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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收回思绪,见沈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谢衣又道:“既然师尊对此并无意见,那依弟子考虑,还是早日回静水湖好些……”
“我有意见。”沈夜微微皱眉,谢衣一怔,赶紧停下话语,听他讲来。
沈夜上下打量谢衣一圈,皱眉道:“你啊……此间既无外人,说的又是你我去向这样的私事,还总这么克己守礼的,满口师尊弟子,这话本座要是听得太多,以至于晚间很难……你怎么赔?”
谢衣一怔,猛地站起身来,急声道:“师,师尊,青天白日,你就这样调笑……”
“嗯,这样就对了。”沈夜撑着颊,倏忽一笑,眉目中略有那么一点小人得志的奸诈喜色,“你我关系不同往日,私底下,有时想看你如当年一般精灵活泼,心里也颇为安稳。初七什么都好,就是略微闷了一些……当然这也是我自己调教出来的……怨我么?”
“怎会有怨……”谢衣复又坐下,叹道:“主人……你也是怕我有太多自主的思绪,又会如当年一般离弃你,你最怕最恨的便是背叛,不是么?”
“嗯。”沈夜早已无需避讳,大方承认,默然片刻,道声你定吧,我随时可跟你回静水湖。
“那便后日一早。我算过了,还有十三日,师尊便可再度御使灵力,路上约莫需要四日,待灵力复苏时会否有什么状况,我此时也不知晓,因此留计算得宽裕些好……”
房内声音渐低,天边云层堆叠奔涌,纷纷扬扬的雪花再度洒落,群峰白首,似一场静默的预言,映照着房中人的此生相守。
后日,两人再度启程,一路往西南而行。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顺些,也更快一些,本以为四日方可抵达,三日便望见了静水湖的山道。除了在长安城外略作停留,一路毫无耽搁。
那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冬日金色的暖阳洒下来,将长安城雄壮威武的轮廓映得格外有气魄,耳中似还能隐隐听见城内胡姬酒肆传来的歌咏舞乐。洞开的城门底下,来往商客如流水,熙熙攘攘,接踵摩肩,五色衣装汇到一处,绫罗绸缎相夸,珠玉锦貂争艳,当真浮世繁华,热闹喧腾。
谢衣在城外山麓上停步,往城内遥望,神色若有所思。沈夜知他心中有挂念,问可是想去见乐无异,见一面倒也无妨,自己在这里候他便是。
谢衣闻言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那孩子……等无异再成长些不迟,有缘自会相见。他既已定下今后行程,便当专心一念践行之,此刻自己若贸然现身,不过乱他心神,徒增软弱与牵挂。男子汉不经风雨,不独当一面,如何能真正成事?
看他已做了决定,沈夜自无异议,两人暂停片刻,又继续向西而去。
静水湖依旧是去时的模样,只是更静谧,更萧然,少了秋光的繁盛金红,添了冬景的内敛素白。因着更靠南面的缘故,此处比纪山要和暖一些,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雪,只树梢上还堆着一些洁白的影子,湖面也仅在岸边凝起薄冰,如一面面羞涩的镜子,透出些许水晶般的光芒,更映衬此处山林、湖泊、群花与碧树的参差美态,恍若仙境。
谢衣安置好行装,便去查看结界情形。沈夜默默走到谢衣赠予自己的那偃甲箱旁,颇为怀念的抚了抚,却未曾开启,兴许,那幸福安然的流月城早已被牢牢篆刻在他心内,倒无需时时放在眼前了。
看了看结界状况,谢衣以法术收集上边残留的波动,对沈夜道:“师尊,是道家的法术。”
“嗯。”沈夜没有回头,“何门何派?”
“不太认得……”谢衣思索片刻,摇头道:“下界修仙门派众多,有天墉太华那般名声在外,弟子众多的,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修行者,当年我在下界行走了二十二年,也不敢自称全然知晓,有过接触的大约占其中三成,加上听闻的,顶多也就一半吧……”
“倒的确是十分繁盛。”沈夜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凝神看了阵结界,忽见谢衣微微摇头,似有所感,只听他又道:“这法力流转的方式有些熟悉。”
“这话怎讲?”
“你应当还记得,当日曾派我去星罗岩截杀风琊之事吧。”
“那是自然,你已向我完整禀报过此事。”
“唔……我同你说过,那日在星罗岩见着风琊时,他已受了伤,却并非全是无异他们打伤的,事实上,以无异他们当时的实力来说,想要完全战胜风琊,应当没有可能。”
“你推测,伤了他的另有其人。”沈夜点头,这事当时初七已经向自己提到了。
“我在风琊身上感受到一种奇特的灵力波动,说是灵力或许已不太恰当,更像……仙气。”谢衣手指敲敲额头,缓缓道:“那道仙气纯粹高洁,满怀恩慈之能,应当属于一位修仙者,若我不曾估计错,那兴许已是得了地仙之身的人物。”
“如此……那么,它同碰触到结界上的法能有关联吗?”沈夜微微一笑,已明了谢衣话中之意。
“兴许有。”谢衣收回手指,凝视指尖微微浮动的白光,这些蚕丝般的法力虽细弱,其性却与星罗岩那道清贵的仙气一脉相承,“还差得很远,不如那位地仙博大精纯,但应当是同样的路子,兴许,这次的来访者是那位仙人的同门后辈。”
“嗯。”沈夜看向湖畔的山壁,沉声道:“那么做好防备便是,反正再过几日本座就恢复如初,区区地仙不足为惧。”
“哎,师尊有心护我,弟子自然开心,只不过这法力中似不含恶意,倒也无需太过警惕的,顺其自然便是。”
第74章
回到静水湖后,日子似乎变得慢了,每一天都被不经意地拉长,悠闲、自在,平静而安然,让人忍不住要去细细品味,几番回顾。偶尔,甚至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唯有遥望西北天际那早已不存的孤城时,隐约会牵动一丝愁绪与怅然。
冬天里日光短,沈夜静待四十九天之期过去,每天静卧湖中,不过同谢衣闲谈,说些下界风物,或是看书赏景,再不过选天气晴好的日子,往湖畔的山中探访,随意而行。
此处与纪山不同,四下里没有人居,更显得清高寂寥,山水悠然。一次,沈夜往山中去后,回来又在湖中盯着山腰上几处,细细看上许久,似乎在品读些什么,谢衣也没有多问,由他自在便是。
倏忽又过去几日,寒气袭来,一场细雪纷纷而落,两人为湖中结界拱卫,并不觉寒冷,自然乐见那飞扬雪珠为一顷碧波平添了情韵。沈夜于此地不熟悉,倒是谢衣,开始留心起一件事来。
最近几天,来往静水湖的行人变少了,不……准确说是一个也没有。
静水湖算不得深山僻壤中的幽境,不远处便是边人聚集的朗德寨,再往南行一日,则会转入滇州首府地界。此地比之长安虽清净不少,却也多有往来交通,不绝行人,即便在冬日,每隔上两三天,总有那么一两队商旅行人从湖畔经过,顺山道过去。
更不必提朗德的居民三天两头都会经过,毕竟,若要往州府去,这是必经之路。
如今回来已五、六日了,谢衣冷眼看去,湖畔和山道上却一个行人也没见着。天越冷,即是离新年越近,依旧年习俗,附近居民们也该往南置办年货过年才对,怎么反倒这样清冷?
莫非有什么蹊跷?
这日晨起,谢衣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决定外出探视一番,沈夜叮嘱他早去早回,并未十分留意。梳理过后,谢衣便往山中行去。
一路依旧不见行人,连啼鸣的鸟雀似乎也突然哑了,踏着满地落叶,只觉那脚步声格外响亮,抬眼看树梢莹莹的白雪,似乎也如凝冻住一般,山中寂静得仿若一片死地。
行在这样的山里,谢衣微微皱眉,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浮动。情况……似乎不太对。
隐隐的,他嗅到一股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是他在过去百年中已十分熟悉的血腥味。
谢衣一怔,提刀往山深处行进,走不多远,地面露出了凌乱驳杂的痕迹,既深且长,非常粗壮,仿佛有人用带着倒刺的刀刃用力剖开地面,翻出内中腐朽的泥土与败絮来。从形状看,它仿若巨兽留下的爪痕,又全然让人难以置信——许多年里,谢衣从未在这山中见过拥有这般巨爪的野兽,也不曾听附近居民提起过。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忽然,就在新翻开的泥土里,谢衣见着了一缕布帛——那显然是从人的衣衫上撕下来的,呈现一种半新不旧的蓝黑色,谢衣手指一触上去,顿时暗道声不妙。
血液凝固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拎起布条细看,谢衣嗅到凝固后的鲜血与泥土雨露混合后,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古怪味道。从这血痕新旧分析,大约有个两三日了。
两三日……过去两三日中,自己和沈夜都在静水湖内高卧休憩,不问世事,而这山中早已多年不曾有过血腥杀戮,除开偶有行人冒犯了带着崽的母兽,遭到袭击。
像那样的事,谢衣是不会理睬的,万物皆有生灭繁衍的轮回,若只是普通野兽,倒也是各人咎由自取。可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不同寻常。
难道……在前往纪山的这段时间里,此地悄悄起了变化?
丢下布条,谢衣往前走去,顺着那仿若巨爪拉出的痕迹,他慢慢来到一处断崖边。
树影倾颓,土石翻覆,两具残缺的尸身横卧崖下,血淋淋地突入了谢衣眼中。
那是两个男人,正当壮年,身体并不孱弱,从装扮看应该都是朗德寨的居民,他们身边散落着一些货物,都已碎裂了。两人以扭曲的姿势倒落崖下,胸膛破开,几根胸骨高高地叉出来,仿若被掰开的蚌,内中血肉已掏尽了,肚腹里一片狼藉,隐约可见肠子拖在地上,断作几节;另有一人两条腿被齐根截断,不远处扔着一截小腿,露出半段骨头。
血流早已干涸,唯留下万分凄惨的死状。
谢衣皱眉,飞身跳下断崖,在尸身旁仔细查看,只见伤口并不齐整,看得到用力撕扯的痕迹,绝非刀剑所至,却也没有法术的干脆决然,尤其那断腿的男人,大腿断裂处还带着皮肉与,若他不曾猜错,当是被极大的力量硬生生扯下来的。
如此死状,当真令人不忍目视……
为何会死在这里,且死得这般惨烈呢?
这山中,何时变得如此不平静?
微微摇头,谢衣不由得生出满腹疑问,此刻却也不好断言,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尖凝起法光,往两具尸身上探去,很快收回手,面色变得越发严肃。
他已查探到,这尸体上残留有妖气。
妖气……难道,就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山中生了变故?
下意识地,他突然想起昔年听到的一则传闻。
约莫三十年前,谢衣曾探访朗德寨,与寨中一位独居的老妇人闲谈时,听她提及了一桩隐忧——那时候中原颇为动荡,这边陲之地倒是十分安闲,不染战火,不惹疾患。然而,清净日子一旦过得久了,人难免就会变得懒惰,丧失警惕,连自己居住在火坑之上也给忘记了。
火坑?谢衣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她此话怎讲。朗德寨山青水美,平和安闲,无论如何也难与火坑二字牵扯上才对。
听他发问,那老妇上下打量他两圈,忽而冷冷一声,摇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