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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明白,毕竟子桑聿是顾初允的软肋,凡是提到相关,都会在她心里涌起一番风雨。
御花园的树荫凉亭里,熙熙攘攘地站了很多人。
顾初允伫立原地,打远地看着这群人,沉默不语。身边的尤莲经过了方才的宫人嚼舌根,如今又见到那个不喜欢的白秀,心情哪里会好,当即便是开了口:“那么毒辣的日头,偏生不肯在宫里置冰,要在此处乘凉!”
“尤莲…”
再一直听这些个话,顾初允觉得自己要变成深闺怨妇了。“别总是说凌妃娘娘的坏话,说来也没有益处。方才才说了别人,怎么现在自己也开始说起了是非?”
“尤莲知错…”嘴上虽然乖乖地服软,不过这丫头心里还是想骂那白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这皇宫哪里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处?才默念了一句话,那边凉亭似乎一阵慌乱,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顾初允淡淡地望了一眼。
………
刚好这天,子桑聿到了京都。
从三月份微服出巡直到现在近八月,已经离开皇城出去游玩了五个月时间。嘛,也不说是游玩,毕竟还是有做正经事的,就像这段时间以来各地官吏不务正业的被端起了好些人。子桑聿打算这次回皇城要好好裁定一下钦差的制度,贪官污吏必须严惩不贷。
柏倾冉带着孩子回景和殿了,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息。子桑聿觉得还是有些精神,回了殿换上一身雪色缜线绣龙袍,便又往御书房批阅奏折。
明君,明君。子桑聿心底里有些小高兴,真希望多做些政绩出来,冉儿也会很高兴吧?
手上狼毫御笔沾了朱砂,正随着她的视线慢慢地爬满龙案上的奏折。这段时间离宫,虽然也有一边出游一边批阅,不过还是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政事滞在宫里由官员处理。子桑聿到底放心不下,想自己再检阅一遍,以防有什么疏漏。
说来今日回京,老臣们知道了,必定会赶到宫里来报信吧?子桑聿摇了摇头,真是一群念叨不休的老家伙。
过了一刻,门外有内侍过来通传消息;连忠过去细细听了,便又掩上宫门,回到子桑聿的旁边。
“怎么了吗?”
子桑聿淡声问着。
“凌妃娘娘今日到御花园走动,许是动了胎气,早产。”连忠低声回禀:“御医和稳婆都往建德宫赶去了,情况有些不妙。”
子桑聿手中狼毫顿了顿。
“这段时间以来,凌妃的情况不好吗?”
“听说凌妃娘娘的身子自怀孕以来每况愈下,饭也吃得少,全靠御医院里的名贵药材吊着。而今凌妃娘娘身子虚弱,又是七月产子,只怕…”连忠识相地打住了后文。跟皇帝说这么多,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只不过是强调一下妇人产子的危险吧,终究,也是一条人命。
“传朕的口谕,让那些妙手回春的家伙保好凌妃的命。”子桑聿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手里的狼毫御笔又开始在奏折上圈点。“孩子的命比不上大人,人没了,说什么也是白费。”
何况,还是一个叛军的孩子。
子桑聿并不待见。
连忠领了命令,转身出了殿门派个小内侍去通传皇帝的话。
……
快入夜了。
子桑聿还是呆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原本火辣的天气也随着日头下山而慢慢转凉。连忠守在一旁,又换了一遍御书房里的冰。唉,这么毒辣的日头,连冰都赶不及做了,直扰得人心情烦躁。连忠抬眼看了看天色,想起今天的事情,心下一沉。
“来者何人,这里是御书房,没有皇上通传,严禁入内。”
门外突然响起了守门御林军的声音。
“麻烦替奴婢通传一声!奴婢有事求见皇上!”
门外的喧闹争得有些大声,连忠回过头打量了子桑聿一眼,便又识趣地开门去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这是,敢吵着皇上处理政事。”
“大总管!”那婢女脸上还挂着泪痕,见连忠开门,甚是委屈:“奴婢是建德宫凌妃娘娘的婢女胡惠,求大总管行行好,让奴婢见一见皇上!让奴婢见一见皇上!”
连忠轻叹了一口气。
御书房的门再一次开合关上,坐在龙案前的子桑聿头也不抬,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奏折,轻声发问:“门外是何人,怎的闹了那么久。”
“胡惠拜见皇上!——”
子桑聿一怔,不过还是很快变回了清冷神色:
“凌妃不是在产子吗,你是凌妃近侧的人,此刻不在她身旁守着,跑来御书房做什么?”子桑聿只觉得自己问了一些废话。如果不是要紧的事,谁会在这个关头跑过来御书房?心底里有些不安,可是又不想表现在脸上。
“皇上,”那胡惠跪下殿里,说着说着话就开始哭了起来:“皇上,您去看一看凌妃娘娘吧,御医和稳婆都说娘娘的情况不妙…”
子桑聿蹙眉。先前说好了要保住白秀的命令,那些个御医是怎么办事的。“御医们会给凌妃想办法,你过来让朕去看她,情况也不会因此改观。朕虽然是天子,但实际上也只是个凡人。”
“皇上,您好歹了了娘娘的一个念想…”胡惠呜咽得厉害。
“什么念想?”
“奴婢知道,皇上心里其实没有娘娘…”胡惠自己只顾着哭,就一个劲地说了:“对于娘娘怀了孕,也不曾多待见;娘娘平日里也总说,这个孩子日后会苦…”
子桑聿听得直皱眉。
“奴婢知道皇上不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和皇上没有血缘关系,”殿里的两个人闻言,一脸惊愕、还好,这两个人只是子桑聿和连忠,并无他人。只是这胡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内情?“可是皇上,娘娘和那姓魏的没有半点情分,那天他约娘娘到御花园见面,是他私自用强的…奴婢没用,被他打了,昏在地上动弹不得,可是眼里看得真切啊…皇上,皇上您就当怜惜一下咱们娘娘吧,皇上……”
“别说了。”
子桑聿的语气更是冰冷,示意身边的连忠喝住她的哭喊。
“传朕命令,摆驾建德宫。”
☆、第75章 离歌诺
建德宫。
子桑聿刚下龙辇,便听到主殿内那嘶喊得厉害的叫声。随即皱起了一双剑眉,将手背于身后往主殿而去;那连忠跟在后头,看了看旁边哭成胡桃眼的胡惠,轻劝:“小丫头,做事机灵点,别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胡惠木纳地点头。
“臣拜见皇上。”
守在建德宫的那些老御医们见子桑聿前来,便跪倒了一片;子桑聿就像赶鸭子一般,一副不悦的口气:“行了行了,能不能先救人,做这些个虚的有什么用!”子桑聿承认,自己的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感觉像是,不想身边就这样没了一个人吧,虽然说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终归…就像去年冬至下雪看到她的时候,心底里还是高兴她的纯真的。加上今日胡惠的那些话,让子桑聿的心里更是觉得不爽…该死,那魏添就该受到凌迟!咬舌自尽太便宜他!
“回禀皇上,凌妃娘娘的身体虚弱,恐有生命之危。”这些个御医说得委婉,倒让子桑聿心下一紧,什么话,恐有生命之危,是说白秀的命保不住了吗?
“给朕力保。”
那御医还是有些迟疑,轻问:“力保孩子还是…”
“凌妃。”
子桑聿的口气很坚决。
时间不紧不慢地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建德宫里一直都是来来往往的身影,以及那白秀的叫喊声。这会儿,叫喊声停了,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婴孩啼哭,又是一阵忙乱。子桑聿登时从座位上站起,看着那稳婆抱着襁褓走过来。
“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凌妃娘娘产下一个小皇子。”
稳婆把怀里的婴孩递给她看、皱巴巴的小脸,因是早产,所以身子也很小。子桑聿只是匆匆看了两眼,心思并不在孩子身上,仍旧蹙眉:“凌妃怎样了。”
“娘娘她…”
“说。”
子桑聿迟早把这些拖延句子唯唯诺诺的人拉出去打一顿。
“凌妃娘娘产子之后,状况更为不妙,依老身接生多年的经验来看,只怕凌妃娘娘…”稳婆又想打住话,可是慑于子桑聿的眼神,还是从实道来:“只怕命不久矣。”
到底还是保不住你的性命了?子桑聿紧咬牙关,随即便往主殿而去。
走到主殿门前,守在一边的内侍宫女都拦住子桑聿,说是产房污秽,皇上乃是天之骄子,怎么可以踏入这种地方;子桑聿当即震怒,只道谁人再拦便拉下去砍了!阻拦的人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有所动作,便开了殿门让她进去。
刚进主殿,便是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味萦绕鼻息。
子桑聿沉着脸,走到那床榻跟前;床榻上的人气息甚弱,满头大汗,躺在那里已经是奄奄一息之态。子桑聿挥了挥手,“你们先行下去。”
“是,皇上。”
白秀似乎有些回光返照的现象,眼里朦胧,看到是子桑聿的身影,虚弱地开口:“皇上…您回来了…”好歹,我也等到你回来了。
“嗯,朕回来了…”子桑聿站在床榻边,看着她这副模样,两手攥成了拳头,紧紧地揪着身上的雪色龙袍。“凌妃、凌妃产下了小皇子,想来…想来也是辛苦了,好生歇息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子桑聿说话从来都没有像今日那么结巴过。
“皇上…臣妾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白秀脸上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却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小皇子还年幼。”子桑聿眼里禁不住有些湿润,却还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量:“凌妃你怎么可以让他一出生,就没有了娘亲。朕还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好好地把他带大…凌妃,你答应过朕的,把这个子桑家的孩子,好好带大。”
“他一出生,便没了爹,没了娘…”白秀笑得苦涩,轻道:“皇上,臣妾时间不多了,只是希望…希望皇上日后,可以好好待他…日后,便让他代替臣妾活着…”
“白秀!”子桑聿不禁咬牙。
“皇上既是答应过臣妾,让他当子桑家的孩儿…也是福分…皇上,臣妾别无他求了,臣妾也从来没有求过您…”白秀自己说着,眼角却有一道泪痕划过:“臣妾从来不希望他可以有、有多大的本事,只要好好活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子桑聿如鲠在喉。
堂堂天子,却是连一条人命也保不住的。
“皇上…”
那床榻上的人,依旧还在苦苦哀求。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提起自己的手,拉住了子桑聿的衣袍一角:“皇上…臣妾、臣妾求您了…”
她的手上尚且带着一些血迹,在子桑聿的衣袍上轻轻一碰,便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子桑聿像打了个激灵,眼神还有些呆滞,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湿湿的,全是血。
“朕答应你,会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朕给他取名,叫诺儿,好不好?”
“诺…子桑诺…”
白秀得到了答案,先前那些痛苦的神色都在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期盼已久的淡笑。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声说着:“臣妾…谢、谢皇上…”话音刚落,那人的手便像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子桑聿的手心里。
这个殿里似乎来了一个阴间的鬼差,将这个人的魂魄带离了人间。
子桑聿发怔地看着她,眼里有些泛红。
许久,落了两行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