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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妈说不要紧。”岳灵珊只哭个不停。岳夫人更是惊惶,船中人多,不敢再问,将女儿横卧于榻,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岳灵珊忽然大声哭道:“妈,这大个子骂我,呜!呜!”岳夫人一听,如释重负,微笑道:“给人家骂几句,便这么伤心。”岳灵珊哭道:“他举起手掌,还假装要打我、吓我。”岳夫人笑道:“好啦,好啦!下次见到,咱们骂还他,吓还他。”岳灵珊道:“我又没说大师姊坏话,小林子更加没说。那大个子强凶霸道,他说平生最不喜欢的事,便是听到有人说令狐冲的坏话。我说我也不喜欢。他说,他一不喜欢,便要把人煮来吃了。妈,他说到这里,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我。呜呜呜!”岳夫人道:“这人真坏。冲儿,那大个子是谁啊?”令狐冲神智未曾十分清醒,迷迷糊糊地道:“大个子吗?我……我……”
这时林平之也已得师父解开穴道,走入船舱,插口道:“师娘,那大个子跟那和尚当真是吃人肉的,倒不是空言恫吓。”岳夫人一惊,问道:“他二人都吃人肉?你怎知道?”林平之道:“那和尚问我《辟邪剑谱》的事,盘问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嚼,咬得嗒嗒出声,津津有味,还拿到我嘴边,问我要不要咬一口尝尝滋味。却原来……却原来是一只人手。”岳灵珊惊叫一声,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林平之道:“我怕你受惊,不敢跟你说。”
岳不群忽道:“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漠北双熊’。那大个儿皮肤很白,那和尚却皮肤很黑,是不是?”岳灵珊道:“是啊。爹,你认得他们?”岳不群摇头道:“我不认得。只听人说过,塞外漠北有两名巨盗,一个叫白熊,一个叫黑熊。从没听说漠北双熊进过长城,怎地这一次到黄河边上来啦?冲儿,你怎会认得漠北双熊的?”令狐冲道:“漠北双雄?”她没听清楚师父前半截的话,只道“双雄”二字定是英雄之雄,却不料是熊罴之熊,呆了半晌,道:“我不认得啊。”
岳灵珊忽道:“小林子,那和尚要你咬那只手掌,你咬了没有?”林平之道:“我自然没咬。”岳灵珊道:“你不咬就罢了,倘若咬过一口,哼哼,瞧我以后还睬不睬你?”桃干仙在外舱忽然说道:“天下第一美味,莫过于人肉。小林子一定偷吃过了,只不肯承认而已。”桃叶仙道:“他倘若没吃,先前为什么不说,到这时候才拼命抵赖?”林平之自遭大变后,行事言语均十分稳重,听他二人这么说,一怔之下,无以对答。
桃花仙道:“这就是了。他不声不响,便是默认。岳姑娘,这种人吃了人肉不认,为人极不诚实,岂可嫁给他做老婆?”桃根仙道:“你与他成婚之后,他日后必定与第二个女子勾勾搭搭,回家来你若问他,他定然死赖,决计不认。”桃叶仙道:“更有一桩危险万分之事,他吃人肉吃出瘾来,他日你和他同床而眠,睡到半夜,忽然手指奇痛,你道是什么?却原来这小林子在吃你的手指。”
桃谷六仙自在华山绝顶与令狐冲结交,便已当她是好朋友。六兄弟虽好辩成性,却也不是全无脑筋,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情状,他六人早就瞧在眼里,此时捉到林平之的一点岔子,竟尔大肆挑拨离间。
☆、第二十二回 蓝凤凰
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声中,坐船解缆拔锚,向黄河下游驶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河面上一团团白雾罩在滚滚浊流之上,放眼不尽,令人胸怀大畅。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起,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忽见一艘小舟张起风帆,迎面驶来。其时吹的正是东风,那小舟的青色布帆吃饱了风,溯河而上。青帆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人脚,再驶进时,但见帆上人脚纤纤美秀,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华山群弟子纷纷谈论:“怎地在帆上画一只脚,这可奇怪之极了!”桃枝仙道:“这多半是漠北双熊的船。啊唷,岳夫人、岳姑娘,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这艘船上的人讲明要吃女人脚。”岳灵珊啐了一口,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
小船片刻间便驶到面前,船中隐隐有歌声传出。歌声轻柔,曲意古怪,没一字可辨,但音调浓腻无方,简直不像是歌,既似叹息,又似呻Y。歌声一转,更像是男女欢好之音,喜乐无限,狂放不禁。华山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住面红耳赤。岳夫人骂道:“那是什么妖魔鬼怪?”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岳夫人低声道:“冲儿,别理她!”那女子说道:“咱们好想见见令狐公子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
只见小舟舱中跃出一个女子,站在船头,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金碧辉煌,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那女子约莫廿三四岁年纪,肌肤微黄,双眼极大,黑如点漆,腰中一根彩色腰带为疾风吹而向前,双脚却是赤足。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但闻其音而见其人,却觉声音之娇美,远过于其容貌了。那女子脸带微笑,瞧她装束,绝非汉家女子。
顷刻之间,华山派坐船顺流而下,和那小舟便要撞上,那小舟一个转折,掉过头来,风帆跟着卸下,便和大船并肩顺流下驶。岳不群陡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云南五仙教蓝教主属下吗?”
那女子格格一笑,柔声道:“你倒有眼光,只不过猜对了一半。我是云南五仙教的,却不是蓝教主属下。”岳不群站到船头,拱手道:“在下岳不群,请教姑娘贵姓,河上枉顾,有何见教?”那女子笑道:“苗家女子,不懂你抛书袋的说话,你再说一遍。”岳不群道:“请问姑娘,你姓什么?”那女子笑道:“你早知道我姓什么了,又来问我。”岳不群道:“在下不知姑娘姓什么,这才请教。”那女子笑道:“你这么大年纪啦,胡子也这么长了,明明知道我姓什么,偏偏又要赖。”这几句话颇为无礼,只是言笑晏晏,神色可亲,不含丝毫敌意。
岳不群道:“姑娘取笑了。”那女子笑道:“岳掌门,你姓什么啊?”岳不群道:“姑娘知道在下姓岳,却又明知故问。”岳夫人听那女子言语轻佻,低声道:“别理睬她。”岳不群左手伸到自己背后,摇了几摇,示意岳夫人不可多言。
桃根仙却道:“岳先生在背后摇手,那是什么意思?嗯,岳夫人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岳先生却见那女子既美貌,又风骚,偏偏不听老婆的话,非理睬她不可。”那女子笑道:“多谢你啦!你说我既美貌,又风什么的,我们苗家女子,哪有你们汉人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似乎她不懂“风骚”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听人赞她美貌,登时容光焕发,十分欢喜,向岳不群道:“你知道我姓什么了,为什么却又明知故问?”
桃干仙道:“岳先生不听老婆的话,有什么后果?”桃花仙道:“后果必定不妙。”桃干仙道:“岳先生人称‘君子剑’,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早知道人家姓什么了,偏偏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岳不群给桃谷六仙说得甚是尴尬,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不知更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出来,给一众弟子听在耳中,算什么样子?可又不能和他们当真,当即向那女子拱了拱手,道:“便请拜上蓝教主,说道华山岳不群请问他老人家安好。”那女子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地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问道:“你为什么叫我‘老人家’,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岳不群大吃一惊,道:“姑娘……你……你便是五仙教……蓝教主……”
他知五仙教是个极为阴毒狠辣的教派,“五仙”云云,只是美称,江湖中人背后提起,都称之为五毒教。其实百余年前,这教派的真正名称便叫做五毒教,创教教祖和教中重要人物,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后来有几个汉人入了教,说起“五毒”二字不雅,这才改为“五仙”。这五仙教善于使瘴、使蛊、使毒,与“百药门”南北相称。五仙教中教众以苗人为多,使毒的心计不及百药门,然而诡异古怪之处,却尤为匪夷所思。江湖中人传言,百药门使毒,虽使人防不胜防,可是中毒之后,细推其理,终于能恍然大悟。但中了五毒教的毒后,即使下毒者细加解释,往往还是令人难以相信,其诡秘奇特,实非常理所能测度。
那女子笑道:“我便是蓝凤凰,你不早知道了么?我跟你说,我是五仙教的,可不是蓝教主的属下。五仙教中,除了蓝凤凰自己,又有哪一个不是蓝凤凰的属下?”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桃谷六仙拊掌大笑,齐道:“岳先生真笨,人家明明跟他说了,他还是缠夹不清。”岳不群只知五仙教的教主姓蓝,听她这么说,才知叫做蓝凤凰。然她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竟能是一个知名大教的教主,未免令人惊诧。
岳不群拱手道:“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岳某多有失敬,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蓝凤凰笑道:“我瞎字不识,教你什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位教书先生,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岳不群心道:“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样。”便道:“蓝教主,你有什么事?”
蓝凤凰笑道:“令狐冲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岳不群道:“是在下的弟子。”蓝凤凰道:“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岳不群道:“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
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奇道:“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五仙教属下,干吗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我也不敢当啊。听说他割了两大碗自己的血,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救那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有意之人,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因此我要见见。”岳不群沉吟道:“这个……这个……”蓝凤凰道:“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己过来吧。”岳不群忙道:“不敢劳动教主大驾。”蓝凤凰咯咯一笑,说道:“什么大驾小驾?”轻轻一跃,纵身上了华山派坐船的船头。
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却也不见得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当即退后两步,挡住了船舱入口,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施毒妙技神出鬼没,跟这等邪教拼斗,不能全仗真实武功,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便是为此;又想起昨晚那两名百药门门人的说话,说他们跟踪华山派是受人之托,物以类聚,多半便是受了五毒教之托。五毒教却为什么要跟华山派过不去?五毒教是江湖上一大教派,声势浩大,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如让这样一个周身都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船舱,可也真的放心不下。他并不让开,叫道:“冲儿,蓝教主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
令狐冲大量失血,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只轻声答应:“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