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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听得悬空寺下隐隐有说话之声,相隔远了,听不清楚。过得一会,听得有人走近寺来,令狐冲叫道:“有人!”这一声叫出,才知自己哑穴已解。人身上哑穴点得最浅,她内力较盈盈为厚,竟先自解了。盈盈点了点头。令狐冲想伸展手足,兀自动弹不得。但听得有七八人大声说话,走进悬空寺,跟着拾级走上灵龟阁来。
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道:“这悬空寺中鬼也没一个,还搜什么?可也忒煞小心了。”正是头陀仇松年。西宝和尚道:“上边有令,还是照办的好。”令狐冲急速运气冲穴,可她的内力主要得自旁人,虽然浑厚,却不能运用自如,越着急,穴道越难解开。听得严三星道:“岳先生说成功之后,将辟邪剑法传给咱们,我看这话有九分靠不住。这次来到恒山干事,虽说大功告成,但立功之人如此众多,咱们又没出什么大力,他凭什么要单单传给咱们?”说话之间,几人已上得楼来,一推开阁门,突然见到令狐冲和盈盈二人手足绑缚,分别坐在桌上和地上,不禁齐声惊呼。
“滑不留手”游迅道:“任大小姐怎地在这里?唔,还有令狐掌门!”张夫人道:“谁敢对任大小姐如此无礼?”走到盈盈身边,便去解她的绑缚。游迅道:“张夫人,且慢,且慢!”张夫人道:“什么且慢?”游迅道:“这可有点奇哉怪也!”
这八人素来对盈盈敬畏,对令狐冲也甚忌惮,当下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严三星和仇松年突然同时说道:“大功一件!”玉灵道人道:“正是。他们抓到些小尼姑,有什么稀罕?拿到恒山派掌门,那才是大大的功劳。这一下,岳先生非传我们辟邪剑法不可。”张夫人问道:“那怎么办?”八人心中转的都是一般念头:“若将任大小姐放了,别说拿不到令狐冲,咱们几人立时便性命不保,那怎么办?”但在盈盈积威之下,若说不去放她,却又万万不敢。
游迅笑嘻嘻地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做君子,那也罢了,不做大丈夫,未免可惜!可惜得很!”玉灵道人道:“你说是趁机下手,杀人灭口?”游迅道:“我没说过,是你说的。”张夫人厉声道:“圣姑待咱们恩重,谁敢对她不敬,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仇松年道:“你到这时候再放她,难道她还会领咱们的情?她又怎肯让咱们擒拿令狐冲?”张夫人道:“咱们好歹也入过恒山派的门,欺师叛门,是谓不义。”说着伸手便去解盈盈的绑缚。仇松年厉声喝道:“住手!”
张夫人怒道:“你说话大声,吓唬人吗?”仇松年刷的一声,戒刀出鞘。张夫人动作也极迅捷,抽出短刀,将盈盈手足上的绳索两下割断。她想盈盈武功极高,只须解开她绑缚,七人便群起而攻,也无所惧。刀光闪处,仇松年的戒刀已砍了过来。张夫人短刀嗤嗤有声,连刺三刀,将仇松年逼退了两步。
余人见盈盈绑缚已解,心下均有惧意,退到门旁,便欲争先下楼,但见盈盈一动不动,竟不跃起,才知她穴道遭点,又都慢慢回来。
游迅笑嘻嘻地道:“我说呢,大家是好朋友,为什么要动刀子,那不是太伤和气吗?”仇松年叫道:“任大小姐穴道一解,咱们还有命吗?”持刀又向张夫人扑去,戒刀对短刀,登时打得十分激烈。仇松年身高力大,戒刀又极沉重,但在张夫人贴身肉搏之下,这头陀竟占不到丝毫便宜。游迅笑道:“别打,别打,有话慢慢商量。”拿着折扇,走近相劝。仇松年喝道:“滚开,别碍手碍脚!”游迅笑道:“是,是!”转过身来,突然间右手抖动,张夫人一声惨呼,游迅手中那柄钢骨折扇已从她喉头插入。游迅笑道:“大家自己人,我劝你别动刀子,你一定不听,那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折扇抽出,张夫人喉头鲜血疾喷出来。这一着大出各人意料之外,仇松年一惊退开,骂道:“他妈的,龟儿子原来帮我。”
游迅笑道:“不帮你,又帮谁?”转过身来,向盈盈道:“任大小姐,你是任教主的千金,大家瞧在你爹爹份上,都让你三分,不过大家对你又敬又怕,还是为了你有‘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把这解药拿了过来,你圣姑也就不足道了。”六人都道:“对,对,拿了她解药,杀了她灭口。”玉灵道人道:“大伙儿先得立一个誓,这件事倘若有人泄漏半句,身上的‘三尸脑神丹’立时便即发作。”这几人眼见已非杀盈盈不可,但一想到任我行,无不惊怖,这事如泄漏了出去,江湖虽大,可无容身之所。当下七人一齐起誓。
令狐冲知他们一起完誓,使会动刀杀了盈盈,急运内功在几处被封穴道上冲了几下,却全无动静。她心中一急,向盈盈瞧去,见她一双妙目凝望自己,眼神中全无惧色,当即宽心:“反正总是要死,我二人同时毙命,也好得很。”
仇松年向游迅道:“动手啊。”游迅道:“仇头陀向来行事爽快,最有英雄气概,还是请仇兄动手。”仇松年骂道:“你不动手,我先宰了你。”游迅笑道:“仇兄既然不敢,那么严兄出手如何?”仇松年骂道:“你奶奶的,我为什么不敢?今日老子就是不想杀人。”玉灵道人道:“不论是谁动手都是一样,反正没人会说出去。”西宝和尚道:“既然都一样,那么就请道兄出手好了。”严三星道:“有什么推三阻四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大伙儿谁也信不过谁,大家都拔出兵刃来,同时往任大小姐身上招呼。”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临到决意要杀盈盈,仍不敢对她有何轻侮的言语。
游迅道:“且慢,让我先取了解药在手再说。”仇松年道:“为什么让你先取?你拿在手中,便来要挟旁人,让我来取。”游迅道:“给你拿了,谁敢说你不会要挟?”玉灵道人道:“别挨时候了!挨到她穴道解了,那可糟糕。先杀人,再分药!”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余人纷纷取出兵刃,围在盈盈身周。
盈盈眼见大限已到,目不转睛地瞧着令狐冲,想着这些日子来和她同过的甜蜜时光,嘴边现出了温柔微笑。
严三星叫道:“我叫一二三,大家同时下手,一、二、三!”他“三”字一出口,七件兵刃同时向盈盈身上递去。哪知七件兵刃递到她身边半尺之处,不约而同地都停住不前。
仇松年骂道:“胆小鬼,干嘛不敢杀过去?就想旁人杀了她,自己不落罪名!”西宝和尚道:“你胆子倒大得很,你的戒刀可也没砍下!”七人心中各怀鬼胎,均盼旁人先将盈盈杀了,自己的兵刃上不用溅血,要杀这个向来敬畏的人,可着实不易。仇松年道:“咱们再来!这一次谁的兵刃再停着不动,那便是龟儿子王八蛋,猪狗不如!我来叫一二三。一——二——”这“三”字尚未出口,令狐冲抢先叫道:“辟邪剑法!”
七人一听,立即回头,倒有四人齐声问道:“什么?”岳不群以辟邪剑法在封禅台上刺瞎左冷禅,轰传武林,这七人艳羡之极,这些时候来日思夜想,便是这《辟邪剑谱》。
令狐冲念道:“辟邪剑法,剑术至尊,先练剑气,再练剑神。气神基定,剑法自精。剑气如何养,剑神如何生?奇功兼妙诀,皆在此中寻。”她念一句,七人向她移近半步,念得六七句,七个人都已离开盈盈身畔,走到她身边。
仇松年听她住口不念,问道:“这……这便是《辟邪剑谱》吗?”令狐冲道:“不是《辟邪剑谱》,难道是《邪辟剑谱》?”仇松年道:“你念下去。”令狐冲念道:“练气之道,首在意诚,凝意集思,心田无尘……”念到这里便不念了。西宝和尚催道:“念下去,念下去。”玉灵道人却口舌微动,跟着念诵,用心记忆:“练气之道,首在意诚,凝意集思,心田无尘。”
其实令狐冲从未见过《辟邪剑谱》,她所念的,只是华山剑法的歌诀。但仇松年等人一来没听过华山剑法的歌诀,二来心中念念不忘于辟邪剑法,已如入魔一般,一听有人背诵辟邪剑法的歌诀,个个神魂颠倒,哪里还有余暇来细思剑谱的真假?
令狐冲继续念道:“绵绵泊泊,剑气充盈,辟邪剑出,杀个干净……”这“杀个干净”四字,是她信口胡诌的,华山剑诀中本是“华山剑出,气凝心定”。她念到此处,说道:“这个,这个……下面好像是‘杀不干净,剑法不灵’,又好像不是,有点记不清楚了。”西宝和尚等齐问:“剑谱在哪里?”令狐冲道:“这剑谱……可决不是在我身上。”一面说,一面眼望自己腹部。这句话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一言既出,两只手同时向她伸去,一只是西宝和尚的,一只是仇松年的。突然间两人齐声惨叫,西宝和尚脑浆迸裂,仇松年背上一枝长剑贯胸而出,却是分别遭了严三星和玉灵道人的毒手。
严三星冷笑道:“大伙儿辛辛苦苦地找这《辟邪剑谱》,好容易剑谱出现,这两个龟蛋却想独占,天下有这等便宜事?”砰砰两声,飞腿将两人尸体踢了开去。
令狐冲初时假装念诵《辟邪剑谱》,只是眼见盈盈命在顷刻,情急智生,将众人引开,只盼拖延时刻,自己或盈盈被点的穴道得能解开,没想到此计甚灵,不但引开了七个凶人,且逗得他们自相残杀,不由得暗暗心喜。
游迅道:“这剑谱是否真在令狐冲身上,谁也没瞧见,咱们自己先砍杀起来,未免太心急了些……”他一言未毕,严三星已翻着怪眼,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你说我们心急,你心中不服,是不是?只怕你想独吞剑谱?”游迅道:“独吞是不敢,像这位大和尚这般脑袋瓜子开花,有什么好玩?不过这剑谱天下闻名,大伙儿一齐开开眼界,总是想的。”桐柏双奇齐声道:“不错,谁也不能独吞,要瞧便一起瞧。”
严三星向游迅道:“好,那么你去将剑谱取出来。”游迅摇头微笑,说道:“在下决无独吞之意,也不敢先睹为快。严兄取了出来,让在下瞧上几眼,也就心满意足了。”严三星向玉灵道人道:“那么你去取!”玉灵道人道:“还是严兄去取的好。”严三星向桐柏双奇二人望去,二人也都摇了摇头。严三星怒道:“你们四个龟蛋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我不明白?你们想老子去取剑谱,趁机害了老子,姓严的可不上这个当。”五人面面相觑,登成僵持之局。
严三星单刀一扬,喝道:“要我去取剑谱,那也不难。你们四人都退到门外去,免得龟儿子不存好心,我一伸手,刀剑拐杖,便呼到老子后心。”桐柏双奇一言不发,便退到了门外。游迅笑嘻嘻地也退了出去。玉灵道人略一迟疑,退了几步。严三星喝道:“你两只脚都站到门槛外面去!”玉灵道人道:“你吆喝什么?老子爱出便出去,不爱出去,你管得着吗?”话虽如此,终于还是走到了门槛之外。四人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料想这灵龟阁悬空而筑,若要脱身,楼梯是必经之途,不怕他取得剑谱之后飞上天去。
严三星转过身来,背向令狐冲,两眼凝视着门外的四人,唯恐他们暴起发难,向自己袭击,反转左手,抓住令狐冲胸口,准备去摸。左手只这么一使劲,登时觉得内力突然外泄,他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岂知那只手却如黏在令狐冲肌肤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