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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他还是在为自己考虑。
楚枭笑了,觉得心头压抑的苦闷散去不少,他屏退密探后,换上一套轻便的黑袍,对总管道:“走,朕去趟岳王府。”
皇帝与岳王的事,阿乌心里多多少少都明白,做他这一角的其他可以不用,但嘴巴紧是必须的,在他看来,皇帝对岳王多半是不紧不慢的,平时并不见陛下对岳王有多缠绵思念,但他心里琢磨陛下这些日子的态度,只怕这段关系里,陛下却比他想的还要专情。
皇帝半夜出行,自不能声张,阿乌驾一量轻便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从朱雀门穿入,驶入夜幕里,沿着御街一路东行,朝越王府邸前进。
马车停靠在了岳王府后门外一隐蔽处,楚枭本意便是夜探,来个突击,非要打楚岳一个措手不及,他让阿乌在车里等待,自己身形一闪,接力提跃,便轻巧的飞过岳王府高耸的门墙。
除了已经仙逝的楚老侯爷,没有人知道楚枭有一手很不错的轻功。
月夜下,岳王府里的一重重屋脊在自己足下飞一样倒退,袖袍在逆风中呼啦作响,楚枭的脚落在了楚岳寝室外的一株大树上,他跃了上去,看着不远处已经熄灯的屋子,顿时笑了起来。
这把年纪了,居然干出了夜探……
夜探什么呢,若对方是女子,还能用上香闺二字。
可惜他探的是自己这榆木脑袋一样的弟弟呢。
楚枭被自己的所思所想逗乐了,他扶住树枝,觉得自己就跟被爱情迷晕了脑袋的愣头青一样,大半夜不睡觉,居然跑到这儿来了。
虽然来时是一时冲动,但他早已想好了幌子,楚岳生在春季,生辰就在这几天,若是一时下不了台,便拿这个做借口好了。
毕竟偶尔恣意一回,无损国君风范。
楚枭避开守卫,他轻轻一推开房门,身子一旋,便利落的闪进了屋内。
但瞬间冲入鼻间的,却是浓郁到让人胃部抽搐的香味。
楚枭顿时觉得不对劲,他借着从半掩的窗户外照入的月光,看到了起码六个香炉在同时燃着,浓厚的烟雾几乎让整间屋子都无法呼吸——所以才留了几扇半掩的窗户。
这香味他知道,是镇静安眠用的,但却又与平常宫中所用略有不同,大约是太医院又添加了其他助眠的药物。
他熄灭了几鼎炉子,慢步走进床边,大床上,青年穿一身黑绸宽衣,露出精壮却被冷汗布满的胸膛,平日里束得规整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被噩梦困扰,楚岳的胸膛急促起伏,眉头紧蹙,鼻翼也毫无章法的呼吸着,锦被早被踢在了一边,只余一角堪堪盖在腹部上。
楚枭不敢贸然叫醒对方,因为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照顾自己的嬷嬷曾经跟他说,若一个人做噩梦时千万不用把人拍醒,对方会受惊吓的,楚枭侧坐在床边上,想等青年平静下来再说,可是这噩梦却意外的漫长,一炷香过去了,青年却依旧没有从痛苦中挣脱出来,而是越发难受重负般用手掌拽紧被子。
楚枭不忍,低头过去,将青年被濡湿的额发拨到脑后,他摸了摸楚岳的额头,对方的体温实实在在的传递到了自己身上,楚枭心中只觉千般温柔,恨不得将对方的痛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一时情动,重重亲吻上了青年的额间。
这个吻不带欲念,充满了亲人之间才会有的脉脉温情,他侧脸去蹭楚岳的脸颊,他发现随着自己的动作,青年紧绷的额头会随之放松。
他比楚岳年长数岁,无论是作为伴侣,还是哥哥,他都应该更包容一些。
绝不能因为青年的一时反常就大动肝火。
他正想着,突然之间一直靠在他脸旁的人骤然睁开双眼,楚岳的视线似乎停在了楚枭脸上,但似乎又没有,只是越发急促的喘了两口大气,楚枭一怔,正想摸摸青年的脸,结果还未来得及抬手,楚岳便从枕下操出一把一尺长的匕首,大喝一声:“谁!”
那匕首柄首呈龙鳞,刀刃亮如新月,划过昏暗时甚至刺起了一抹火光。
楚枭下意识向后一闪,堪堪躲过一击,他这才想起多年以前楚岳在行军时夜晚遇过敌方刺客,自那以后便养成了枕下放一柄匕首的习惯,只是两人每次同床共枕都在皇宫,楚枭自然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他忙大声叫了声楚岳,但青年却像入了魔障一样,眉目间尽是森冷,黑暗中两人实打实的交手了一掌,楚岳力道失控,楚枭虽久经百战,但又不忍出手伤了对方,便实打实的挨了一记,整个人都被掌风击得向后腾飞出去,背脊不巧又撞上了摆放在屏风旁那只足有半人高的青花大花瓶上,他耳边是轰然坍塌的刺耳声,而细碎锋利的碎片毫不留情的扎进了楚枭的背部。
而那一边,楚岳手里的匕首砰然落地,他彻底从那个荒唐的梦中清醒过来了。
“皇兄……”
他的眼瞳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景象,面容僵硬,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楚枭忍痛,从碎片渣滓中爬起身来,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没事,是朕来的时候没给你打招呼——有警惕性是好事,朕不怪你,你——你哭什么啊。”
楚岳是哭了,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就怔怔看着楚枭哭了,那样子让楚枭心都纠在一块儿了,楚枭简直是拿这个弟弟毫无办法,受伤的是自己,哭成这样的却是弟弟,楚岳眼都不眨的看着他,声音嘶哑,看样子已经是大脑都一片空白,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给扯断了。
楚枭抱住他,就跟哄小孩一样的语气,他极少哄人,也的确不会哄,学不来温柔的语调,只是重重的把楚岳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摁。
“别哭鼻子了,多大的人了,再哭朕就要笑话你了啊。”
楚岳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已经不是两人闹别扭的程度了,楚枭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楚岳的头发,青年靠在他肩膀里,浑身颤抖得近乎痉挛,他的手揪着楚枭的袖口,老半天后,楚岳开口了。
他说皇兄,我最近,一直都在做一个噩梦。
楚枭心里焦急,但表面上不显出来,闷哼哼的笑说:“乖弟弟,做恶梦有什么,有三哥保护你呢。”
楚岳抬起眼,那双带着琥珀色色泽的眼睛因为眼泪而更加美丽,他贪念的看着楚枭,而后闭起眼,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我……梦到自己,杀了皇兄。”
楚枭停住了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一样,彻底停滞。
寂静的夜里,青年终于妥协,他选择了坦白,而他显然比所有人都清楚,一个君王做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梦里皇兄抱着罂儿,一直在跑,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大街上,而我骑着马在后头追你们,我……我抽出了弓,是我平时狩猎惯用的那一把,然后我对准了你们——我明明看到了是你们,可我却没有停下,我……我杀了你们,一箭穿心。”
楚岳停止了颤抖,将自己大半个月来,每日重复上演的噩梦全数告之。
虽然只是个梦,但这个梦太真实,太蹊跷,像顽症一样挥之不去。
梦里他弑君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楚岳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楚枭,他爱楚枭远胜自己,哪怕是伤害对方一根汗毛,都能让他心疼半天,哪怕是楚枭要他即可自刎,他也会当机立断,绝不后悔。
所以他坦白了。
谁伤害他三哥,都不行,就算是自己也绝对不行。
第 56 章
楚枭没有出声,他紧抿着唇,黑幽的眼睛像恒古不变的坚石,锤不动敲不碎,但在此之外的表情依旧是放松的,连声音也是。
他单手一捞,顺势将几乎全部滑下床的锦被给扯了上来,盖在青年的胸/膛上,在他手指不经意碰到对方赤/裸的胸前时,他甚至敏锐的察觉到楚岳身上几不可察的战栗。
自己的弟弟,原来这么的胆小。
这个时候想这种事还真有些不合时宜,但就是在如此不恰当的时机上,楚枭竟然还觉得对方这变换瞬息的表情真是可爱,可爱得他心尖子都巍巍颤颤的疼,其实说起来楚岳本来就不是胆大包天的人,从小就这样,少年时期跟着他南征北战有了历练,才学会了些深藏不露,但一到关键的时刻,这小子就跟蜗牛一样的胆小如鼠。
于是他说:“你小子,看这点德行,屁大点事闹成这样,朕今晚好不容易学别人来一遭夜探香闺,你看看你怎么对朕的,看来以后朕再也不笑话话本上的书生了,果然想要一亲芳泽,也是得拿命冒险的。”
楚岳喉头滚动了几下,垂眸不语,他的沉默让这寂静的床榻间弥漫起一股窒息,楚枭一只手盖上青年的侧脸,放了半天也没说出更多安慰的话,他本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而且楚岳的那番话,实在让他有些分神,他作为亲身经历过那一幕的当事人,自然知道楚岳梦中的惨事,确实是发生过的。
他被青年一箭毙命,连带那个他视为女儿的孩子。
可为什么楚岳会做这样的梦,梦中预兆着什么,他也没有头绪。
就在他要收回手的一瞬,楚岳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二哥,你信命么。”
楚枭一愣,随即不假思索道:“好则信,不好当然就不信了。”
这样未免也太自欺欺人的吧,楚岳低低回道:“二哥真会避重就轻。”
“不然如何,命运这种东西又岂是凡人能偷窥完全?即便是最智慧的人都无法断定一切,阿岳,不要那么轻易的相信所谓的命运,那是别人口中的判断,而不是你的,在我们的生命真正结束之前,谁也不能对我们的未来信口开河,包括自己。”
什么是命运,难道就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吗?还是人类想当然的,把无法克服的困难,统统归结与命运这区区二字之中?
虽然他曾经也有过几近于放弃的懦弱想法,但果然比起败给命运,他更加不愿意输给自己自身的怯懦。
“想当年,哪个人敢说朕会真的将那个王朝取而代之?没有人敢,即便这是个大厦将倾的王朝,可朕敢,朕就是这样胆大包天的汉子,哈——所以你这点屁事,你以为朕会怕吗?”
他早就经历过死亡,的确,对于一个可谓死过两次的人来说,那个足以令青年肝胆欲碎的噩梦,对他而言的确不足为惧。
“睡吧,二哥守着你睡,你睡了二哥再回宫。”
他温声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青年散乱在额头上的发,青年闭起了眼,在他掌心间蹭了几下,含糊说:“好,我睡。”
第 57 章
大概,语言永远是世间上最软弱的存在,楚枭自以为两人内部解决了分歧,已无大事,却没料到第二日朝上,楚岳居然在朝堂之上,当众提出了要回守封地的事。
折子递到手上,楚枭看了几行,顿时脸就沉了下去,跟大冬天被冻紧了的冰渣一样,冷得文武百官半句话都不敢出,只有楚岳一人跪在大殿中,有条有据的说的清楚明白。
“臣弟自受封领地后,一直常驻京城,心中一直挂念遥城百姓,近来草原骑兵常有骚扰之举,遥城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臣弟心中有愧,只请皇兄同意,让臣弟回驻遥城,以稳民心。”
楚岳以双膝跪地的姿势跪在大殿光洁冷硬的地板上,楚枭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了一抹古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