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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又怎么能奢求只要重来一次,便可事事完美呢?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往后一直错了十好几年,人生里最美好,最鲜衣怒马的时光,他却和苏珊一样,尽数蹉跎在无穷尽的错误里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背叛青歌,就不该被马尔斯过于偏执的性别之分局限了理念,而在迎娶了苏珊·斯佩德之后,更不应该对她说谎,签下一张全都是假象与谎言的婚书。
他根本无法与苏珊完成那一句过于沉重的许诺,同进退,共生死,他甚至连正视自己的欲求的勇气都没有,还瞒下了最为珍贵紧要的、通往根源的信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私心与白日梦。
他做错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到头来,连苏珊都能在临死前拨乱反正一次,他却险些一条路走到黑,差点就白白死在这里了啊。
阿芙亚娜已经向他伸出的双手,志得意满的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却听到一声坚定而细微的:
“不。”
“我后悔了。”
——其实……我从好久好久之前,就在后悔了啊。
阿芙亚娜却并没有被他的反悔惊吓到,冷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根源!你说出口的,便无法反悔,你许诺的,便要以等价之物来交换!”
“好啊,我交换。”塔斯克向着空中伸出了手,茫然地笑了笑:
“我用我的生命和灵魂交换……交换根源的稳定。”
至此,曾经退缩过,后悔过,迷茫过的马尔斯家主终于纠正了自己最大的错误,然而却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他在说出那个与他的初衷——与他执念地想成圣封神的初衷完全背离的祈求的时候,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即使他到最后也尚未悔改,可是至少做了件正确的事情,不管是出于最后一刻的清醒和悔悟也好,出于过分偏执的执念也好,是出于对马尔斯的挂念也好,出于与青歌的赌气和种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什么的都好……
死者长已矣,或许只有千百年过后,才有真正客观的人能理性讨论他了吧。对于这个纠结了半生蹉跎了半生的马尔斯家主,曾经的五位少君侯之一的“怒涛”之塔斯克来讲,也许怎样的言辞都不够概括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吧?
他困顿着、纠结着、扭曲着走出了一条再也无人愿意步其后尘的错误的路,却在最后一刻,又生生地把命抵在了正确的方向上了。
而在他身殒巨石阵、用生命向黄金天平祈求了根源的稳定之后,四海之下潜伏的海兽,极北荒漠正在盘旋的飓风,竟也真在一瞬间消散了。
身为赤焰法圣的青歌几乎已经与根源息息相关,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根源的稳定与平和,然而她十分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
直到华色拿着奥菲莉亚一月一度的长信进来禀报,塔斯克·马尔斯已经在巨石阵中消失数月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叹了口气:
“啊,这样啊。”
——不对劲。华色蓦地就打了个冷战,问道:“青歌……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冷静啊,不,是冷静过头了!”
“皇帝来信恳求你下塔,说雅克与奥斯曼战事正急,边境吃紧着呢,而且都没有人能当督伊了……”
“哦。”青歌点了点头,看着一缕阳光穿透塔顶的缝隙落在自己的掌心,缓缓露出个温柔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笑容道: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我不是早就说过,什么都不想管了么?”
——太不对劲了!
“青歌?”华色走过去,半跪下来,轻轻伏在她的膝盖上,柔声问道:“你还是不开心吗?”
“我没有啊……”青歌伸出手,略经思考之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满含安抚性的笑容道:
“我很好。”
华色却蓦地红了眼眶,这个与青歌的命运几乎已经捆绑在了一起的姑娘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青歌情绪的不对劲,她对于外界所有事情的反应都过于迟钝而淡薄了,然而她当时还没把这个反应往最可怕,也是最不可能的方向靠去考虑,只是以为青歌伤心得过分了,以至于对什么事儿都不想管了而已。
可是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之前与她无话不谈的青歌在一举一动之间,都带有莫名的迟疑呢?
而华莱·奥罗当年留下的铁则,“无心之人,难成大器”,难道真的就是只随口说说而已吗?那些曾经也身为人类的神祗,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慢慢地失去了感情,沦落到了今天的这个境地?
直至数年后,看着对外界完全没有了反应、甚至连对自己都只是义务上的微笑与安抚的青歌,华色才哭着、崩溃着认清了这个事实,而几乎登上法师塔的这一后遗症,几乎也在全国法师之间出现并扩散开来了:
感情缺失。
当年出现在神祗们身上的状况,如今一样不差,甚至变本加厉地尽数还到了想窥探根源的人类身上,而青歌也模模糊糊地反应了过来,当年奠基七子对她说的那一句,“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但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重蹈覆辙了”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在看华色的时候,与在看一件死物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考虑到华色在婚书上的地位,考虑到华色现在是“大公夫人”,才会对华色抱有那么一点义务上与责任上的和颜悦色——
可是这比直接的冷漠与无视,更加伤人一千倍。
我姓斯佩德,我为之痛恨过,我亦为此自我鄙薄过,然时至今日,我终是为我的姓氏感到由衷的骄傲,欢喜与自豪。玫瑰骑士的儿女最终无愧她的血,所有的正义终将被伸张,正如漫漫长夜后我们终要看到最璀璨的光明!
有那么个自诩清明的智者对我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不是英雄而是愚者。这么说着的他却一意孤行奔赴沙场,从此生死不明。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慷慨激昂地奔赴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死局。幸好我的热血尚未完全消磨在锦衣玉食与勾心斗角里,我的手还能拿得起长剑,我的双眼还能明辨忠奸,我养尊处优的表皮之下还有那铁骨铮铮!
天下有道,以道修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绿野长秋,绿野长秋!拔剑!拔剑!看在同为血缘亲人的份上,我给你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大公!督伊!皇帝!法师们,剑士们,我的袍泽我的同僚我的友人们,听我一言——
国危矣!国危矣!
——奥斯曼帝国二公主,马尔斯家主夫人,苏珊·斯佩德。
第99章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这对于近来长久被冰雪覆盖的奥斯曼帝国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几乎都要让人有根源暴/乱之前的长春之季再次降临的感觉了。而对于瓦伦丁男爵一家来说,这也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雅克再怎么蹦跶,在我们英明的女皇与她的未婚夫的抵御之下也打不到门口,倒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母亲母亲,我戴这一顶帽子好不好呀?”夏洛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那来自绿野一族的母亲面前,双手抬着粉蓝的帽檐向着雍容端丽的贵妇展示着那些精工细作、几可以假乱真的绢花:“我好喜欢这些玫瑰花的!”
男爵夫人笑了笑:“可以的呀,亲爱的,你戴这顶帽子的时候别提多好看了。”
夏洛特开心地将帽子往头上一戴就跑去跟她的父亲汇报:“父亲,母亲答应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要让下人们准备什么,面包,葡萄酒,蛋糕还有水果可以吗?”
瓦伦丁男爵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亲爱的,葡萄酒是大人才能喝的,你为什么不让女仆们给你准备一些牛奶呢?”
夏洛特绞着自己的裙角小声问:“可是父亲……我更想喝鲜榨的橙汁,牛奶喝了太久了,不想喝了……”
“可以呀我的小公主。”男爵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夫人的面前半跪下去,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亲爱的,你不要太担心了,有我们的女皇在呢,局势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奥菲莉亚自登基以来便展示出了与绿野长秋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在她近乎严苛的管理之下,各级部门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甚至在雅克攻势最为猛烈的那段时间里,凯撒率领的奥斯曼*也未曾断过一刻粮草,顺顺当当地守住了国土,赤红色的曙光旗过处,便是长久的、如海潮般的欢呼与赞美,那不仅简单地预示着奥斯曼*的领军,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率军前来,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常胜不败与安心的象征——而这种象征带给人们的满足感,比受到军队的保护而产生的安全感,要深入人心的多。
这位来自绿野一族的瓦伦丁男爵夫人明显在走神,在被丈夫握住了手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亲爱的,别担心我,我很好。”
“可是你的手好冷啊……”
“应该是天气的原因吧?”年过三十却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的贵妇人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丈夫的手,款款起身倒了杯红茶:“等我暖暖手就跟你们一起出去。”
夏洛特刚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她揉着鼻子抽泣了好几下:“疼……”结果刚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就被来人给吓到了。
来者数人,均身着清一色的黑色兜帽长披风,手握法杖,腰佩短匕首,摆明了是专门上前线的法师们的打扮,被她一头撞在腿上的是个年轻人,声音颇为温雅好听:
“小姑娘,你母亲在家么?”
看着夏洛特逐渐变得警戒起来了的眼神,男子无奈地笑了笑,将绘有绿野家徽的木牌垂在她面前:
“我们是你母亲的旧识,劳烦进去告诉她一声……”
“说什么好呢?啊,不如就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夏洛特却从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与偏执:
“就说我们来接她回家了,她一定很高兴哦。”
“妈妈才不会跟你们走!”夏洛特将帽子抱在怀里,就好像平白生了无数勇气似的:“她的家就在帝都,谁要跟你们去绿野——”
“夏洛特,不要闹。”贵妇人的声音突兀地从她身后传来,她诧异地回头,便看见常年挂着不变的微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她的从容半分的母亲露出了罕见的动容色神色,对着来人深深、深深地弯下了腰:
“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又要等下一辈,又要等再一个几十年了!”
“怎么会呢。”来者抬了抬兜帽,露出即使只有半张也依然清隽俊秀的面容:
“我们盼了多少年的‘暗侯’终于来了,已经再也没有忍耐与等待的必要了!”
追着夫人出门的瓦伦丁男爵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对来客们说:“先生们远道而来,不进来喝杯茶么……!”
然而,他的声音在看到某个标志的时候,猛然而突兀的中断了:
漆黑的法师袍兜帽内侧,赫然是鲜红的双头蛇雅克国徽!
“退后!”瓦伦丁男爵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些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