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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德森心领神会,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而那种似曾相识的惊恐表情,却又渐渐地浮现在他的脸上。
“别紧张,我们很安全,”克拉玛坐下来,“你慢慢说。”
5
在楼上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噪音中,亨德森首先向克拉玛回忆了白天发生的细节:早上灰蒙蒙的天空,登岛后湿漉漉的天气,矮胖滑稽的导游,不合时宜却懵懂可爱的小学生,以及当中几个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过于壮硕的游客。
“小学生?”克拉玛抬起头,“据我所知,人质中并没有小学生。”
“是、是吗?可是我明明……”
克拉玛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让他一直淤堵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我回去再核实核实。”他不动声色,“那么被劫持的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亨德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当时……当时大约是凌晨三点,有两个当兵的突然下来,把我从单间里抓了出去。”
“为什么他们抓你而不抓别人?”
“我,我不知道……”亨德森又张着那永远合不拢的嘴,惊慌失措的目光不停地在克拉玛周围游离,“和我关在一起的是一对来自日本的老夫妇……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年轻吧?”
克拉玛点点头:“他们把你带到哪儿去了?”
“操场。”
“去操场干什么?”
“当人质……”亨德森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推搡着我,搜了我的身,然后把我团团围住,逼我跪下……”
说着,他本就窄小的肩膀更加下垂了,瘦小的身体好像要缩进身上穿着的那件大一号的法兰绒衬衫里。
“他们当中打头的那个,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打头,打头的那个……”他舔舔嘴唇,艰难地回想着,“好像他们都叫他‘将军阁下’……”
“对,就是他。”
“那个人……”亨德森眉头一皱,嘴巴一扁,开始抽泣,“那个人揪住我的领子,又命令手下拿枪指着我的头,让我对着话筒说话,要我告诉他们,我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口人……我、我吓得要命,反应慢了,他……他就往我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狗娘养的……”克拉玛长叹一声,失望地扶住了额头。
亨德森见状,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擦擦鼻子,止住抽泣。
克拉玛对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他们’是谁?”
“就是……和当兵的作对的人,他们好像藏在监狱的下水道里,将军要把他们逼出来,如果不出来,就要打爆我的头……”
“那你后来是怎么脱险的?”
“有人出来了。”
“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不,是一个白头发的老人家。”
“老人?”克拉玛皱起眉头。
“好像是什么……英国皇家特种部队……他自己说的。”说到这里,亨德森渐渐地镇定起来,他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他们让他和我面对面跪着。”他向克拉玛描述了那个人的长相。
克拉玛听得一头雾水。“海豹突击队里怎么会有英国皇家特种部队的退役老兵?”这时他恨不得身边就有一个画像专家,这样他就能够知道亨德森口中这位神秘老人的样子了。“这个人和将军谈判了?”他问。
“不……那也不算什么谈判吧。”亨德森摇头,“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大道理,杀死一百万人和抚慰八十个人的关系,谁也不让谁,说的我都听不大懂,最后……最后还掉起书袋来。”
克拉玛奇道:“书袋?掉什么书袋?”
亨德森又咽了咽口水:“将军说,‘自由之树需要爱国者和暴君的鲜血浇灌’,然后那个人就说,‘爱国主义是邪恶的美德’……”
“这是杰斐逊和王尔德的名言。”克拉玛惊叹。
“啊?”
“没什么,你怎么连他们说了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他很惊讶,“你敢保证这一切都不是你自己杜撰的?”
“我怎么杜撰得出来,只是,只是因为他们太特别了啊,”亨德森尴尬地笑笑,“而且老兄,这可关乎我的生死,我得仔细听,做好得救或者被杀的准备。”他表现得越来越镇定,虽然双眼依旧还是睁得大大的,但已经不是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是出于一种竭尽全力榨取记忆的畅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能换成钞票、引起轰动的东西。
“然后呢?谁赢了?”克拉玛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将军刚把那人打倒在地——”
“那就是皇家特种兵赢了。”
“呃?”
“那人被打倒在地然后呢?”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枪响,他们就全都跑去应付了。就这样,我又被关回原先那个笼子里了。”
克拉玛假装写完最后一笔,“啪”一声合上笔记本。“拉里,实在是太精彩了,这些事,你保证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是的。”
“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
“没有。”
“无论是军方还是FBI?”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很好……拉里,”克拉玛站起来,隔着饭桌朝亨德森伸出手,“这不仅是个大独家,而且是个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爆炸性事件,相信吗,这会将比尔克林顿逼到墙角的。”
“是……是吗?”亨德森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伸出手狠狠回握了克拉玛。
“不过,我要向你道声歉兄弟,”克拉玛大力地拍拍亨德森的肩膀,“我骗了你,耍了个小伎俩,其实我不是鲍勃威尔金森,也不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
亨德森的脸唰一下白了。“你是谁……?”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触电般甩开了之前紧紧握住克拉玛的那只手,说话的声音因为突然的恐惧而变得异常低哑。
两个男孩还在客厅看着电视,沉浸在棒球直播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
“老弟,别紧张,”克拉玛走上前,和颜悦色地从口袋里摸证件,“其实我是——”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接莉安妮放学?你们想对我做什么?”亨德森继续后缩,脸上是快速放大的恐惧,他的整个后背贴上了冰箱门,突然一个脚下不稳跌坐到了地上,冰箱门上的磁贴、照片、便条散落一地。
“嘿,拉里,听着,我没有恶意,”克拉玛向他弯腰伸手,另一只手把证件递到他跟前,“我是陆军四星上将,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艾伯特克——”
话没说完,他的鼻子就毫不客气地挨了一拳。这一拳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有些可笑,但还是一下就把他的眼镜打飞了。鼻梁传来钻心的疼痛,克拉玛捂住鼻子连连后退,后腰撞到饭桌的一角,“砰”的一声,一个咖啡杯连杯带盘滑了出去。他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感到有粘稠的液体从鼻孔里流出来。
“老天,拉里你听我说……”他扶住椅子想站起来,亨德森却又扑上来,他又被撞倒在了地上。亨德森像猴子一样跳到了他身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
“不准伤害我的家人,你敢伤害他们我就杀了你。”他的脸白得像木头的灰烬,湿湿的头发贴在低矮的额头和高不平的鬓角上。他的声音在颤抖,喉结在蠕动,他的表情只有惊恐,看不出任何愤怒,就像屠格涅夫笔下的那只麻雀,可他的语气却像是在下着命令,这种令人错愕的不协调,来自一种由突发的恐惧所激起的鲁莽的勇敢,简直和初次踏上战场的新兵一模一样。
对克拉玛来说,对付亨德森,就跟对付一只麻雀一样轻而易举,但他觉得自己完全应该再挨上几拳,越重越好——是的,为自己的失职,为自己的无能:铁石心肠漠视为国捐躯的士兵,终有累及无辜平民的一天?不,他当然不会这么高尚,他只愿意将这当成一次重大的判断失误,阿卡拉岛事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但是,如果多挨几拳就能让眼前这个又惊又怒的小个子冷静下来,他倒是很乐意承受的。
第二拳落在了克拉玛的左眼,这一拳威力之大,让他整个脑袋里霎时金星乱跳。他上一次实实在在的挨打,还是在三十年前的越南边和,他带领的排与一群猴子般精瘦的越共短兵相接,那是他军旅生涯的起点。搏斗中,一个狡猾越共突然绕到身后往他腰上砸了两拳,他痛得弯下了身,接着那家伙又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将他的身体弯折成更大的角度,如果不是他及时挣脱拔枪射击,他就永远地留在越南了。
这久违的肉搏的滋味,让他有些承受不起。左眼的眼眶就像有一把钝刀压着骨头在来回研磨,眼看第三拳就要招呼下来,克拉玛突然觉得够了,堂堂四星上将、参联会主席,鼻青眼肿成何体统?他想动动身体,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原来是杰西和吉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上来帮他们爸爸的忙了,三年级的吉姆按住他的手,五年级的杰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踝上。好样的小伙子们,懂得帮你们爸爸的忙,克拉玛暗暗赞叹。下一秒,他的耳朵一侧挨了一拳,脑袋里面嗡一下炸了,像捅了马蜂窝。亨德森打得兴起,揪着他的领子,拼尽吃奶的力气把他提了起来——当然根本的原因是克拉玛自己也想站起来——然后亨德森犯了一个错误,他笨拙地用力一丢,像把克拉玛当成了一个烫手山芋那样丢出去。克拉玛向后一趔趄,后背撞上了客厅搭着的那张小床。
“好了好了,你的拳头可真不是吃素的拉里,”克拉玛靠床坐在地上,顶着天旋地转的脑袋,掏出手帕抹了抹鼻血,尽量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
亨德森一言不发,跌坐在地,好像突然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先前那股狠劲急流勇退了。好吧,克拉玛想,这小子这辈子肯定没挥出过这么重的三拳——不,恐怕连架都没打过。克拉玛摸到了自己的眼镜,他的左眼肿起来了,鼻血也还没止住。他忍痛戴上眼镜,看到亨德森已经变了一个样,他缩起身体,正害怕地望着他,杰西和吉姆也累得满脸通红,父亲的恐惧感染了他们,他们扶着亨德森的手臂,恢复了刚刚进门时的手足无措的样子。亨德森缩在地上,看上去小了一圈,身上松垮的法兰绒衬衣领口的纽扣掉了一颗,瘦骨嶙峋的胸口露出来,隐约可以看到上面覆盖着一大片紫红的烧伤疤痕。
克拉玛抱歉地移开目光,扶着柜子站起来。“拉里,你听我说——”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叮铃、叮铃两声,透过楼上叮叮当当的噪音,隐约可以听到门外那人语速飞快:“亨德森先生在家吗?我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鲍勃威尔金森。”
一瞬间,亨德森的双眼好像突然被什么点亮了,他圆睁着眼,半张着嘴,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用一种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哀伤而又殷切的神情,转头望着被敲响的那扇门。
门外的人好像很不耐烦,又按了两下门铃,叮铃、叮铃。“亨德森先生?我们不是约好了在西门小学操场等吗?抱歉我因为有点事所以去晚了,他们给了我你的住址。”
亨德森的眼眶有些湿润,但他四肢僵硬,连站都站不起来。杰西和吉姆也还是太小了,一个三年级,一个五年级,他们胆子不够大,脑子也不够灵活。他们本该充当他们父亲的脚,替代他们的父亲冲向大门,将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