着人间,人生之沉浮跌宕,际遇之颠倒无常,莫不如此。
此时在一间安静的深殿中,一个身披海水蓝华袍的男子正坐在一张冰冷的玉床上,男子身姿挺拔,一头灰色的长发,容貌英俊,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沧桑气息,却依然湛湛有神,乃是晋陵神殿的主人梵七情,他轻轻抚摩着玉床上一名温雅青年的脸庞,动作无比温柔,青年的五官与梵劫心有些相似,但眉宇间却有着丝丝梵劫心并不具备的温润与柔和,头上的一点殷红昭示了此人的侍人身份,青年看起来仿佛只是熟睡,但冰冷的肌肤和全无血色的面孔却表明了这并不是一个活人的事实,梵七情面色温柔如水,他低头吻上青年依旧柔软却毫无温度的唇,即使很清楚自己永远也再得不到伊人甜蜜的回应,他也还是贪恋而不舍地轻吮着那两片芬芳的唇瓣,久久不愿放开,直到自身的体温将青年的嘴唇暖得有了温度,这才暂离,梵七情凝视着青年的容颜,轻声说道:“……阿篁,我们的劫心已经长大了,订了婚,你开心么?”
没有人回答,梵七情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开心的……”男子眼神迷离,声调却慢慢地低了下去:“阿篁,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当年你明明已有婚约,若是没有我,日后你会娶了那女子,平静地生儿育女,安乐过完这一生,但你却偏偏遇见我,为我生下劫心,由此害了你的性命……阿篁,我知道那孩子怨我,对他没有尽到做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我真的无法面对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你是因为他而离开我,他的出生,是用你的性命换来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男人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他轻轻抱起青年,用脸颊温柔摩挲着爱人的面孔,音线微微颤抖:“可是我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如果真的可以时光倒流,让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哪怕结局依然不会改变,我想我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认识你、跟你成亲的,因为我这一生只有爱上一个人的力量,如果错过了你,就不会再有别人了……阿篁,你何其残忍,抛下我一个人,我们恩爱的时光那么短暂,可我用来回忆的岁月,却是要一生那么长……”
空旷的殿中幽幽回荡着男人沙哑的低诉,夜风吹得纱幕飘飞,一切的一切,终究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