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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临。烈日当中,金乌正舞,怒焰升腾,万道光芒如利剑、如暴雨,照耀在翻涌血海上,以虎入羊群之势,将所有沉滞寒意撕得片甲不留!
他突然想起在静水湖中醒来时,透过窗棱看到的那一轮朝阳。
金光越升越高,从蓬勃的旭日变成正午的烈阳,神威凛凛,群邪辟易。这金光中又分出一点,徐徐下降,渐渐融成了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谢衣!
沈夜看见谢衣从那一轮烈日中走下来,一步步稳稳踏在已平静的浊流上方,他左手提灯,右手持刀,灯中映照暖日光辉,刀锋射出凛然正气,逼退所有黑暗中的低语、不怀好意的诱惑,连容纳过太多死亡的血海,都在他面前自动退下去,消隐在已被照彻的阴暗中。
“师尊。”谢衣走到他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唤道:“弟子来迟,师尊恕罪。”
说罢,微微颔首,唇边露出温润笑意。
是谢衣……
沈夜默默看着谢衣,没有说话,心里慢慢品读眼前这人——他正站在自己面前,同时也住在自己心里。似乎一如他最初的样子,又仿佛全然不同。不论昔年初见,听他说出那第一句话“我学法术,是想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还是在数也数不清的爱恨情仇后,同他在生死彼岸重逢。
未能求得一死,反倒与谢衣朝夕相伴……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山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
君子九如,其质谦谦也。
蒹葭苍苍,道阻且长——如今想来,不论谢衣也好,初七也好,甚至那个与他只有短暂接触的偃甲人也好,始终都是沈夜心里那人。
“谢衣……”
“师尊。”谢衣看着他,将刀收起,手中那盏提灯的光芒越发柔润而温暖,“抱歉,弟子不放心,出门看了看,以至于来得晚了,累师尊受惊,万望恕罪。”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沈夜已明白此处是幻境或梦魇,自己方才受困梦魇中,是谢衣用法术突破魔障,提灯相照,持剑相迎,却又毫不居功,只言请罪,这份克己守礼下蕴藏的情意……
“回去吧。”沉默片刻,沈夜朝他伸出手,谢衣一怔,略有刹那犹豫,跟着便握住了沈夜的手。
执手相握,并肩而行,两人朝那光芒繁盛处而去,所有黑沉血腥的幻境,通通被抛在身后。
第25章
睁开眼,沈夜见谢衣正坐在身侧,眼帘轻阖,握着自己的手,恰如方才步出那一方黑暗时。
见他醒来,谢衣也睁了眼,收起法术,跟着就想撒开手,谁知沈夜反将他握得更紧,乌黑深邃的双眸默默看着他,不发一言。
长夜犹盛,外间依旧无风无雨,居所内亦静谧悄声,旁边矮几上一灯如豆,散出盈盈光焰,落在两人瞳孔里,随悠长呼吸流转,越发显得眼底流光脉脉,情意融融。
沈夜如是,谢衣亦如是。
此时无声。两人间仿佛悄悄绽开了满树桃花,灼灼而妖,艳艳如炽,不若师徒情谊,倒更似……
沈夜没有说话,深深看着谢衣,只见容颜似玉,眉目如绘。烈山部不论男女均生得俊美,但像谢衣这般毫无瑕疵的超逸脱俗,依旧令人流连。他曾听有人私下说破军祭司俊而不俗,美而不妖,这当然是极高的评语,可若用这般堆砌的辞藻来描摹谢衣形容,却又显得拖沓无趣了。思来想去,竟只需最最简单的“好看”二字,便足以概述他心底的谢衣。
色到浓时方近苦,味从回处有余甘。
看得太多,念得太多,想得太多,同时又藏得太深,伤得太重,甚至于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至烈至浓之处,方才会一想到谢衣,沈夜便觉再好的话语,也失去效用了。
“好看……”恍惚间,两字溢出沈夜唇边,所幸声音低到极致,除他自己再无人听见。
此刻,谢衣长睫映着灯火,往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如蝶翼翩翩,如纱羽颤颤,而右眼下那两点魔印,更往他俊美端凝的面容上烙下桃瓣似的艳色来。
沈夜一言不发,直直看进谢衣眼底,看得他呼吸微乱,深邃静美的眼瞳里也含了两分水汽,干脆闭起来时,才拉拉他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不……师尊说哪里话。”
“你若不来……”
“我怎会不来。”谢衣微微一笑,道:“在外面发觉情形不对后,我即刻便入师尊梦境了。”
“嗯。”沈夜放开他的手,在榻上坐直身体,闭目宁神片刻,摇头道:“此番绝非一般梦魇,近日虽无法运用灵力,但寻常梦魇能奈我何?。”
说话间,他抚上胸膛,体内气息依旧缭乱,被司幽神珠护了几日,已渐平息的疾患居然出现了反复的势头。连带逸散的灵力,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搅乱,纷纷流动,若无神力震慑,怕早已如漫天乱雪,脱体而去了。
绝不会有如斯激荡的梦魇,当中必有蹊跷。
细看沈夜脸色,见他容色如常,言语镇定,谢衣方才问道:“师尊此时感受如何?”
“……无妨。”
“若师尊行动自如,我便带师尊往那蹊跷处,内中缘由,师尊一观便知。”
“哦?去看看。”听谢衣已知这场梦魇的缘由,沈夜也不耽搁,起身携了谢衣的手,便往外走。
再度给他握住,谢衣微微一怔,却也不敢全当这是喜爱之意。沈夜这些时日不能动用灵力,方才又经梦魇所震,本就有些虚,万一只是让自己扶他一下,胡思乱想的,岂不可笑……
他收敛心神,却也忍不住握紧了沈夜的手,感受他粗糙掌心里因长年练剑磨出的茧子,感受两人手掌贴合时,彼此传递交融的热度。
“师尊,请来这边。”领沈夜往不远处的水潭走过,谢衣道:“开初我并未发现此处玄机,后来见师尊睡得蹊跷,才起了疑心。按理说……师尊即便伤病在身,今日出行有几分累,也不该这样快地睡去才对。敢问师尊,是否今日在朗德那边,就已现了端倪?”
“的确……”沈夜暗忖,在那寨子中时,自己曾感受到幽魂气息,来此处入睡后更加明显,好似酝酿许久的东西忽然炸开,瞬息间便膨胀激烈了千百倍。
谢衣点点头,同沈夜来到水潭远侧,往一荒草蔓生,杂木成林的暗处站定,指着前方道:“师尊请看。”
沈夜细看去,只见一棵树下正矗着一段残碑,断口还很新,碎裂石块散落一地,周遭草叶上似有焚烧过的痕迹。残碑上字痕宛然,似乎刻着什么故事,夜色昏芒,却也看不真切。沈夜准备靠近些看,谢衣已拉住他,低声道:“按碑上所篆文字记载,山间这处水潭,原来是神女梳洗处。”
神女梳洗处?
沈夜微微一怔,似有所悟,抬头往天顶一瞥,又凝神细看谭中倒影,不由点了点头。
谢衣指着那处残碑,接着道:“师尊过早入睡后,我略觉疑惑,凝神感知此处天时地气,终于发觉有股形制特异的灵力从水潭那方缓缓散出,赶紧往潭边查看,结果发现了这块碑。据碑上所载,此处水潭乃上古之时,赤水神女献曾停留之处。”
赤水神女献……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沈夜亦有耳闻,不过战神乃上古神祇,早已多年未有行踪流传了。
“昔年神女曾与妖魔有过数番大战,一次得胜途经此地,突接到天皇伏羲之令,让她回天界觐见。其时神女方从战场上下来,与坐骑都是一身血污,形容狼狈,怎好见天皇?恰好这水潭清澈无比,她便在此同战龙一道洗濯身体,整装以见上神。神女去后,她所洗下的魔血、妖血、连带神女自身神血,混合战龙龙气与肃杀之意统统融入潭中,正邪相斗、神魔相搏,渐渐形成了一股非正非邪,非魔非神的气息,潜伏于水底,每当旭日东升,或夜色降临之际,便悄悄散逸而出,汲取日月精华。”
“原来如此。”听谢衣说到此,沈夜心中已了然,“如此非同寻常的气息,必将在这里生出祸端。”
“师尊所猜得矣。天长日久,谭中精气逐渐成型,而正邪相搏多年,神女所遗清圣之气渐渐耗尽,这股精气便倾向了邪恶一脉,开始诱惑山中走兽投水而亡,甚至有路过的行人,也往往在睡梦中为它所害。由于这股精气源头为上古战役中诸多亡魂所化,对所害对象亦有偏好,越是……”
说到此,谢衣心有挂碍,言辞中有几分犹豫,倒是沈夜心无芥蒂,一派坦然,只待他下文。谢衣便叹道:“越是杀孽累累、心机深重之人,在附近所受到的影响便越浓烈。”
“嗯。”沈夜点头,这倒也合理,说到满身杀孽,心机深沉……这世间怕也没几人比自己更能体会内中滋味儿了。
“终有一日,一位仙人途经此地,发现谭中秘密,使法术将那股精气收服,却因其中蕴藏太古神力而无法化解,于是只能请附近村寨中的人立碑于此处,将邪气封禁于碑内。仙人在碑上撰文,写明前后因果,令人不可毁弃。”
第26章
“原来如此,我看这碑断口还很新鲜,想是前些日子风雨雷霆,遭天雷霹毁,才令这股邪气又逃了出来。”沈夜淡淡道。
“师尊慧眼。”谢衣道:“也因这股精气性质芜杂而特殊,又被此碑封禁许久,脱出后无形物质,我一开始未曾察觉,累师尊为它所魇……”
“无妨,它无力害我,不过一场梦魇罢了。况且,有时历经几番心内折磨,于我倒是好事,只不过……”沈夜并不以为意,目光在水潭上浏览几圈,问谢衣道:“这股邪气,如今是又回到谭中了么?”
“应当如此。”谢衣凝视谭中倒影,今日恰逢满月,此刻,皎洁银盘已走到中天,堪堪悬于两人头顶。明月清光遍洒,澄澈无暇,落入谭中,波光浮动间,若有若无的水汽氤氲,似乎有千万根银针正在谭中沉浮,静美幽深,颇有一股难测的玄妙之感。
若有过路人见到,必定要为此景所迷,近前观看。
不过,若凝神仔细看去,却又会发觉,此谭中映出的一切景色,都仿佛隐隐带着一股血色,薄红暗绿,色相差疑。谭中景色仿佛另一个世界,因沉淀太久,凝固太久,早已遗落在时光深处,再难以追回。
沈夜也已发现了谭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盯着水面看了片刻,突然道:“因蕴含上神之力而难以被化解……那么,若是加以三皇之力,想必可轻易化去这股精气吧。”
“想来当是如此。”谢衣不知他所欲为何,话音方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又道:“师尊不可,四十九日之期未满,莫要妄动灵力!”
“不动灵力,亦有破解之法。”沈夜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往左掌心里轻轻一划,破开表皮,一道血线随之涌出。他将手伸到潭边,掌心翻转,一滴血便无声跌入了水中。
沈夜本非泥土所塑的凡庸之人,烈山部身为上古精气所诞神裔,胜过当世俗人不知多少。他寿数长久,修为精纯,更得神农神血加持,兼有司幽神珠入体,这几日虽无法动用灵力,但骨血中早已是法力充盈,坎离间魂能激扬,再上层楼也不过刹那之功,日后超脱旧有形骸,神格凝聚也未可知。
这一滴血,自然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血液。
神血入水,恍如往谭中投下了千钧巨石,刹那间,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