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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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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安想到当日兄长对他说这是“兄弟之亲”,只觉好笑又憋气,不由冷笑出声,自语道:“这府兵军不知将,将不知军,也不知真上阵时,能顶多大用处。”他听着赵慎来此心里本就不豫,又一厢想起他那世传的骑兵,更心烦道:“这世上皆知丞相忌惮什么,偏拧着丞相心意的傻子,赵慎若是第二真就无人敢称第一。”
一时两账目扔在案上道:“收了吧。”仓曹官忙拾起账本,诺诺退下。高元安见他走了,转头对副将道:“你去与赵慎说,我现下便在这帐中见他。”

不一刻,帐外有人进来报:“赵将军到了。”
高元安展颜笑道:“请!”
卫兵掀了帐帘起来,却见外间走进戎装一人。高元安眯眼看去,正是赵慎。
赵慎上前行礼道:“末将拜见高将军。”
高元安满面含笑,抬手道:“赵将军不需客气。”又道:“给赵将军置坐垫。”
两下分宾主坐了,赵慎又道:“赵慎前来叨扰,心中不安,带了礼物献于将军,望不嫌弃。”说罢外间进来一卫士,捧上那套镶金的鞍辔。
高元安撇了一眼,心中便了然,却故作惊讶道:“这不是丞相赐给你的吗?这我怎敢收?”
赵慎笑道:“那时能略得阵前斩获,可不全靠将军指挥。赵慎日后也还要仰赖将军,这前番的指点,断不敢忘。”
高元安玩味笑道:“是吗。”
赵慎也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将军恕我当日年轻。丞相赐下此物时,先父听说我曾冲撞了将军,可是当着使者给了末将好一通责罚。”
高元安见他态度恭敬,眉稍眼角却含锋芒。沃野镇之后,他倒也再未见过赵慎,此番这样跟前细看,只觉当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时似已添了好些风霜坚忍。一厢有些感慨,转念又暗自冷笑,几年挫磨,这后生依旧这般倔强没眼色,真不怪兄长恼他。当下只爽朗笑道:“这是哪里话?我并无他意,你莫多心。”
又闲话了一刻,高元安才拖着长音缓缓问道:“赵将军此来,是为什么?”

赵慎见他终于问出这一节,亦不想转弯抹角,只郑重再拜道:“如今洛城被敌所围,赵慎代全城军民,求将军援手相助。”
高元安心道果不其然,当下似笑非笑道:“这事你该去求丞相,找我做甚?”他不待赵慎回答,已敛了声色冷冷道:“况且你杀了我族弟,这般卷我高氏的脸面,还来我面前讨便宜么?”
他这变脸着实比变天还快,赵慎被他刺的一愣。但他此前也猜得绕不过高又安的事,心下早有准备,略稳稳心神道:“高元安大敌当前却与敌军将令私相通信,动摇军心。我本来念着丞相与将军的缘故,也未曾要杀他。可他在众将面前一径嚷起丞相,好似他这样是丞相默许。丞相在,也断不会容他做这等事。我若真轻纵了他,扯出丞相纵容族弟里通外敌的谣传,污了旁人眼中丞相名声,末将实在担待不起。”
他这番话着实是一通歪理,可要反驳又讲说不起,高元安听了不由发笑,抚掌道:“此话说的真是乖觉,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赵慎垂目道:“丞相那厢远在邺城,消息不通,有些误会也未可知。但将军是统御过末将的,当知我赵氏的忠心。如今我决意死守洛城,只是末将无能,实在力有不及。若失了城池,赵慎身死不足惜,有负君恩不说,将军的许都前也失了屏障。”
他这番话倒是正点在高元安心事上。高元宠的心思他这做兄弟大抵猜得八九分,高元宠不发兵,并不是真心要弃洛城不顾,其中多半是要打压赵慎。对赵氏的骑兵,高元宠是宁可折损在战场上也不愿任其做大。而即便此番不能将其削掉,高元宠亦是要摆摆脸色,杀杀赵慎傲气。救兵出于不出,只在高元宠掂量的时机到与未到罢了。
高元宠自是筹算得好,可战场上瞬息万变,这“时机”哪就能掐算得分毫不差。高元安所耽心的正是洛城一旦有失,许都便首当其冲。他在此经营数年,若许都真成了战场,折损的可都是他的心头肉。到那时,许都成了另一个洛城,高元宠自不怕拖,他却是扛捱不起。
他心中有这些计较,可不到非常情景,也不愿明知兄长的意思而违拗之。赵慎这话他当然不能接,思量片刻,换了和蔼笑容道:“赵将军莫急,你今日刚到鞍马劳顿,也须休息,这些话可以从长计议。今晚我在营中设宴,给将军洗尘。”
说罢也不待赵慎回话,挥手便召来卫士。赵慎本来等着他表态,却不想被送客出门,一时略有些发急,可高元安一径闭了双目,再不看他,也只得道:“多谢将军。”
出了将帐,元贵正等在外面,见了赵慎急问:“可如何?”
赵慎道:“也未答应也未回绝,我猜他还在思量。”又道:“他说晚上设宴,你叫弟兄们警醒些。”
元贵问:“将军疑他要做什么?”
赵慎道:“也不曾,只是要谨慎些。”
元贵一咄道:“便有什么也无妨,他要设鸿门宴,我便与将军做个樊哙。”
赵慎勉然一笑道:“莫要莽撞。”

到天擦黑时,小校引着赵慎、元贵到了宴帐,见两厢许多将官,高元安在上首,脱了铠甲换了紫袍金冠,腰间系着蹀躞带,颇有雍容之气。
高元安见赵慎来了,起身向众将道:“这便是洛城赵慎将军。”
赵慎与众人相互见了礼,高元安笑道:“入席,入席。我为将军洗尘,也不说许多场面官话,只求诸位尽兴,将军莫嫌粗陋。”
一时有士兵进来,在各人案几上摆酒置菜,众人举杯,便算开席了。
酒过三巡,赵慎存着心事,又不惯饮酒,一时默默。高元安却饮得颇似怡然自得,乜斜着赵慎道:“赵将军可是嫌这酒食寡淡?”
赵慎道:“末将不善饮,将军莫怪。”
高元安笑道:“这军中不比其它,宴饮时亦不能召歌舞助兴,确似有些乏味。”
座下有人道:“不如请卫士上来比武助兴。”
高元安击掌道:“好!便演舞槊吧。”
一时有两人上来,拔了长槊矛头,在当下操演起来,众人随之呼喝,颇为热闹。
高元安瞥见赵慎身后元贵,问:“这位壮士是谁?”
元贵不待赵慎回答,起身道:“末将洛城骑军偏将元贵。”
高元安道:“洛城元氏……你家世代都是使槊的好手啊。”
元贵道:“将军谬赞。”
座下又有人道:“果真可正是机会讨教。”
赵慎寻声看去,是一方脸膛的将官,皮色晒的黑红,眉眼倒有些像高元安。高元安笑道:“这是我侄子高瑾。”
高瑾道:“元将军可愿下场随高某给诸位演武助兴?”
元贵低声向赵慎道:“将军?”
赵慎冷眼见这场面,高元安只装糊涂,满座上皆有轻慢之意。心想这是打量着叫自己自讨没趣知难而退。他察言观色,揣度这高瑾必也有点手段,他们叔侄做套恐怕也是要扫掉自己颜面。此刻若推辞,便是不战而败。
当下轻声问:“可有把握?”
元贵一哂道:“舞槊易,夺槊难,我的本领将军还不放心?”
赵慎听了,微一点头。
元贵见了,遂起身向高瑾笑道:“元贵不才,乐意奉陪。”
两人于是下场,一时帐中安静,座下诸人皆停了饮酒去看。两人对行了礼,卫士将长槊奉上,各自执了,却都不急动手,缓缓移步对峙。
只听高瑾突然大喝一声,骤然执槊向前,如挾雷霆之势,又狠又快。元贵却不躲闪,要看长槊到了跟前,突然左手一动。众人皆还没看清动作,电光火石间,只见高瑾长槊已被握在元贵手中。高瑾不意他如此,亦是大惊,慌忙向回拉扯竟是纹丝不动。元贵豹眼圆睁,叱喝一声:“走!”只见高瑾长槊竟从手中寸寸脱出,一分也把持不住。诸将皆不由惊呼出声,有人耐不住腾然站起。
元贵眼看长槊在高瑾手中只剩两三寸堪堪就将脱手,突然把手一松。高瑾本来大力向后拉拽,此时对面没了制衡,惯性之下站立不住一跤跌在地上。众将见一瞬间元贵便差点夺了槊去,且右手中他自己的长槊尚纹丝未动,个个暗暗后怕。
元贵将手中长槊向地上一戳,朗声笑道:“高将军吃多了酒,承让,承让!”
众人皆往高元安面上看,却见他击节赞道:“元将军神勇,我敬将军。”又向高瑾道:“今日当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我皆开了眼界。”
高瑾从地上站起,似有不服要说什么,却被高元安笑容下凌厉目光一扫,不禁肩头一缩,讷讷扭捏道:“多谢元将军。”
众人也忙打圆场,纷纷举杯。高元安看着赵慎,道:“看过这精彩场面,我与将军饮一杯。”
赵慎起身,持了酒盏走到高元安案前,郑重奉上:“当是赵慎敬将军,席上还有话讲。”
高元安忙摆手笑道:“我是有些醉了,如今说什么可都不做数。”他此番尚未下决心,对赵慎只一个拖字打发。他见赵慎强压焦灼之色而做客气欢颜,一时也觉有趣,又笑道:“将军急什么,这宴饮乐事,切莫扫兴啊。”一时对身边卫士说,“将我营中锦帛金器抬一箱出来,我与众将做樗蒲戏。”
诸将听闻皆凑趣称善,卫士一刻后便抬了一箱珍宝来,又在帐中空场置了竹席,摆上樗蒲。这樗蒲又称五子戏,是用樗木制成薄片,如扁杏仁状,两面涂黑白两色,黑面绘牛犊,白面绘雉鸡,将五片一起掷下,以黑白算点数赌输赢。高元安宴乐时常置此戏与叫众将赌较,其实就是做个由头好颁赏些财物以笼络人心的。
众将此景也见得惯了,纷纷挽袖下场,热闹非常。
赵慎听众人皆枭,卢,雉,犊,塞的乱叫,不由心烦。他治军严肃,营里从不见这般场面,高元安这作派倒仿佛和父亲赵竞有几分神似。他见高元安只举杯自饮,一副怡然之态,知他是尤自拖延,耗着自己。自己出城已近五日,日日牵念只怕有失。此时那里是宴饮,分明是将他心肺置在火上炙烤。他亦猜不透高元安心里如何想,只被他牵着鼻子,若这般日日拖延,到时候搬到了救兵怕也迟了。
他这厢只蹙眉不语,席中做赌的诸将已各得了赏赐。高元安见箱底已空了,惋惜道:“只可惜今日尚无人掷出卢来。”
卢是最好一阶的贵彩,要五子皆是黑面,自是颇难得。高元安亦是酒喝得兴起了,伸手解下蹀躞带,道:“谁得了卢彩,我便将这腰带以赠!”
那蹀躞带有一掌宽,是上等牛皮所制,其上蹀躞皆为纯金,正中还镶着一颗宝石,眼看就知贵重,况且是将军身上的物什,更有一重脸面在里头。众将见了,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下个个下场,谁知呼卢之声此起彼伏,满座却没人掷得出,纷纷道:“扫兴,扫兴。”
赵慎本默然看着,突然心中微动。霍然起身道:“将军可给我一试?”
高元安本已欲招呼着散席,见赵慎突然出来也微诧异,只笑道:“自然甚好。”
赵慎走至帐中,向高元安一揖道:“赵慎一向知将军仗义,此番有难处时才来叨扰。我赵氏数代,均不敢忘君恩,如今,亦不敢忘丞相之恩。我虽不才,却懂得知恩图报,将军若肯略施援手,他日我当竭全力以为驱驰。我此番话,皆出于赤诚,神明有知,便许我掷出头彩,若不成,我便杀身以谢!”说罢解下佩剑,置于当下。
他这话言辞慷慨,座下皆为所动。高元安不想他说出这话,却知这赌戏之事哪有定数,忙要制止,赵慎已将五木拾取,一力掷下。众人不由秉气,直待五子皆落地,却竟然真是五个黑面。
高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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