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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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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老同志?一刹那,宋沂蒙原本已经冷下来的心都凉透了,他有点蒙,下意识地点点头,随着大眼睛的姑娘走进面试的房间。
  进得门来,睁眼一看,发现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女人,他一眼就看清了,这人原来就是久违了的马大处马珊。
  马珊胖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看见进来的竟是宋沂蒙,脸上掠过一丝吃惊,但随即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上前去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把他摁倒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她的手十分有力气,她的眼神儿充满了傲慢和自信。不知为什么,宋沂蒙不敢抬头望她,马珊的出现太过于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宋沂蒙不止一次想到过要报复她,可她来了,两人距离这么近,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报复她。一个变化莫测,曾经主宰过别人命运的人,今天像闪电一样降临了,宋沂蒙愈发感到狼狈。
  马珊望着宋沂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十分柔和,她不再盛气凌人,反而和蔼亲切的像家里人,她努力用一种使人难忘的声音款款地说:“小宋,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终于见到了,这是不是说她几乎天天都在想见到我?这个马大处是出于戏谑,还是出于同情?宋沂蒙对这个马大处一点幻想也没有,一想起她就恶心。宋沂蒙想骂她,可又想不出适当的词儿,所以只好用沉默对抗她。
  马大处的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她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才接着说:“你真不应该离开我们,我知道你辞职之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生活很困难,还知道你最近出了点事情,我们什么都知道!你不适合当个体户,给你一百万本钱你也干不了!”
  马珊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擦鼻子,她哭了,她动感情了,宋沂蒙相信这不是虚情假意,可他仍然怀疑这里会有什么阴谋,他觉得,有女人的地方都是是非之地,有马大处的地方更是陷阱,这一点,他早就领教过。他想走,赶快走,赶紧离开这个惹不起的女人。
  马珊抹完了眼泪,平静地说:“小宋,你不是找工作吗?那好,这里是咱们新成立的一个分支机构,眼下小是小一点儿,不过将来会发展的,你可以到这儿来,当业务员,当部门经理,当总经理,愿意当什么就当什么,因为我就是这儿的董事长,我说了算!你来吧!哦,我忘了告诉你,刚才那一个是这儿的总经理,她可是戴学荣的女儿呢!你要是愿意来,我让她给你当副手,让她走人也行!”
  大眼睛是戴学荣的女儿?这宋沂蒙可万万没料到,马大处,马大处,为啥把戴学荣的女儿弄到你手底下来了,搞的什么名堂?
  马大处在提到宋沂蒙的时候,一口一个咱们,亲切得跟一家子似的,就像从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如今的马珊可不比从前了。她揣着一部《红与黑》走上更高的位置。戴学荣总经理离休的时候,总公司召开了一个规模盛大的欢送大会,她没有参加,她心里恨透了这个惯会表演精神会餐的老男人。
  那一回,她特意把戴学荣的女儿弄到自己手底下,当子公司的总经理,这一举动,获得许多离退休老同志的赞扬,有的夸奖她知恩图报,有的希望她再接再励、继续努力,其实她这样做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戴学荣过去曾经无情地压榨过自己,现在她要把他的女儿管控起来,挥之即来,召之能去,让他的后代也尝尝精神会餐的滋味。
  她接了戴学荣的班,她从单身宿舍搬进了位于顺义潮白河畔的秀怡山庄别墅区。这秀怡山庄有点像法国维里埃小城,半山城的丛林里隐匿着红砖墙和磨房。她着意把房子装饰一番。她家的地板是唐山瓷厂制造的,窗帘是无纺布的,厨具和床则是门头沟生产的,除了环保够高,无论哪方面也不高,客厅里连吊灯也没有,只是安装一个清雅、洁白的吸顶灯。
  她从东北家乡弄来一盆串儿红,从单身宿舍又搬进了公寓,那串儿红不香,可是它的艳红又浓又重。那蕊是甜的,嚼起来回味无穷。她十分珍爱那盆串儿红,浇水施肥从不让别人插手。她守着那盆串儿红,一下班她就坐在椅子上用心摆弄,还在花茎下边放上一个石头做成的小亭子。
  马珊童年的老家有座古老的亭子,那亭子玲珑纤巧,亭子的上部是琉璃瓦铺就的八个斜面,斜面的尖端各有一只怪兽,其中一面裂开了缝儿,缝儿里钻出来一棵茁壮的小树。亭的下部是围着绿色木栏的平台,亭子中央有一个汉白玉石桌,亭子背后是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崎岖的小路。那是马珊少年时代常走的路,在那里她遇见了生命中第一个情郎。
  那是个高中生,比马珊大四岁,个子又瘦又高,脸上长满了粉刺儿。他给马珊讲那座亭子的故事,他说努尔哈赤曾经在这儿弹剑高歌。亭子的旁边是一汪湖泊,湖边长着永远踏不平的茅草,茅草织成一张纤巧的丝网,把相爱的年轻人笼罩。
  马珊还记得少年时冲动和慌张,记得两个人莫名的心跳。那高中生唱着半生不熟的歌曲,她的脸蛋儿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他们在亭子里坐了又坐,坐到月光洒满了树梢儿。他说湖对面也有座亭子,那里的秋水浅蓝浅蓝,桥上缠绕着生死荒草。于是,他们荡着秋橹,瞬间闯进夜湖的怀抱。粼粼水光像迷人的眼睛,荷尖儿挑逗朦朦的微笑。


  两人把长长的秋橹扔掉,放肆地戏闹,昏暗的夜湖融化了古老的亭子,长橹挽着秋水虚虚杳杳,五色的怪石嶙峋枯瘦,随处游曳绿草。两人仿佛都变成了莫名的小鱼,寄居在寂静的一角。
  有一天,那高中生忽然从马珊的眼前消逝,小亭子的影子在她心里,小亭子的影子让她痛苦地寻找。那个既会讲故事又会唱歌的高中生走了,走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有。一段朦胧的初恋还没开始,就不明不白的戛然而止了。
  美妙的少年过去了,马珊想着这个年轻人,想着留在家乡的八角亭子。这段酸涩的回忆对马珊日后的人生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马珊第一次担任戴学荣的秘书,就感到了不安;第一次拿到进入钓鱼台国宾馆请柬的时候,更有着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于连或者是于连,甚至有点相反。马珊从走进专卖外贸公司的第一天,就一直在跃跃欲试,而且忐忑不安,她是纯粹的平民出身,又是一个外地人,想要爬上事业的高峰,那是何等困难。
  如今她爬上来了,而且搬进了秀怡山庄,可是她愈发忐忑不安,人要么不爬,爬上去了再摔下来那是一件很痛楚的事。马珊有了豪华的专车,手下人前呼后拥,她成为办公大楼的主宰,可是她没一点儿人上人的感觉,她只是把更多的人当做戴学荣,虚以委蛇、战战兢兢,她好像刚刚开始在爬坡,越往上爬越艰难。
  有一天,她成为钓鱼台宴会的主人,当许许多多的大人物向她频频敬酒的时候,她感到周围就像乐队奏起的轻音乐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都是那么自然。她在闪光灯的照射下,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在香槟酒杯的碰撞中感到内心的沉重,她目光锁住了一双双含笑的眼睛,她不相信这笑容的真诚。
  她向这个人微笑,与那个人交谈,她勉为其难地、不停地与她认为像戴学荣的那些人周旋,她觉得自己的命好苦,总也摆脱不了精神会餐的阴影。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在狭小世界里挣扎着的小鸟,她在竭力挽留适合自己的季节,挽留寒冬来临的最后季节。细风耳边悉悉,叶褪了浓绿翠油,叶依然摇曳枝翼,只是妆颜非旧,留不住雀儿,禁不起荡悠。
  马珊做过好次大型招待会的主人,她遇见了不少过去很少搭理她的大人物,掌握重权的部长、封疆大吏的省长、统帅三军的上将,还有外国驻华大使,在合影留念的时候,她平平静静地站在中间偏左一点的位置,招待会结束时,她平平静静地与各位来宾握手,平平静静地送诸位离开。
  夜半,公寓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万籁俱寂的时候,那铃声是那么尖厉。
  这电话居然是史文婷打来的,马珊一听就听出来了,原来就是在日本大和世界银行举行的宴会上,遇见过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史文婷。马珊立刻不平静了,她的心猛然跳动,眼泪差点淌了出来。她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是您吗?”
  这个电话她盼了好些年,今天终于盼来了,可是来的却那么突然,让她实在又不敢相信。史文婷送给她的那名片至今还保留着,她把它珍藏着,有时取出来摸一摸,时间长了,使得那名片微微发黄。
  “两年多了没见,你好吗?”马珊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这会儿她忽然自己像于连了,在戴学荣面前没有过,在新的大企业担任总经理的时候也没有过,可是在史文婷的面前,她变了,变得整个就是一个当代的于连。
  她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在想着您呢!”说完了,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想,于连可没有向任何人献媚,只是在拉雪兹神甫的墓前看了一眼奈伊元帅墓,这还是别人指给他的。于是马珊只说了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
  史文婷娓娓道:“你们那里最近安全工作抓得很有成效,能简单说说吗?”马珊听是问问公司系统的安全工作,于是则松下来的心重又吊了起来。她尽量扼要地把情况汇报了一遍,整个过程只用了两分钟。
  史文婷听了,只是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请你搞好工作,注意健康,咱们都是女人嘛!”说完就放下电话。史文婷的最后一句话,马珊听得十分清楚,咱们都是女人嘛!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
  史文婷的一个突然来电,是特殊的讯号,这些讯号变成符号,在马珊的脑子里抖跳着,伸缩着,膨胀着,飞翔着。马珊终于恢复了平静,像幼鹰找到了归窠。有人说仕途风云莫测,吉凶难兆,有谁肯给一个纯粹的平民留一块栖息之地?
  于连只打了德?雷纳尔夫人两枪,一枪打穿了她的帽子,一枪打中了她的肩膀,子弹打断了一块骨头又弹到一根哥特式的柱子上。德?雷纳尔夫人只受了轻伤,可是于连却被毫不留情地砍下头颅。
  马珊如今已经不再是平民,她是一位国有大型企业的掌门人。她像一只鹰,飞得很高却摇摇晃晃,她成熟得稍微早了一点,从未有人给她梳洗那一身带保护色的羽毛,她在空中尖哮,她曾迷失了方向,她给人的印象可怜又残暴,几乎没有人给她分毫的同情。她觉得她还十分弱小,飞的时候缺少高明的调教,可是她不愿落在普通人间,她愿在云里苦苦地寻找,愿意在天上越飞越高。
  接了史文婷的电话以后,马珊第一次觉得翅膀硬了。
  马珊刚搬进秀怡山庄的时候,并没有于连头一次被提拔的心情。
  于连第一次有了头衔,那是做《新约》和《旧约》的辅导教师。他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真想跪下感谢天主,但是他油然产生另一种更为真实的感情,他过去走近彼拉神甫,拿起他的手举到唇边……
  于连第一次走近上流社会是被任命为侯爵的秘书,他走过一连串金碧辉煌的豪华客厅,仔细观察谌贝尔伯爵,他注意到了华丽的、镀金的座钟。
  司汤达没有使用“忐忑不安”几个字,换了个人应该是这样,可是于连不是,他甚至平静地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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