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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递上一杯茶水,赔笑道:“皇祖母,小殊年纪还小,大婚也还不着急。倒是景桓,已及弱冠,却还没有嫡妃。孙儿以为,景桓倜傥善文,霓凰郡主是将门之后,若是把她许给景桓的话,一文一武,岂不是绝配?”
太皇太后紧握手中温热的茶盏,细细打量着梁帝,半晌不发一语。
梁帝被看的不甚自在,却仍是笑着,道:“皇祖母为何这样看着孙儿?”
老妇人的眼眸越过梁帝,平波无澜道:“说来,景亭及冠也有几年了,倒是更该添个嫡妃了,皇帝为何想不起他来呢?”
梁帝道:“景亭的婚事,孙儿也一直在考虑,只是——”
太皇太后不待他说完,又道:“不过再有两年,景琰便也要及冠了,霓凰这般活泼品性,与景琰又玩得来,指婚给景琰又如何呢?”
梁帝细细思虑老妇人方才两问,心忽的一跳,道:“皇祖母,孙儿的意思是——”
老人苍老却犀利的目光一瞬间攫住了他,梁帝登时有些张口莫言之感。
太皇太后神色陡然有些激动起来,她慢慢将手中茶盏放于榻旁桌案之上,双手微微发着颤攥住梁帝的手,握紧,再握紧。
老人的声音有些哑了,道:“皇帝,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晋阳是你的亲妹妹,她幼时体弱,出去玩耍时你总背着她,她是在你背上长大的呀!还有长容,那是你的生死至交,你屠刀悬颅时他敢闯禁宫为你伸冤,金陵围城时他血战三日刀斧加身却保你不受一点损伤!”老人的眼眶里满是热泪,她紧紧抓着梁帝的手,嘶哑道:“还有小殊,他自小就爬在你怀里玩耍,你是他的亲舅舅啊!皇帝,选儿,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席话让梁帝的心也是一颤!
他怔仲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道:“好好说着话,皇祖母这是怎么了?想必定是孙儿哪里说错话了——是了,都是孙儿的不是。小殊刚出生时朕就答应了皇祖母,小殊的婚事必定要得到皇祖母的首肯。既然如此,孙儿也就不添乱了,一切都由皇祖母定夺。”
老人苍老的眼睛瞅着他,没有说话。
梁帝从太皇太后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欠身道:“聊了这半日,皇祖母定也乏了,孙儿就不多扰了。明日再来请皇祖母的安。”说着转身快步走了。
太皇太后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仍是手抚着心口止不住地出神。
而梁帝一脚踏出寿安宫宫门后便立住了,一手扶着宫墙微微喘息着,直到高湛在身后唤他时方才回过神来。
他闭闭眼,压回眼底一片潮热,而后淡淡道:“回宫。”
围城后第九日,辕州城城门轰然洞开,登时从里面涌出大批饥民,声称愿接受大梁招抚。
林殊和萧景琰虽然有些讶异,但这样的状况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个意外之喜,林殊遂交代由霍匀接手了投诚饥民的安置工作。
城门打开后,林殊与萧景琰也传令全军进行戒备,一防有诈,二防大渝奸细的偷袭。
拉过几个城内饥民进行问询后,林殊与萧景琰方知,城中在三天前就已经绝粮,一多半的百姓不堪饥饿的折磨,遂强行打开了城门。
待问到都督府中叛首所为何人时,几个饥民却都摇头,道他们原来只是种田的农民,听人说大梁要屠他们的城,不甘做待宰的羔羊才揭竿起兵,只盼望能撑到大渝来的军队,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当中,从那后就一直守在城楼上做侦察兵,并未见过都督府里发令的那人。
林殊与萧景琰交换了一个眼神,确信都督府中必是大渝奸细无疑。
旁的一个人插嘴道:“我的邻居是个秀才,昨天去都督府见官请命接受招降,从那之后就没回来。今天早上他媳妇出去找人,在都督府旁的一个烂马厩里找到了,人身子都冰了!”
另一个人也道:“何止!前天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府里出来的兵乱棍打死了好几个人呢,”说着倒头给林殊和萧景琰跪下了,道:“两位军爷,小人已经从城里逃了出来,再回去也只有被打死,还望军爷开恩,看在小的安分守己,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的份上,饶小的一条生路吧!”说着连连叩头。
一众饥民闻言,也都呼啦啦跪了一片,求饶声此起彼伏。
林殊萧景琰忙去搀扶,半晌才安抚下来。
萧景琰的手紧紧扣住腰间的剑,咬牙道:“仗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样的勾当他们竟也做的出来!”
林殊冷目瞅着辕州城城楼,道:“如今城里的饥民基本都涌了出来,都督府里的人守了个空壳子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他们想干什么?”
萧景琰道:“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林殊一笑,手搭在他肩上,道:“那还等什么,进城擒贼王吧!”
林殊正在整点赤羽营准备进城擒叛首,忽闻辕州城城楼上一阵骚动,赶过去看时却是一个一身玄甲的中年男子。
他立在城楼上,声如洪钟,道:“奉徐都督之命,特邀林少帅前去都督府一议。”
林殊看着那男子沉稳的眉眼,忽然心一沉:他们手里还有什么砝码?
林殊冷冷道:“就算是鸿门宴,也该有个赴宴的理由。”
那男子粗旷大笑,而后倏然从地上抓起了一个被捆着手脚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把丢下城楼。那少年的嘴被塞住了,落地后只是痉挛了两下,便躺在血泊里死了。
城下一众将士和饥民皆是惊呼,有几个识得的已经哭喊着飞奔过去。
林殊怒道:“你——!”
那玄甲男子道:“林少帅,这个理由可足够?”
萧景琰匆匆赶来,凑到林殊耳边,道:“方才逃出来两个原来行台军的将士,说徐恺正扣押了二十几个百姓在都督府里。”
“都督府现在谁控制着?当真是徐恺正?”
萧景琰摇头道:“没有差别。他们只是要打着徐恺正的名义而已。”
林殊低声道:“都督府里兵力如何?”
“不详。但至多不过两百。”
林殊未回话,城楼上那玄甲男子又道:“素来听闻林少帅英勇果敢,怎么今日倒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了?——如今这辕州城都已被你们围得如铁桶一般,徐大人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遂想要就接受招抚一事与林少帅面谈,此等求安美意林少帅竟不领,难不成之前招安的话都是在放屁吗?”
这人分明在拿言语激将林殊,萧景琰一把扣住林殊的胳膊,冷声向那玄衣人道:”一派胡言!既是求安,便该放下兵戎出来相见,又为何要扣押无辜百姓在府中?此等鬼话你以为骗的了哪个?”
那玄衣人大笑两声,道:“确实,我方才所言没有一句实话,骗不过林少帅和七皇子也是自然,不过,即便如此,你们又奈我何?”玄衣人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锁住林殊,冷冷道:“这就是一个圈套,林殊少帅可以选择不上当,但都督府中那二十三个人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那玄甲男子在城楼上踱了一步,循循道:“但依我说呢,林少帅竟不必管他们,那二十三个人也不过是蝼蚁般的东西,稍受煽动便可叛国投敌——连带着逃出城去的那些,也是一样。林少帅少年英才人中龙凤,为何要凭白为了他们牺牲自己呢?你说,是也不是?”
辕州城外风声萧萧,赤焰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殊挣开萧景琰的手,一身银甲,缓步向前,望着城楼上那玄衣人,仰天大笑,眸中似有豪情烈焰,熊熊燃烧。
只听林殊道:“不必如此言语相激,我林殊十三岁上战场时便指天立誓,此生保家卫国绝无懈怠,尔等竖子今日胆敢在我面前屠戮我大梁百姓,我岂能容你们这样嚣张?战场厮杀龙潭虎穴我林殊尚且不皱一下眉头,更何况是你那小小都督府?”
那玄衣人似是冷冷一笑,道:“既如此,半个时辰后,恭迎林少帅的大驾。然而,我们大人只欢迎林少帅一人,若有多余人等前来打扰,剩下那二十三个人的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说完一转身,飞身去了。
林殊自语道:“好俊的轻功。”
萧景琰拉住林殊,未及说话便听林殊道:“此番势在必行,你当不需我多言。景琰,有功夫跟我废话,不如好好同我谋划一下。”
萧景琰心下却也明了,见他如此,也只能松开了手。
☆、塞下曲(下)
申时一刻,林殊穿过了几近空城的辕州城,依约来到了辕州都督府衙。
一路畅通无阻,即便进了府门后也是如此。
他径直来到主厅,厅门大开着,那个传信的玄甲男子就立在厅中央。
见到林殊,那男子盔甲下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道:“林少帅,果然准时。”
林殊戒备着,冷声道:“徐恺正呢?让他滚出来见我。”
那男子道:“我以为,林少帅要比现在聪明一点。”
林殊挑了挑眉,吐了一口气,道:“他已经死了。”
那男子坐在椅子上,甚是随意道:“不能为我大渝所用的人,留他下来也是没用。林少帅觉得呢?”
林殊道:“我已经如约前来,那二十三个百姓你们可以放了。”
那男子笑声低哑,道:“林少帅放心,那二十几个人对我没什么要紧的,既然林少帅都已经来了,看在他们都曾是我大渝子民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他们——你看,说了这么多,还未请林少帅入座,太失礼了。林少帅,请。”说着微微抬手。
林殊面无惧色,竟也从容走过去坐下了。
那男子大笑,道:“好!林少帅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识气魄,我哈哲已近不惑,却仍然佩服有加。”
哈哲?
林殊的心猛的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那玄甲男子:方才盔甲掩映下看不真切,如今细细看去才发现他右眼下方有一道新月状的疤痕。林殊轻轻挑眉,道:“琅琊高手榜上排在第八位的,笑面月哈哲?”
哈哲点头道:“不错。”
这次却换林殊大笑起来,道:“一直听闻笑面月哈哲是个侠匪,劫富济贫嫉恶如仇,今日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同大渝朝廷勾结,屠戮无辜百姓!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笑话,不仅可笑,更是可悲!”
哈哲眯了眯眼,道:“你我各事其主,彼此在对方眼里都是个笑话,不说也罢。事以至此,我就开门见山了——林少帅,我大渝皇上爱才,不忍看你今日折损在这里,遂在此招安于你——”
他话未说完,林殊便又仰天大笑起来,道:“我今日方知,阁下笑面月这个称号原来是这样来的。想必阁下改行去做俳优也是极合适的。”
哈哲嘴角抽动了一下,表情却是不变,道:“林少帅这个习惯却不好,不肯听人把话讲完——我一片好心,不想林少帅一介少年英豪走的时候那么痛苦,所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林少帅却只拿好心当作驴肝肺。既然如此,便也不需废话了!”
说时迟那时快,哈哲话音甫落,由屋外和内室闪出七八道人影,身形飘忽,仿若鬼魅。
林殊早已跳起身拔出佩剑,那七八道人影遂将他围了起来。
林殊沉声道:“早就听说大渝皇室有训练暗卫的传统,今天总算得见了。”
哈哲此刻仍是坐着,笑意淡淡,没有说话。
林殊道:“听说暗卫向来只听命皇帝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