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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回露出赞许的表情:“我刻意将上次问过她的内容重新问一遍,是为了强化她潜意识中对我的熟悉,放松对我的精神戒备。”
许蒲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催眠就这么简单?”
谢南回风轻云淡地一笑:“对于我来说,就这么简单。”
许蒲顿时噎住。
不过谢南回的催眠恐怕不像他平时所见所听的那样,他有异能,应该是通过脑电波直接控制了李微,他确实有这个资格这么说。
他皱着眉头思索:“可是就算你催眠她……她不知道的事情,依然不可能告诉我们。”
“谁说我要套她话了。”谢南回漫不经心地握住李微纤弱的手:“这位小姐只需要充当一下媒介而已。”他盯着许蒲,语调突然变得严肃:“现在,把你蒙受冤屈的式神请出来吧。”
☆、第 29 章
许蒲心中一动,大致明白了谢南回想做什么,但他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只能靠猜,也拿不准具体怎么回事。
他依言从腰侧取下木牌,仔细端详了一下。谢南回在一旁压低声音指导:“方程教过你咒语吧?”
许蒲心说我根本就没想到有用得上的一天,他硬着头皮回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拼出一段,谢南回见他皱着眉一脸惨不忍睹地表情,不得不把整句咒语都念了出来。
许蒲顿时泪流满面地心想谢大大你天生就是来打击我自尊的吧,方程明明是只教了我没有教你你只是路过旁听啊……
木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起着变化,温度急剧升高,许蒲一时觉得竟然拿不住,谢南回吩咐道:“拿给我。”
许蒲有些迟疑:“很烫。”
谢南回说:“我不怕烫,拿过来吧。”
许蒲:“……”他只好把木牌放到谢南回的手上,刹那间谢南回的手掌升起一道淡蓝的薄膜,隐隐有光华流转。
“是电磁屏蔽。”谢南回漫不经心地说,“隔热效果很好。”
果然是大神,许蒲在心里赞叹,能够自如地控制波,就等于控制了这个由物质波和电磁波组成的世界,某些人就是好命投胎开了外挂,与生俱来就有这么逆天的本领。
按照谢南回的说法,程馨和李微是血亲,她们的精神连接度很高,通过催眠李微而间接达到催眠程馨的效果,唤起被她遗忘的记忆。而许蒲又是程馨的主人,这些记忆,将直接投射在他的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许蒲缓缓地陷入冥想状态,他能感觉到谢南回的精神在对他施加压力,这是他在寻找连接点,许蒲并没有排斥,他尽量全身放松,让谢南回的探入更加容易。
他闭着眼睛,却能看到有雾气在眼前浮现,他知道,他已经进入到程馨的记忆中去了。
许蒲看到五岁程馨,扎着两个小小的辫子。一晃眼小小的程馨长大了,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蹦一跳地背着书包去上学。再然后变成了青涩的少女,柔软的腰肢如同春天里低垂的柳条,被风托得轻盈。
这些画面以飞快地速度在他眼前倒退着闪现,许蒲生怕放掉了重要内容,竭力用自己的精神控制速度,试图将它放缓。
那些美丽得如同春天里绽放的花朵一样的美好的青春在他眼前一闪即逝,有如岁月如刀的同感,抓不住的年华和幸福,将程馨毕生的遗憾深深地刻进许蒲的脑海里。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永远活在十五岁以前,没有遇见李民的时候,那时候她是父母宠爱的小公主,学校里的女神,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有很多很多喜欢她的人。
可她自己,把这一切都弄丢了。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许蒲看到的画面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似乎觉得这一秒很漫长,但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涌现这些画面的,不过是一瞬间的长度。因为他和程馨的精神联系,又因为他也处于半催眠状态,才会显得那么的清晰,清晰得他能够体会到早逝的少女,无声的哀恸。
随之而来的是片黑色空洞,许蒲知道,这是程馨记忆的断点。
她的人生被分成两段,十五岁以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十五岁以后遇见李民,从此美梦交织着噩梦,被她刻意地忘记。
许蒲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大片的黑块上,大脑某个部分开始隐隐作痛。谢南回在用强烈的脑电波刺激程馨,他和程馨精神相连,也能感觉到一点。
黑色在慢慢地淡化,霎时间里面的景象瞬息万变。许蒲紧张地集中注意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等到它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浮光一现的画面。
许蒲不断暗示自己放慢速度,那画面慢慢地拉近、放缓,如同倒转的镜头在推进。许蒲透过眼前一层若有若无地雾气,看到那些曾经消失在程馨脑海中的记忆。
如同他梦境中的一样,干净的海滨城市,人烟稀少的街道,明亮的光线,被海风吹得飘起的鹅黄色窗纱。许蒲明显感觉到程馨的心绪变得不同了,青春期的少女有了许多无法言说的哀愁,这种哀愁使她变得更加美丽,如同一只易碎的水晶雕塑,极其地清澈,又极其地脆弱。
画面在许蒲有意识地控制下不断向前推进,某个时间许蒲脑中突然有根弦仿佛被震响,余音传达到大脑深处,许蒲顿时意识到,这是关键的一九九三年。程馨离世的那一年。
确确实实如同他从男人角度出发的猜想,李民在出国学习期间,爱上了程馨同父同母的姐姐,程逸。
她比程馨年长,不同于程馨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模糊的青涩,她已经有了一种成熟的气质。李民被她深深地吸引的同时,对于程馨的愧疚和怜惜,又促使他不愿说明真相。他一如既往地给程馨写信,他甚至对程逸说明了一切祈求她的原谅,直到他们双双回国。
程馨知道,她通通都知道,她知道她最爱的人一边和她的亲姐姐两情相悦,一边仍然对她深情款款。但她装作不知道,即使假的,她也想让这一切多停留一会儿。
她看着李民在离开她的房间后和她的亲姐姐牵着手开车离去,心中已经没有愤怒。程馨觉得这段关系无比的莫名其妙,她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能容忍,她没有愤怒,只有已经麻木了的悲伤,还有恶心。
也许是李民再也做不到对她戴上深情的面具,也许是程逸再也无法忍受男友和妹妹的关系。程逸的生日那天,悲剧发生了。
九三年派对还不多见,那一天程逸当众拉过李民,在他唇上深深一吻,以此宣誓主权,他们都是留过洋的人,在场的也都是年轻一辈的朋友,都只是起哄。程馨只觉得一口恶气哽在胸口,如同钝刀划过骨肉一般的痛。
她死死地盯着李民,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已经是血淋淋的了。
许蒲看到这里已经很不耐烦,这些纠纠缠缠的儿女情长让他像在看电视狗血八点档一样,但关键的剧情就在后面,他有预感,程馨就是在这一天出事的。
程馨喝醉了,她眼神迷离,有些站不稳,还在继续拿酒瓶倒酒。以许蒲的经验判断,不久后她就无法再维持神智,会醉得不省人事。
这就说得通了。许蒲心想,程馨有很不错的武术底子,只有喝醉时才会毫无抵抗能力。
他是以程馨的视角看到整个画面的。派对办在一艘游轮上,九十年代程逸就已经学会这样奢侈了。程馨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她似乎忘记了锁门。许蒲职业病地想。
下一刻,许蒲的猜想就被验证了。
有人走了进来,程馨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一个同样满身酒气的男人,是程逸的同学。
许蒲心一沉,顿时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剧烈地挣扎、踢打,程馨酒后四肢无力,头脑也不够清楚,只能凭着本能去攻击,她无助地不断推开男人伸进她衣服里的手,害怕得瑟瑟发抖。许蒲只觉胸中一腔怒火凶猛地燃烧,但他必须要保持冷静的精神状态,只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看着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欺辱,这是任何一个正义的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事。但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许蒲悲哀地想,他还是没能救得了程馨。
程馨终于挣脱了男人的桎梏,全身发抖,光着脚跑到门口,她用力打开门,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冷透了。
程逸和李民就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李民神色似有不忍,程逸却很坚决。看到她跑出来的一刹那,两人表情都是一致的难以置信。
深夜的游轮上,温度极低,程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姐姐,和她曾经的恋人,觉得江风把全身的血液,都吹得冷透了。
她眼中涌动着泪光,即使被李民抛弃,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和她的亲姐姐一起,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哪。
程馨觉得眼泪仿佛都要流干了,她眼神空洞地看了一眼程逸和李民,夺门离去。
程馨在派对结束前,就提前坐着小船上了岸,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双腿发麻,再也没有力气。她本来就还醉着,只是极限处被刺激得清醒了,她心中涌起强烈的恨意,恨李民变心,恨她的亲姐姐那么残忍,更恨自己懦弱无力。
她的痛苦、她的怨恨,都根本无法说出口,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快要溺死的鱼,明明在水里,依然无法呼吸。
☆、第 30 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一丝的光,程馨茫然地走着,心脏被冷冽的风割得鲜血淋漓。
她感觉到酒精已经侵袭到大脑,她无意识地走到了后山上,远远地看着山下别墅一片漆黑,父母已经睡了。
她一屁股坐下来,身上掉下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捡起来,是一把刀。
她从游轮里跑出来时太害怕了,害怕得全身发抖,冲进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就跑。
这是天意吗?
程馨仰头躺在松软的泥土上,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酒精已经占据了她的主要意识了。
听说人死得越惨,就越有可能变成厉鬼。如果她变成鬼了,是不是就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她拿着刀的手不断地抖。
她真心爱着的李民,还有她从小就仰慕的姐姐,他们两人的形象在她眼中不断地闪现。
你真的很没用。
有个声音在无声地谴责她。
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天都塌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听说穿红衣服死的人也会变成厉鬼,可她穿的是白衣服啊。
那就用鲜血染红它吧。
程馨哭得不能自己,手中的刀却一寸寸下移。许蒲几乎能够感觉到冰凉的刀片贴着颈间肌肤的颤栗感。
到此结束了。
许蒲听见程馨在脑海里无声地哭泣,她看到了被自己抛弃的一段记忆,她是多么地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最傻的方式,来报复她的姐姐,和她曾经的恋人。
程馨身形的轮廓逐渐悬浮在半空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终于找到了杀死自己的真凶,却无法报仇。她那么地渴望着的生命,是被她自己放弃掉的。
根本不值得啊。
那些经年的怨气,是她二十一年里徘徊阳世的唯一支撑,被真相轻轻一击,就这样慢慢消弭了。她一身的鲜血淋漓从袖口开始褪色,血肉模糊的喉咙愈合出新肉,被血污遮住的面容也露出来,现出无比哀伤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