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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倒想劝你,莫轻举妄动。”沈夜瞥他一眼,摇头道:“本座灵力不日就可恢复,届时我与你一道去查探。”
“师尊……”谢衣一怔,明白沈夜是在担心自己,想朗德寨方向已无人前来此地,另一方则别有水路可通,山中应暂时安全,便点头应承下来。
沈夜不语,盯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案上灯影灼灼,映得戒指上篆刻的花纹越发深刻而醒目,明暗交叠,仿佛日与夜的轮替,光与暗的交响。
如此又过两日,谢衣每天都往山道入口巡查片刻,留意可有不知情的行人,却连影子也没见到,他又放出偃甲鸟盯住山的另一侧,依旧未有消息传来,看来周围的居民都远离了此处,让人省心不少。
这日清晨,谢衣比平日醒得早些,他心内一直算着日子,四十九天之期这便要过去,待明日,沈夜灵力便可恢复如初,行动更加自在。
这般想着,他便打算起身,身侧似还沉睡着的沈夜却突然翻个身,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往脸颊上亲亲,贴在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给他锁在怀中,谢衣只当他醒了,谁知沈夜接下来并无动静,只搂着自己,呼吸平缓悠长,似又已睡过去。谢衣心头不由自主地放软,手指牵起他一缕乌发,在指尖轻轻缠绕着,嘴角含笑,看这张近在咫尺的睡脸。
好看,这张脸怎么也看不倦,何况,除开简单的好看之外,还具有那么多远胜语言可形容的东西。谢衣有许多话想对这张脸的主人说,然而,千言万语每次还来不及涌到舌尖,便又被胸膛里澎湃的情感压了下去。
反手抱住沈夜,谢衣静静靠在他肩窝处,被他身上安稳沉肃的气息包围,听耳畔拂过他有规律的呼吸,岁月便如窗外晨光般一一流过。
师尊,主人……
此生有你……
四下无声,已绝胜满篇情话。
又在床上躺了个把时辰,谢衣才与沈夜一道起来梳洗,推窗一看,昨夜竟落了好大的雪,此刻刚刚停下,白莹莹盖在湖边,厚软无暇。靠岸边的水里有些凝冻,块块浮在面上,将日光折射出七彩的影子。
“静水湖好些年没见这样大的雪。”谢衣喃喃,举目四望。
沈夜对冰雪司空见惯,此刻听他这话,忽觉有趣,忍不住道:“过去百年,你既在流月城对着寒冰积雪,又在这里享受温润暖冬,倒是两全其美。”
“这方是比流月城暖和些。”谢衣笑笑,又朝山中看看,往柜子里拿出伞来,朝他道:“预计后半日还有雪,这雪颇大,山中栈道兴许有损,我去查看一番,师尊在家休息吧。”
“不是应承本座不入山么?”沈夜微微皱眉,“反正明日就……”
“反正明日,师尊就将大显神通,那么今日再让弟子尽力一番又有何妨?”谢衣接过他的话头,却将他的反对堵了回去,“维修栈道不过举手之劳,我很快回来的。”
“……去吧。”知晓谢衣脾气,沈夜也不多拘束他,摇了摇头,唇边露出笑意。
离开静水湖,谢衣往山中而行,寒气凌冽,多日无人的山野显得格外空旷清幽,但见新雪莹泽,天开地阔。立身山岗上,他举目眺望,一切都被无暇的白茫所遮蔽,完全看不出此地曾饱饮鲜血,夺去了许多人命。
沉吟片刻,谢衣散出灵力,意图寻找微弱的妖气,然而神思所及之处,皆是空荡荡的山野,草木山泽各安其位,全无妖类气息。
怎么回事……
他有些疑惑,莫非那妖物已离开了?不,不会。若是被法力封禁多年,一朝脱困,依旧会受地气制约,不会选择远遁。况且自己已在两侧出口布置了偃甲鸟巡视,一旦脱出必定有所察觉。
如此看来,此妖会隐蔽气息,倒是比寻常妖物更有趣了,若当真遇见……且看是它厉害,还是如今的自己厉害。
劫火剑心,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妖物?既害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便怨不得谢衣施展,说起来,这刀自从离了巫山,至今未曾好生用用,真怕它钝了。
所以,你藏在哪里呢?快出来吧……
边往栈道前行,谢衣边藏起法力,依旧君子如风,温润如玉,唯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栈道独立于山道之外,更靠近山深处,昔年谢衣安居此处,闲时往山中行走,发现偶有采药人进出,寻取活血疗伤的良药,奈何药草往往生在阴面,山势险峻,不得其路。于是谢衣开凿架设了两条栈道,蜿蜒入山深处,既方便了采药人,也方便他自己寻找适用的矿物和木材以制作偃甲。
那时他就曾感叹过,这静水湖畔的山中竟出人意料地颇有物产,连罕见的金枝神木与通玄草也能看到,当年只当是山河万里,别有孕育之能,如今想来,恐怕也同当年栖息于此的妖灵和神裔部族相关。
神州浩荡,内中所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而所谓天道,就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分久必合,永无休止。
步入山中,谢衣顺栈道而行,转过一个山坳,前边已可见损坏的部分,上方层层积雪压下来,几年不曾修缮的栈道被压塌了一个缺口,连带前方的架子都散落开。若有人行到此处,必定只能往而兴叹,无法前进了。
谢衣对缺口处进行了一番修补,扫除周遭积雪,又将沿着山壁而设的木架钉死,正待转身离去时,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这木架已设了超过十五年,这几年还没怎么修理过,几多风霜雨雪,怕已不堪大用了。而今自己与沈夜虽暂住于此,但今后究竟如何还难以断言,若要离开这里,能否年年来审视修理,亦未可知……
反正也入了山,干脆把这些架子都换掉吧,定可多保几年安闲,不过这么一来,时间肯定要耗费更久。谢衣看看天色,时间还不算晚,于是放出偃甲鸟,叮嘱它回去告知沈夜,自己要在山中耽搁片刻,无需担忧。
目送偃甲鸟飞走,谢衣发现高处有几株挺拔的大树,过去一看,那树生了不知多少年,枝繁叶茂,茎秆粗壮,树皮干燥紧致,敲上去似有金石之音,的确是上好的木材,拿来为山中架设栈道再适合不过。
就在此刻,天边阴云忽被一阵风刮散,日光穿云而出,照亮了山坳的暗面,谢衣眼角余光瞥见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嗯?
他凝神看去,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依然衰草寂寂,树影横斜,但他确定自己方才所见绝非幻觉,的确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去了。那东西体格颇为高挑,不似寻常走兽,莫非……
谢衣提高警惕,一手握紧横刀,一手散出点点灵力,悄悄往那方探去,很快,指尖上收到了极细微的妖力反馈——那方有妖气。
果然是它。
很好,正要找你呢。
暂且丢开栈道之事,谢衣往那方疾奔,无暇的冰雪在他脚下后退,山坳的暗处很快近在眼前。
树影凌乱堆叠着,四下寂静无声,凌冽寒气袭来,雪地上散落着清晰的脚印。谢衣看到脚印,微微一怔,这,这分明是……
这时,右前方的岩石后边传来动静,谢衣手腕一翻,横刀递出,直直抵在闪出的身影面前。
“啊!”忽然出现的人似乎吓坏了,浑身僵硬,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片刻,小声道:“这,这位兄台,在下……”
谢衣不语,目光冷肃地看着他。这人约莫三旬年纪,一身行商装扮,肩上搭了个包裹,刚刚从那方岩石后面走出来,因被自己刀指着的缘故,他脸色苍白,身上也微微发抖。
“这位……在下做卖卖的,前天路过此地,入山找点……”他盯着谢衣,口中不住呢喃,似乎想劝他将刀放下,可是因为过于紧张,这话反而讲得颠三倒四。
谢衣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移动,由头顶到双脚,又从双脚慢慢回到这人的脸上。
“兄台,兄台为何在此山中?也同在下一般是入山赏雪的么,如今不早了……”见谢衣不搭腔,他似乎更紧张了,悄悄往后缩了缩,然后沉着腰退后一步,打算从危险的刀锋下避开。
这个动作让他整齐的领口散开些许,从那靛蓝衣领的交界处,谢衣窥见了一片灰败的肌肤,更致命的是,在这人颈项上,有一道紫红色的痕迹,仿若凝固的血。
哼……
心念电闪间,谢衣手腕发力,猛然挥出!只见白光一舞,鲜血爆裂般腾空而起——他已斩落这人的头颅!
一声穿云裂石的尖锐嘶吼,这人头颅直上半空,血光中,谢衣急速收刀,手腕一压,横刀直刺那人胸膛,往心口上捅出个对穿的血洞。跟着整个人腾跃而起,左手翻转,恰好抓住那头颅的头发,将那颗人头提在手中,于空中转身,往后落到了一丈之外。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眨眼间的功夫已终结了一切,而那人身躯尚站在当地,唯有断颈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溅个不停,四下里雪白血红,淋漓不堪。
谢衣盯着那身躯,眼神冰冷,沉声道:“这种无聊的把戏,也妄图哄人。”
话音方落,他瞥眼手中头颅,往空中轻轻一抛,指尖法术光华闪动,不见火星迸射,那颗头已在空中熊熊燃烧起来,仿佛引爆了一轮血腥的太阳,又仿佛被看不见的水体托着,于空中载沉载浮,并不下坠。皮肉燃烧的焦臭味充斥山坳,映衬着四下污血浊气,说不出的令人烦乱厌恶。
在这些浊恶气息中,夹杂着一缕尖锐的妖气。
谢衣皱眉,盯着眼前依旧站立不倒的身躯。那身躯晃了晃,一股隐隐的白雾从颈中断口漫出,渐渐凝聚成型,堆积在那断口处,仿佛一个亦真亦幻的头颅。
头颅变换着形状,内中发出尖利的声音,朝谢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湖里的那人,怎么,我们作了这么多年邻居,如今你要翻脸了?”
第77章
“谢某不曾有你这样的邻居。”谢衣冷然道:“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要玩弄死者遗体么?”
静水湖与此山比邻,山水相依皆是自然造化。谢衣与这妖一居于湖心,一被囚山腹,虽不曾知晓对方存在,倒也可说是邻居了。然而,满手血腥,心思诡诈的妖兽,又如何与人比邻?
“玩弄?”它呵呵笑起来,声音仿佛锐器刮挠着铁片,刺耳难听,“谢偃师,我知道你,那些人死时,心内许多念头便会汇聚到我这里。我虽被封禁,也能隐隐感知外界动向,早已察觉晓湖中有居住,却不知名字,这次,他们中最老的一个告诉我,说那是个姓谢的偃师,在他幼年,你还救过他呢。”
谢衣不语,盯着那团白雾,眉头紧锁。
“谢偃师,你说我玩弄死者,这可是欲加之罪……这个人。”它操控那具身体抬起手,将手指压在颈项的断口上方,恰恰好抵住了那条紫红色的痕迹,“这是勒痕,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此人是被勒死的,我怎可能做这样的事呢?”
不知不觉间,四下里已起了一薄薄的雾气,悄无声息围过来,山坳仿佛陷落在迷蒙般的朦胧中。谢衣立身之处,则是这片凄迷中唯一清晰而锋锐的地方。
“这人随他的同伴们进山,想往州府做买卖,却因几句口角,被早已见财起意的同伴们勒死。”那团白雾越发明晰,已在无头的身躯上化为一张可见的面孔,生硬冰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这张脸冷笑着,继续道:“我刚出来不久便碰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