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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从一次最漫长的昏迷中醒转后,发现自己已躺在昏暗的牢中,身下杂乱地垫着稻草,干涸的血块已把稻草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耳边还回响着一个熟悉而悲切的呼唤:“文佳哥,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骆文佳吃力地睁开眼,就见牢门之外,母亲与怡儿已哭成泪人。他想对她们笑笑,却力不从心。拼尽全身力气,他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安慰亲人,也安慰自己的话:“别担心,那狗官还不敢打死我,不然他的乌纱帽也别想保住了。只要我不招,他就诬陷不了我!”话音刚落,他又昏了过去。
当骆夫人与赵欣怡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南宫放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运转,他心中生出一种随意玩弄他人命运的成就感。不过他并没有让心中的得意表现在脸上,反而满面悲戚地抢着道:“骆夫人!赵姑娘!实在惭愧,由于骆秀才案情涉及重大,短时间内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你们尽可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他保出来。”
“三公子!”骆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地契举到南宫放面前,哭道,“求你尽快将我儿救出大牢,骆家庄的地契尽在于此,我们不敢再要分文,但求我儿平安!”
“这是干什么?”南宫放怫然不悦,“你将我当成了什么人?”
“求三公子收下地契,不然老身唯有死在公子面前!”骆夫人决绝地道。赵欣怡也跪倒在地,哭拜道:“公子爷!你救救我文佳哥吧!”
“起来起来!快快起来!”南宫放手足无措,见骆夫人态度坚决,他只得勉强接过地契,“既然夫人如此坚持,我暂时替你将地契收起来。唉!现在令郎身陷牢狱,我哪有心情做生意?可惜骆秀才信不过在下,不然我倒可以去见见他,让他照我的话去做,定能早早洗去冤屈。”
赵欣怡忙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雨花石做成的项坠,小心翼翼地捧到南宫放面前:“请公子带上它去见文佳哥,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他只要见到这雨花石,定会相信公子。”
南宫放大喜,接过雨花石道:“你们安心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送二人出门后,南宫放仔细收起雨花石,转头吩咐随从:“带我的口信给费知府,叫他莫让任何人再去探望骆文佳。”
“骆秀才,你受苦了。”一声难得的问候将骆文佳从迷糊中唤醒,抬头望去,他认出来人是费知府身边的师爷。只见他在牢门外坐下来,隔着栅栏对骆文佳柔声道:“你若早日招认,何须受这般折磨?”
“我清清白白,有什么可以招认?”骆文佳冷笑道,“我计算着日子,从我被拘押那天算起,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二天。依《大明律》,十五天内不能定罪就必须放我。哪怕你们酷刑折磨,我拼着性命也要与那狗官斗到底。我要上省城告他与南宫放勾结,滥用酷刑,构陷无辜!”
那师爷摇头惋惜道:“骆公子,你这脾气迟早要坏了自己性命。如今你人在屋檐下,还想不低头?就算你强熬过这十五天,但若是案情重大,知府大人依旧可以报请提刑按察司,申请将人犯延期释放。”
骆文佳心知师爷所言不虚,不过他却不愿示弱,坚持道:“那又如何?再大的案子也只能延期一次。那狗官总不能将我永远关下去,更不敢令我死在公堂之上,不然他那乌纱帽,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师爷轻叹道:“骆公子,你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去跟费大人斗气?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其实你的案情并不严重,只是盗窃财物而已,虽然数额不小,但幸亏全部找回,你又是初犯,就算招认也不算重罪。运气好花点钱便没事,运气不好最多也就服几个月的苦役。你我都是读书人,实在不忍心看你因倔强而吃苦,所以才指点你一条明路。”
骆文佳一声冷笑:“你会如此好心?”师爷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雨花石,悄声问:“你信不过老朽,难道还信不过它?”
骆文佳面色大变,忙抢在手中翻来覆去看:“这是我送给怡儿的礼物,怎么会在你手里?她和娘怎么一直没来看我?”
师爷叹道:“你母亲因为你的事已病倒在床。赵姑娘既要四处求人,又要照顾你母亲,哪有闲暇来探望你?她也是求到老朽的门下,老朽同情你也是读书人,才答应帮她,这就是她让老朽交给你的信物。”
“我母亲病情如何?”骆文佳急切地问。师爷长长叹了口气:“骆夫人四处求告无门,忧急攻心,多次昏迷不醒。如果再见不到你出来,只怕……”说到这不禁连连摇头,一脸痛惜。
“娘!孩儿不孝,害你受苦!”骆文佳仰天大哭,半晌后方抹去泪水,涩声问,“多谢先生相告,如果我立刻招认,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
“你也精通大明律法,想必心中有数。”师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老朽已拟好诉状,并将刑惩减到最轻,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先看看,如果觉得还可接受,便在大堂之上签名画押。不然老朽只好回复赵姑娘和骆夫人,就说老朽无能为力,帮不到她们了。”
“娘和怡儿也要我招认?”骆文佳涩声问。师爷安慰道:“你别难过,骆夫人和赵姑娘都知道你的清白,老朽也相信你,才会尽力帮你。”
骆文佳草草看完状纸,终于一咬牙:“我招!告诉费大人,我愿招!”
在两旁衙役威武的吼堂声中,知府大堂一派肃穆庄严,费士清俯视着跪在堂中的骆文佳,厉声喝道:“案犯骆文佳,你可愿招?”
骆文佳委屈地垂下头,声如蚊蚋:“我愿招。”
“大声点,我听不到!”费士清悠然道。
“我愿招!”骆文佳咬牙出血,泪水不由夺眶而出。费士清见状哈哈大笑:“落到本官手里,就算告你弑父奸母,你也得招!哼!就算你愿招,依然逃不过这一顿结案鞭。来人,先重责二十鞭,再让他在诉状上签名画押!”
几个衙役立刻将骆文佳按倒在地,手起鞭落一顿暴抽,骆文佳痛得死去活来。待二十结案鞭打完,他已头目晕眩,双眼蒙眬。此时那师爷拿着状纸过来,俯身道:“签吧,签了就没事了。”
骆文佳抖手接过师爷递来的狼毫,想要细看状纸,双眼却已为泪水和汗水迷糊,在师爷的催促下,只得在对方指点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师爷立刻将状纸呈上,费士清草草扫了一眼,将状纸交还师爷,得意地吩咐:“照状宣读!”
师爷捧起状纸,声色平静地读道:“案犯骆文佳,于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受娼女依红所雇,为其作画。因见该女美艳绝伦,所积钱财甚丰,案犯顿起非分之心,坑蒙拐骗不成,便强行抢夺,并将该女先奸后杀,掳掠而逃。案犯手段残忍,所劫财物数额巨大,所犯罪行天理难容……”
“你骗我!”骆文佳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不由怒目戟指,却被几名衙役死死摁在地上。只听师爷声色平静地继续念道:“案犯穷凶极恶,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特报请刑部,处以斩立决!”
“冤枉啊!”骆文佳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消息传来后,骆夫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赵富贵也因此严禁女儿再与骆家往来。但赵欣怡哪放得下心上人,其时骆家庄已尽属南宫,赵富贵也将田产尽数卖给了南宫放,正准备举家迁往扬州。赵欣怡趁家中搬迁混乱之际,偷偷逃出,连夜赶往扬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南宫放。
“赵姑娘!”南宫放一脸愧疚,“在下实在无能,这案子已被知府衙门办成了铁案,要想翻案,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南宫公子!”赵欣怡垂泪跪倒,“求您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出文佳哥,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赵姑娘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南宫放不由分说扶起赵欣怡,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唉!难!难啊!”
见名动扬州的南宫公子也无能为力,赵欣怡泪如泉涌,悲伤欲绝。南宫放见状爱怜地掏出锦帕,轻轻为赵欣怡抹去泪珠,柔声安慰道:“赵姑娘别这样,你现在这样子,让在下心里也好生难过。”
悲痛令赵欣怡的感觉变得迟钝,被南宫放轻轻拥入怀中而不自知。当南宫放正要吻上她的芳唇时,她才霍然惊觉,慌忙逃开。
“对不起!”南宫放满脸羞愧,连连自责,“我、我真不该如此,但却身不由己。自从在骆家庄与姑娘巧遇,你的音容笑貌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令我无力自拔。我多次想托人提亲,却又怕姑娘不愿意,所以只能把这份相思埋藏心底。方才见姑娘悲痛欲绝,我心有不忍,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实在罪该万死!愿领受姑娘责罚!”说着便跪倒在地。
南宫放的自责令赵欣怡心下稍安,望着面前这个名震扬州的南宫世家三公子,赵欣怡神情复杂地犹豫半晌,最后一咬牙,终于在心中作了一个既痛苦又无奈的决定。她猛然转过身,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尽量声色平静地道:“南宫公子,文佳哥从小与欣怡青梅竹马,情同兄妹。只要你能救文佳哥一命,公子所求,欣怡无不从命。除此之外,欣怡就算遁入空门,终身不嫁,也不敢领受公子美意。”
南宫放略一犹豫,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将竭尽所能,救他一命。”片刻之间他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要放过骆文佳性命,也要将之流徙千里,发配到一个永远也别想回来的地方,一个离地狱最近的所在。
扬州城西门外,几名被判发配边疆的重刑犯正与家属作最后的道别,哭声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披枷戴镣的骆文佳满脸污秽,脸上一片呆滞,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灵动,不住在人丛中焦急地搜寻着。
“别看了!不会再有人来。”前来送行的族叔黯然道。他是骆宗寒的次子,虽然辈份上是骆文佳的族叔,却比骆文佳大不了几岁,平素与骆文佳最为要好。
“我娘呢?她怎么没来?还有怡儿呢?”骆文佳急切地问,却见族叔黯然垂下头:“你娘因你的事一病不起,三日前已含恨去世。我父亲受此打击,也是命在旦夕,恐怕也……至于赵姑娘,你还是不要问了。”
“娘!”骆文佳低低呼唤了一声,眼里却再流不出半点泪水,木然半晌,他突然又问,“告诉我!怡儿为什么没有来!”
族叔迟疑了一下,恨恨道:“她已经嫁给南宫放做妾,不会再来了!”
骆文佳浑身一颤,心中的怀疑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他愤然抬起头,想质问苍天,难道她真的被南宫放家世和外表诱惑,与之合伙来骗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既魂牵梦绕,又爱恨难分。艰难地从项上取下那枚说服他招供的雨花石,骆文佳突然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奔向远处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他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连最信任的亲人,也要狠心骗他?
“犯人逃跑了!”有人鼓噪起来。几个差人立刻追了过去,手起棒落将他打倒在地。骆文佳挣扎着向前爬去,手里高举着那枚带有“心”字的雨花石,嘶声高叫:“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一条哨棒重重击在骆文佳手腕上,将那枚雨花石击得飞了出去,几个差人不由分说,一阵乱棒打得骆文佳满地乱滚。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