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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路过的乞人蜷缩在角落,透过大门看向温暖的府邸中,一双麻木的眼中倒映着橙黄的烛火,听着间或从中传来阵阵言笑声、寒暄声。
原来今日是知府老爷黄贵武在做寿,凡是钧阳府里头有些身份的人,纷纷前来拜寿。有些人还打听到,黄老爷的姐夫在黑州都指挥司里任职,是以军政中都颇有关系。
“大人,不——不好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慌慌张张的传来,打破了宾主和乐的气氛。虽已年届天命,身材魁梧的黄贵武依然行事粗厉。只见他把脸色一沉,伸脚一踹:“甚么混帐话!本老爷好的很!”
那个冲进宴厅的仆从被踢得转了一圈,从地上一骨碌儿爬起,哭丧着八字眉:“大人!城关来报,钧陇山上起烽火了!”
自从北宫棣实行有邑制度以来,每到秋冬之际,北方元狄人叩关的事件数量大大减少。有邑贵族的庄园形成了从草原到大晋本土的一道缓冲地带,而他们更是自备甲兵,若是一般小股的游牧民族来劫掠,还不一定讨得到好处。这钧阳府虽然地处边疆,首当其冲,也已经有了两年没有遇上叩关之事,谁能料想这山上的烽火竟在此时燃起了。
原本红光满面的黄贵武登时变了脸色,手中的酒杯一下子落在地上,哐当摔成碎片,他直直站了起来:“什么!快去通报道台司。来人……不,我亲自去城楼上。”他顾不得堂中一下子僵硬的气氛,风风火火得冲了出去。一见主寿星已然离席,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也只好怀着异样的心情告了辞。
匆匆忙忙感到城楼之上,黄贵武神色凝重得向北眺望,只见茫茫白光下远处遥遥的山岭起伏间,大约有三四道狼烟已然升起。黄贵武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狂变,转头一把抓过一个士兵的领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禀大人……是申时出头,钧陇山上的狼烟就起了。莫不是元狄人叩关……”
“除了钧陇山,还有别处吗?”黄贵武反而冷静下来,打断他问道。
“不知道,天色已晚,远处看不清晰。”小兵哆哆嗦嗦的回答着。
黄贵武眼睛一眯,原本满是和善的眸子里划过精光:“封锁北城门。传本官令,即刻宵禁,城中所有人回屋。所有守兵待位,本官守在此处!”他吩咐完毕,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自言自语道:“竟没有消息,关外几道有邑的封锁线难道尽数被破了……此次只怕来势汹汹。但愿卫所尽快增兵来此,否则,这点兵力防守不住啊……”
夜色渐渐深重了,黄贵武却丝毫不敢松懈,干脆吩咐下人取来一座,坐在了城楼上。露色加重,寒风凛凛,随着时间渐逝,烽火又渐渐增多了一道,心急如焚的黄贵武愈发紧张,唯恐下一刻狄兵便出现在远方。
一个时辰过去了,黄贵武感到露天寒风中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钧陇山本是边境的天然屏障,然而此刻,却成了一座阻碍,隔断了有邑移民与钧阳的直接联系。自从有邑制度实行以来,北方草原民族的生活便不大好过起来。黄贵武不难想像,这次狄人来袭,必是集结了大部分的力量,而他内心深处最担忧的,恰恰就是他们不会只把钧阳当作唯一的攻击对象,若是游牧民族借着机动优势,分兵骚扰,四处袭击……黄贵武简直不敢想象此刻关外又乱成了什么样子。
就在黄贵武坐守城门,神经紧绷时,他忽的听到一众人喧哗的声音传来。黄贵武连忙转过头去,见到四五个人迎面走来。前头一个黑脸大汉身材高大魁梧,一看清他的相貌,黄贵武便心中一跳,竟然是黑州州牧鲁季大人,他一个六品知府,曾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州牧大人,今日竟接触了真人。
黄贵武连忙行礼拜见:“下官拜见大人——”他一看清鲁季后面露出脸的几人,眼睛不由得瞪得更大了,心头既是惊讶又是慌张:掌管一州军事的黑州左都指挥使袁玖,驻扎北地的穆云军左将军朵别案,还有一个手执佩剑,一望气度非凡的陌生人……这一群大神忽然亲临钧阳府这座小庙,饶是黄贵武沉浮宦海几十年,也不由得心下惴惴。
“免礼。”州牧鲁季一摆手,站到城楼上,眺望月色中异常清晰的狼烟。萧萧北风呼啸在耳畔,隔绝了远方的声音。
左都指挥使袁玖皱起了眉头:“该死!钧陇山此地,可比另两处更为棘手。”
“自然,方大人不是说了,按探报,另两处不过是骚扰的小股部队,天澜部落的主力兵马可是选了这座山脉,五六日之内,大批兵马便要临城了。”朵别案接口道。
黄贵武不由得心上咯噔一下,脸色一变,果然不只是他钧阳府一处有兵报,只是他钧阳府似乎倒了血霉,被元狄人选中为主力战场了。
左都指挥使袁玖冷冷哼了一声:“眼见为实,袁某总要见到,才能肯定这探报的虚实。”这人倒似颇为谨慎。
那个身配长剑的人似乎对他们的争执不感兴趣,微微凝眉望了远处一眼。黄贵武心下好奇此人身份,暗地里打量了他一番。此人大约三四十岁,见他举动间颇有一分气度,不大像是军中之人,到更像是一个文官。他腰上佩着一个玉牌,黄贵武定睛一看,只瞧见一个“燕”字,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你是此地知府?”那人突然转过身,略略一打量,看着他问道。
“禀大人,是。”黄贵武刚在猜测他的身份,以为此人发现了自己暗中的窥伺之举,不由唬了一跳,连忙战战兢兢地回答。 “燕”之一字当今乃是忌讳,他却大大方方得将玉牌配在身上。当今圣上还是燕王之时,负责燕军出战粮草的姐夫曾偶然提过一两句,这玉牌莫非是……
“这钧阳府的大致情况,你且说一说。”那人黑眸深邃,看着他问道。
黄贵武瞄了瞄另三位大人,见他们没有异议,当下斟酌词句回答道:“是。本府下辖五县,位于钧陇山南,越过钧陇山便是天澜草原。因着地形险要,往年偶有兵戈,不过这两年来少了许多。钧阳府是大晋的四大马市之一,城中聚集了许多商人,茶马生意颇为兴旺。本地百姓春末开耕,秋初封田,其余也会从事一些生意……”
黄贵武小心翼翼的看了神色不变的询问者一眼,见他表情古正,心中一突,暗暗叫苦。身为钧阳知府,他自然知道,当地百姓不务农时会偷偷摸摸走私一些茶马。走私茶马一事被当局严令禁止,违者要发配充军。此人看起来颇为不好说话,而且只怕是天子近臣,若是追究起来他也讨不到好处。黄贵武只恨自己一时口快,提到了这茬。
“哦,离此地最近的卫军有多远?”那人似乎没有发现,放了黄贵武一马。
黄贵武擦了擦冷汗,说道:“约有六十余里。原本是更近的,只是近两年来无事,故而远调了。”
那人淡淡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听说昔日钧阳之地乃是古战场?”
黄贵武一听,顿时颇有些自豪的说道:“大人,钧陇山千年前唤名阴山,这古诗有云: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就是此地。钧阳本是兵家必争之地……”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垮下了脸。看今日的架势,莫不是被自己一语成谶了。
眼前之人不由得微微一笑,黄贵武心下一惊,这人笑起来倒是一副好相貌。黄贵武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下官斗胆,敢问您——”
“我姓方。”那人道。
“——方大人,这可是元狄人叩关,就要开战了?”黄贵武眉头眼角满是忧心惙惙。
那人打量了他两眼,说道:“也不瞒你,穆云军与州卫军已然开拔。明日清晨,第一批骑兵便可到此。我等是先行一步来探查一番。”
“元狄人此次没有选择重兵防守的黑州大同、宣府两处,而是挑了此地,只怕其中也有颇谙兵道之人。朵将军今晚会戍守此地,你若有心,便叫府中商人尽数离开钧阳,百姓闭门莫出。”那人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下方静玄。这北海之地,只怕要有纷乱了。”
黄贵武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处,一个仆从小心翼翼得凑到他身边,呈上一笼馒头。“老爷,夫人说您未用膳,这寿馒头刚刚出锅,快用吧。”黄贵武盯着手中白色馒头上印着大大的“寿”字,咧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这可真是他过的最特殊的寿辰了。
第三十六章 孝甫化冰封
鲁季和袁玖二人未在钧阳府久留,当夜便与方静玄、朵将军作别,回到黑州首府坐镇去了。左将军朵别案却跟着方静玄,一路回到城内的一处院落中,一进门,他就急急忙忙的开口了:“方大人,我穆云军这般开拔。虽则有祥龙配,毕竟还是要一份谴兵书……”
方静玄解下佩剑,坐在桌案边慢慢擦拭着剑鞘的的纹路,动作颇为熟练。他闻言抬头看了朵别案一眼,道:“我已然去了书信,调兵令不日便自京中发来。”
朵别案闻言,见他“噌”的一声抽出了宝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气逼人。当下不由得一缩头,笑道:“如此便好,朵某先去城外营寨了,哈哈!方大人不必送了。”
方静玄待他离去,方才归剑入鞘,敛眉沉思起来。
大晋四军之一的穆云军常年在北方戍关,昔日曾与燕军共战过,自是巴不得有战事可打,好斩获军功。黑州的都指挥使司又不同,卫所的地方军上下都一心求防,不愿劳动民力,恐损自家利益。即使方静玄是有尚方宝剑与“同虎符”的玉佩在手,他们也大可不买他这个“钦差”的账。毕竟天高皇帝远,北方民风彪悍。若要求其配合,除了借力厂卫之外,看来必须要一道圣旨才能压得住他们……
想到此处,方静玄又不由得恼怒起来。那日他在船上时,被一大箱子的北方官民、军政情报震惊良久,还未回味过来,又见一名厂卫中人跪在他身前,呼他为主上。他方才知晓,北宫棣说“好好保存”的扳指是什么意思,竟然是可以调动所有厂卫的两仪环。他这哪里是发配,分明就是身为钦差去替北宫棣管理北边,甚至解决北患……北宫棣为何不当面解释清楚,非让他误会个中缘由。
且他别离京师已有几月,北宫棣竟一封书信也未来过,非要他先遣人送去不成?
他方静玄素来不是服软之人,只是几个月来,他却实实在在尝了一把“最恼相思罪”的感受。然而深沉如方静玄,也知道北宫棣在京师受的苦只怕比之更甚。
如水一般的月光从窗□□入,印在地面上,方静玄坐在月光里,眉眼淡淡的看着掌中刻着古篆的玉佩,慢慢地合拢掌心,仿佛悄然握住了甚么一般。
黑州与京师相隔几千里,也不知道厂卫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方静玄在钧阳府的第三日,调兵令便传到了一脸焦急与兴奋的朵别案手里,与此同时来到的,还有一道要求“黑州所有官员听其所令,如朕亲至”的圣旨。好在方静玄得到情报之下,对地方卫所士兵的战斗力实在不怎么看好,只让他们按原例防守本地,原本脸色僵硬的袁玖再见到他,也和善了许多,唤上一声“方大人”。
不过州牧鲁季虽未表态,为大军准备的粮草却非常充分。左将军朵别案和军师们商议一番,觉得与其等候敌人前来,不如主动出击。当下整军待发,调兵令一到,便分路出关去往草原。
方静玄此刻正待在钧阳府厂卫准备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