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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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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葬礼张罗完第二天,她就开始做那个梦。“你父亲肯定遇到什么事情。”
“不是,他只是想你,来探望你。”
“不是的,我得帮他。”
“你怎么帮他,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所以我去问清楚。”母亲回答得异常认真。
要问“下面”的事,就得去找“巫”。
找巫人,让他借身体给过往的灵魂,和阳间人通话,在我们这,叫“找灵”。
在我老家这个地方,伺候神鬼并不是多么特殊的职业,就如同看病的、打渔的、卖菜的……乡里谈论起他们,并不会因此加重口吻,如同市集上任何一个店铺的交易一般,还会像计较斤两一般,对比着各个“巫女”的能力和性价比。
母亲打听来的说法,西边那个镇上有个“巫”,特长在捞人——即使隔个二三十年,灵体感应很薄弱了,他也能找到;而北边村里那个巫,和东边的都擅长新往生的。北边这个据说你什么都不用说,那往生的人自然会报出自己是谁,以及提起过往的事情,只是,这个巫代灵魂传话都必须用戏曲的唱腔;东边这个,是你得自己说清要找谁,但他找到后也是一五一十会说过去的事情证明,他说的,倒是日常的口语。
对比了再三,母亲决定找北边村里的那个巫。
“巫”是平常的职业,但找“巫”终究还是件得小心谨慎的事。
在我们这里的人看来,这是去阳界和阴间的夹缝见个灵魂,一不小心冒犯到什么,或者被什么不小心缠住,那终究会带来诸多麻烦。
母亲还很犹豫是否让我同行,据说,亲人越多,灵体就越能找到准确的地方,出来和亲人见面。然而,太过年轻的灵魂,在阴间人看来,生命力是最让他们迷恋的,最容易招惹什么。
母亲把心中的犹豫和我说了,因为内心的好奇,我倒是异常踊跃,而对于母亲的担心,我提议,为什么不找你的神明朋友帮帮忙,请她给我出个符纸什么的。
母亲一下子觉得是好主意。出去一个下午给我带来了十几张各个寺庙里的护身符,以及一整包香灰。
母亲告诉我,许多神明不是那么同意去“找灵”的,神明大概的意思是,死生是命数,孽障能否在这一世清结完毕也是命数,没有必要去打扰探寻,多做努力。“但我反问神明,那活着的人一定要做善事是为了什么,就是力求在这一代把罪责给清了不是吗?他现在往生了,但他还可以再努力下。”我知道母亲一向顽固的性格,以及她向神明耍赖的本事。
“结果神明赞同了我们的努力。”母亲满意地说。
母亲先请一炷香,嘴里喃喃自己是哪个镇哪个地区想要找什么人。
我再请一炷香,描述这个人什么时候往生,年龄几何。
然后一起三次叩首。
做完这些,巫人的助手就叫我们到庭院里等着。
这巫人住的房子是传统民居,两列三进的石头红砖房,看得出祖上是个大户人家。至于为什么有个子孙当上巫人,而且似乎其他亲人都离开了这大宅,倒无从知晓了。
那巫人就在最里面的大房里,大房出来的主厅,摆设着一个巨大的神龛,只是和闽南普通人家不一样,那神龛前垂着一块黄布,外人实在难以知道,里面祭拜的是什么样的神鬼。
任何有求于巫人的来客,都先要燃香向这些神龛背后的神鬼诉说目的,然后做三叩首,便如同我们一样,被要求退到第二进的庭院里。人一退到第二进的房子,第一进的木门马上关住了,那木门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好木,很沉很实,一闭合,似乎就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们退出来时,第二进的庭院里满满都是来找灵的人,他们有的在焦急地来回踱着步,仔细聆听着第一进那头传来的声音,大部分更像是在疲倦地打盹。
然后第一进里传来用戏曲唱的询问:“我是某某地区某某村什么时候刚往生的人,我年龄几岁,可有妻儿、亲戚来寻。”
合乎情况的人就痛哭出声:“有的,你家谁谁和谁谁来看你了。”
然后门一推,里面一片夹杂着戏曲唱腔的哭声缠在一起。
事先在敬香的时候,巫人的助手就先说了:“可不能保证帮你找到灵体,巫人每天要接待的亡灵太多,你们有听到自己的亲人就应,不是就改天再来。”
其实坐下来观察一会儿,我就对这套体系充满质疑了。自己在心里寻思,可能是巫人派人到处收集周围所有人的死讯,并了解初步的情况,然后随机地喊着,有回答的,那巫人自然能假借“亡灵”之口说出个一二三。
我正想和母亲解释这可能的伎俩,里面的戏曲唱腔响起:“可有西宅某某某的亲人在此,我拄着拐杖赶来了。”
母亲一听拄着拐杖,哇一声哭出来。我也在糊里糊涂间,被她着急地拉了进去。
进到屋里,是一片昏暗的灯光。窗子被厚厚地盖上了,四周弥漫着沉香的味道。那巫人一拐一拐地向我们走来,我本一直觉得是骗局,然而,那姿态分明像极了父亲。
那巫人开口了:我儿啊,父亲对不起你,父亲惦念你。我竟一下子遏制不住情绪,号哭出声。
那巫人开始吟唱,说到他不舍得离开,说到自己偏瘫多年拖累家庭,说到他理解感恩妻子的照顾,说到他挂念儿子的未来。然后停去哭腔,开始吟唱预言:“儿子是文曲星来着,会光耀门楣,妻子随自己苦了大半辈子,但会有个好的晚年……”
此前的唱段,字字句句落到母亲心里,她的泪流一刻都没断过。然而转到预言处,却不是母亲所关心的。
她果然着急地打断:“你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突然走,你夜夜托梦给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什么吗?我到底能为你做什么?”
吟唱的人,显然被这突然的打断干扰了,那巫人停顿了许久,身体突然一直颤抖。巫人的助手生气地斥责母亲:“跟灵体的连接是很脆弱的,打断了很损耗巫人的身体。”
颤抖一会儿,那巫人又开始吟唱:“我本应该活到八九七十二岁,但何奈时运不好,那日我刚走出家门,碰到五只鬼,他们分别是红黄蓝青紫五种颜色,他们见我气运薄弱,身体残疾,起了戏耍我的心,我被他们欺负得暴怒,不想却因此得罪他们,被他们活生生,活生生拖出躯体……”
母亲激动地又号哭起来。刚想插嘴问,被巫人的助手示意拦住。
“说起来,这是意外之数,我一时无所去处,还好终究是信仰之家,神明有意度我,奈何命数没走完,罪孽未清尽,所以彷徨迷惘,不知何从……”
“那我怎么帮你,我要怎么做。”母亲终究忍不住。
“你先引我找个去处,再帮我寻个清罪的方法。”
“你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母亲还想追问,那巫人却突然身体又一阵颤抖,助手说:“他已经去了。”
最终的礼金是两百元。走出巫人的家里,母亲还在啜泣,我却恍惚醒过来一般,开始着急要向母亲拆解这其中的伎俩。
“其实一看就是假的……”我刚开口。
“我知道是你父亲,你别说了。”
“他肯定打听过周围地区的亡人情况……”
母亲手一摆,压根不想听我讲下去:“我知道你父亲是个意外,我们要帮你的父亲。”
“我也想帮父亲,但我不相信……”
“我相信。”母亲的神情明确地表示,她不想把这个对话进行下去。
我知道,其实是她需要这个相信,她需要找到,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的办法。
还是神明朋友帮的忙,在各寺庙奔走的母亲,终于有了把父亲引回来的办法:“只能请神明去引,只不过神明们各有司命,管咱们阳间户口的是公安局,管灵体的,就是咱们的镇境神。”母亲这样向我宣布她探寻到的办法。
我对母亲此时的忙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了解和鄙夷。我想,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难受。我察觉到她的脆弱。
她在投入地奔忙着,我则不知所措地整天在街上晃荡。因为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着,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按照神明的吩咐,母亲把一切都办妥了。她向我宣布,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我们必须到镇境神门口去接父亲。“现在,镇境神已经找到,并在送他回来的路上了。”
我却突然不愿意把这戏演下去,冷冷地回:“你其实只是在找个方式自我安慰。”
母亲没回答,继续说:“你到时候站在寺庙门口,喊着你爸的名字,让他跟你回家。”
“只是自我安慰。”
“帮我这个忙,神明说,我叫了没用,你叫了才有用,因为,你是他儿子,你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
第二天临出发了,我厌恶地自己径直往街上走去。母亲见着了,追出来喊:“你得去叫回你爸啊。”
我不应。
母亲竟然撒腿跑,追上我,一直盯着我看。眼眶红红的,没有泪水,只是愤怒。
终究来到了寺庙门口。这尊神明,对我来说,感觉确实像族里的长辈。在闽南这个地方,每个片区都有个镇境神,按照传说,他是这个片区的保护神,生老病死,与路过的鬼魂和神灵的各种商榷,为这个地方谋求些上天的福利,避开些可能本来要到来的灾害,都是他的职责。从小到大,每年过年,总要看着宗族的大佬,领着年轻人,抬着镇境神的神轿,一路敲锣打鼓,沿着片区一寸寸巡逻过去,提醒着这一年可能要发生的各种灾难,沿路施予符纸和中药。
按照母亲的要求,我先点了香,告诉镇境神我来了,然后就和母亲站在门口。
母亲示意我,要开始大喊。
我张了张嘴,喊不出来。
母亲着急地推了推我。
我才支支吾吾地叫了下:“爸,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
话语一落,四下只是安静的风声。当然没有人应。
母亲让我继续喊,自己转身到庙里问卜,看父亲是否回来了。
寺庙里,是母亲掷珓的声音。寺庙外,我一个人喃喃地喊着。
喊着喊着,声音一哽,嘴里喃喃地说,“你如果真能听到,就跟我回来,我好想你了。”
里面母亲突然激动地大喊,“你父亲回来了。”
我竟然禁不住,大声号啕起来。
在父亲被“引回来”的那几天,家里竟然有种喜庆的味道。
母亲每天换着花样做好了饭菜,一桌桌地摆上供桌。她还到处约着巧手的纸匠人,今天糊个手机,明天糊个摩托车……那都是父亲残疾时念叨着想要的。
又几天的求神问卜,母亲找到了为父亲“清罪”的办法——给一个神灵打下手,做义工,帮忙造福乡里——有点类似美国一些犯小罪过的人,可以通过社区劳动补偿社会。我和母亲开玩笑地说:“神明的方法还这么现代啊。”
母亲严肃地点点头:“神明那也是与时俱进的。”
又经过几天的求神问卜,母亲为父亲找到了做“义工”的地方:白沙村的镇海宫。
白沙村是小镇闻名的旅游地。老家那条河,在这里潇洒地拐了个弯,然后汇入了大海,呈三角状的白沙村,因而三面铺满了细细的白沙。从小到大,学校所谓郊游的旅游地,毫无疑问是白沙。
镇海宫就在那入海口的犄角处。小时候每次去白沙,都可以看到,在老家的港湾休憩好的渔船,沿着河缓缓走到这个犄角处,对着镇海宫的方向拜一拜,然后把船开足马力,径直往大海的深处行驶而去。
父亲做海员的时候,每周要出两三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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