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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指,要触碰那玉雕一般温润的脸庞。
“救了你的,是你一直呼唤的人。我想,可以叫他剑神林殊。”
萧景琰握着赤焰剑的手倏然攥紧。
赤焰剑静静躺在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红色繁杂的纹饰,仿佛沾满了鲜血。
“我找到你时,红袖招的盘文紫蛇就在你身侧,他们是铁了心要治你于死地。毒不好解,我们救回你一命,却对着眼疾无能为力。”
梅长苏从身后拿来一样事物,放到萧景琰手里。
“来,拿着它。”
萧景琰凑近那微弱的光明,手中细细摸索着,在黑暗中画出了那东西。细长,流畅,优美,简洁。只有简简单单的盘龙纹,却也不失大气庄重。
萧景琰仿佛看到了它的影子。通体晶莹洁白,剑首镶嵌着浑圆澄澈的蓝宝石。舞之恍若霁月清风,飘渺兮推云拨月,泠然善也。
他恍然见到多年前月下舞剑之男儿,衣袂纷飞处,流光掠影时。飞花如雪纷纷落,惊得流萤一方灯。
“长林……我的长林……”萧景琰忽然安静下来。这把剑的感觉太过于熟识,如同小殊回到自己身边一般。
“你是谁……为什么长林会在你这里?”
梅长苏看着景琰溢满泪水的眼眶,不觉哽咽。
他是谁……
是……你的林殊吗……
萧景琰看不清晰,但还是倔强着想要得到那个答案。
“在下……琅琊阁,梅长苏。长林剑,是多年前一位农人送来琅琊山剑塔的。”
“琅琊阁?何处的农人,会轻易地把长林剑送到琅琊阁。”
“这是交易。”梅长苏缓了缓心境,“那位农人,来自梅州。家住……梅岭之下。”
梅岭……
风声大了起来,仿佛掀起了浪花,疯狂的拍打着海岸。
他听到了鬼魅凄厉的□□幽泣。从梅岭而来,往心底而去。
他的小殊,也是,在那个铺满血腥的地狱中走来过。
天地为笼,谁人又曾逃出过。
“这是哪里?”
“祁州禹山,江左的一个私宅。”
萧景琰没再说话,只是久久的抱着长林剑和赤焰剑。
江湖夜雨不曾休,执酒挑灯醉暮秋。
碎月听花落雨愁。
故人游,原是空山独泛舟。
〖3〗
萧景琰手里攥着生和死。他的生,和小殊的死。
——题记
赤焰和长林,在十二年后,终于重聚在一起。
剑是通灵的,剑是有情的。哪怕萧景琰此时听不到看不见,他依然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两把剑的心酸。
他很久没有流泪了,自从剑神在梅岭论剑之战中“消失”,他就不会流泪了。
哪怕是在之后,他被金陵萧府的主人——他的父亲萧盟主施以断魂鞭,被他的兄长五堂主设计陷害藏匿长林剑与赤焰剑,关在地下冰窖整整三年,他都没有一滴眼泪。
在无数次的昏迷中,他都能恍惚感觉到,小殊歪在自己身边,用赤焰剑柄上的穗子轻轻扫自己的脸。
他不能死,他还没找到小殊,他还没找到赤焰和长林,他不能让江湖误解剑神。
多么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不过是看不清东西,已经是……上天怜悯了。
梅岭论剑后,长林与赤焰双双失踪,萧盟主自然是把疑心放到他的头上。
他忍过了重重刑罚,将近死亡,都咬紧牙关,不承认所谓的“长林和赤焰被林殊盗走而为谋逆” 。
他不能乱说,不仅是因为,小殊不是那样的人,更是因为,生死之剑,代表了武林至尊的身份。
长林赤焰,承极天地,一生一死,即生即死,非生非死。
那是昆吾山下出世的一双神剑,赤焰承锟铻之力,足以逆转乾坤。长林化赤焰而出,反之而行,温润而化万物。
景琰却不这么想。
那只是他跟小殊的剑,那是小殊险些丧命送给他的礼物。
小殊说过,真正的强者,不在于武器的精妙高超,而在于内心,是否存有正义。否则,再好的武器放在恶人手里,不过是屠刀罢了。
从那冰窖中出来,萧景琰已然中了□□。红袖招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送上门的机会的。他的五哥跟那个秦般弱,蛇蝎之心天地遍闻,唯他父亲不知罢了。
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长林和赤焰。
他的父亲也从未放弃过。
整个武林都从未放弃过。
梅长苏攥着灯烛台的手有些颤抖。他为了不让赤焰出世,特地命甄平将赤焰藏于东海。
长林……他不舍的……
便收于身边,日日携带。
没想到,景琰歪打正着,终究从东海之滨拔出了赤焰。
景琰坐在那里,静静摩挲着生死之剑。梅长苏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景琰。
景琰,景琰。
赤焰一出,必将为江湖带来一场浩劫。
林殊已经因为这把剑死了,我不能让你也遭横祸。
不是我没活够。
而是你还在啊,我怎么能走。
我不舍的的,只有你。
“宗主,药。”
萧景琰闻声转头,刚刚那个女子模模糊糊的身影让灯光染成混混晃晃一片。
宫羽端了药来,一份,是梅长苏的药,一份,是萧景琰的。
她轻声退下,仿佛没有来过。
梅长苏端起药碗,眼中划过一丝哀痛,将那黑色的液体咽了下去,呼出一口气。
续命的药,太苦。
“梅宗主的药很苦吗?”
梅长苏拿碗的手生生顿住。
“都放了甜草叶了,宗主仍是长呼气,这药自然是难以下咽吧。”
萧景琰自嘲的笑笑,将脸转向梅长苏的方向。“小殊曾经最讨厌喝苦药,我母亲便给他放了甜草叶,从此他便离不开了。但是遇到苦的药,喝完他仍是会呼气的。”
梅长苏轻轻放下药碗。
“甜草叶的味道,我是清楚的,本以为加了甜草叶就不会苦了,后来才知道,该苦,不管多少甜草叶都是无法泯灭的,而每个人尝完苦头,都会大呼一口气的。感慨自己能抗下来。”
“堂主连这些小事居然都记得清楚,果然是对剑神……用情至深。”
萧景琰愣住了。
梅长苏都没注意,自己脱口而出“用情至深”四个字。
“让堂主笑话了。苏某吃不得苦。”
梅长苏拿起药瓶。“堂主,苏某唐突,还烦请您宽衣,是时候换药了。红袖招的蛇毒耽搁不得。”
萧景琰将两把剑放在一起,解开衣带。
看到他背上新伤旧恨,梅长苏抑制不住心中绞痛。
眼泪无声,却狠狠砸到两人交叠的衣袖上。
旧梦无痕,清宵云落紫烟沉。
竹马痕轻情不灭,离别,相见何如不相闻。
〖4〗
当赤焰重新回到他手里,他凭风而立,宫羽只说,望而却步,天地失色。
——题记
梅长苏看着萧景琰睡下,自己仍旧坐在他身边,静静陪着。
月朗风清,夜墨星明。大湖仿若沉睡安眠的孩子,随着微风呼吸,波光粼粼。今夜是满月,天上明明净净,没有一丝繁杂的轻烟流云。四周密林印在水中,泼墨一般。明月愈加明朗。
景琰睡得很熟。蔺晨的药量控制的很好,估计不过十日,那蛇毒就能连根拔净。
救了他的命的,是他体内的寒毒,害死他的命的,亦是寒毒。
梅长苏只留了一盏灯光,照着景琰的面庞。自小他都是有些怕黑的。
飞鸟沉眠,空山无人。天地为墨,吾画乾坤。
梅长苏终究从他身后拿起了赤焰剑。
宫羽浅眠,哪怕是微小的动静都会把她吵醒。
禹山的湖心,天然一块原石伫立,千万年经受湖水的打磨,圆润温厚。这时倒映着灿灿月光,恍若佛前莲台。
她怔在门外,不敢置信的看着原石上那人。
雪青衣角清扬,长衫流光,青丝半挽半散,随那微风起落。
赤焰入血,赤金如血,把那瘦弱的身躯生生撑起一股霸气,纤细的指尖握住剑柄的一刹那,四周湖水无端泛起波澜,剑气横生,四散狂卷而去。
梅长苏闭上了眼眸,微微抬头,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
赤焰染了光芒,仿佛尘封太久终究破土而出一般。光芒耀眼却不尖锐。
宫羽恍然看到了剑神。
赤焰终于真正的出世了。在他真正的主人那里。
梅长苏失了内力,但再次拿起赤焰,身形中仍是不失气概。寒月融融,他身形极快,仿佛与那赤焰剑融为一体。
推云拨月,流风飞雪,进如青鸾长啸,刺如猛虎出山。火凤鸣舞于九天,青龙盘旋于苍穹。
刹那间,原石之上的天空寒气四起,流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湖水开始沸腾,湖底红鲤纷纷聚集到原石四周。
剑气愈盛,天地愈是大变。禹山密林中惊鸟四起,林寒涧肃。近水远山,都渐渐化为诡异的紫红色。浓云深处,电闪雷鸣隐约可闻可见。
宫羽慌乱的看了一眼沉睡的景琰,抱琴乘风飞身到一旁青松之顶。
梅长苏没有停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前月华流照,皎皎盈光笼住他和赤焰。
他随身旋转,长袖纷飞,赤焰化作一道光芒,直直刺入头顶那一缕月光。
铮然琴声大作,金石丝竹,律吕八音,清然柔和之气从那青松之顶蔓延到九州八荒。
流云渐渐散开,湖水渐渐平静下来。
密林归于静谧,天空又是一片澄澈清明。
梅长苏忽然像断线人偶一般,颓丧的放下赤焰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文弱书生。
他已失了内力,单凭那赤焰之剑,却仍然有如此强大的气魄。
难怪,难怪江湖数十年都未曾放弃寻求赤焰。
天地失色,望而却步。
宫羽收了琴,转身回到屋里。
梅长苏真的疯了,自从他为了救七堂主冲进暴雨,他就已经疯了。
宫羽越想越觉得不值。
“有什么可哭的……”
宫羽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月亮,慢慢拭了拭面颊的泪水。她不敢说话,只是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我本就命不久矣,用最后的一个月,给天下换来一个安稳的江湖,给景琰换来一个平静的后半生,有什么不好的呢……”
宫羽扭过脸去,锦衣华服下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她坚持着没有哭出声。
“宫羽,等我死后,劳烦你照顾景琰。我欠了他十年,这十年,他在江湖如履薄冰四面埋伏,他耗了十年的青春,耗了十年的命,保下了剑神林殊的名号,保下了赤焰。我能还他的,不多了。”
“宗主,他不知道……”
“他不用知道。”梅长苏伸手拂去宫羽的泪水,“这是一个好梦,别吵醒他。”
梅长苏拿了赤焰剑,踏上了下山的路。身后宫羽抑制不住俯身痛哭。
他连凡人都已经不如。
他在暴雨中旧伤复发,心脉伤口复裂。
当年梅岭之战红袖招的铭心蛊在那场暴雨的刺激下复苏,火毒复发。
他为了压制萧景琰的寒毒,割腕取血做药引。
他为了治萧景琰的眼疾,把他续命的回魂丹放进了萧景琰的药坛。
可惜,除了宫羽和那晚的明月,谁都不会知道了。
傲雪凌霜山空,落月飞花风中。
长剑映恒心,几度酒撒苍穹。
残梦,残梦,云深不知归处。
〖5〗
我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明明见到你,还会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