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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回:“公子客气!”
竟是相视而笑,彼此都生了亲近。
日后常回味,蕊初想,大约这就叫注定。
她未曾听宋箴讲过,其实他心里也以为,这无端的邂逅便是注定。
奈何最终却违心地拗断缘分,将情放逐了百千里。挽留时候是他,决然时候亦是他,一字一句都狠狠记得,矛盾得好讽刺。
挥不去的泪眼相问:“连个欲加之罪的说辞都不给,只说让我走。你心里,究竟拿我当什么?”
“当什么?”宋箴冷眼冷声,“无非就是伙计,账房。我是你的东家,你是我雇来的佣工,用得着就留着,用不上了我便能叫你走。今日我用不上你这个账房,以后我也不是你的东家。懂了么?”
不是东家,不是言说相伴余生的爱侣,什么都不是,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只可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可宋箴只想给蕊初富贵,不要她患难。他舍不得!
无叶无花无色,枯桠残枝莫折,提笔绘山水,点不下一蕊娇婀。踌躇间,墨汁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吧嗒,坠落下来,污了一纸的清白。
宋箴愣愣地望着那片墨点,难改难续,颓然搁笔仰身靠进椅中,再画不下去。左手指间捻转,血珀石的珠子在指腹摩挲下泛出内敛的暗红色柔光。
此枚南洋舶来的石料里挑拣下的独珠本当作残次,了不起也顶多拿去镶了发簪头饰,权作点缀。恰被在货行里核账的蕊初无意瞧见,两指捏起,对光现剔透,合了眼缘,既不入账,索性与管事讨了来。央师傅钻上孔,自去巧心穿了穗子盘好结,做成了挂饰,喜滋滋送给宋箴。
“你那折扇连个扇面都不绘,又素又旧。便是你不喜张扬,可毕竟生意人,场面上多少要装点些,莫叫人瞧着小气寒酸。”
宋箴将扇坠掂在手心里反反复复地瞧,心里头固然意外,到底还是欣喜更多。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把扇坠挂好了。
此后寒暑几易,宋箴手上的折扇换过新的,扇坠只这一枚,便当人一样,都是宝贝。
说巧也巧,正是蕊初离府的隔日,那坠绳儿居然酥了自行断去。宋箴并未命人重新穿起,只时时刻刻将珠子捏在手里把玩一般,从不离身。
偶尔想起来,犹觉得好笑,十多年世事历练,自问已麻木地不去想良知是什么,恻隐又是何物。可聊起来,听蕊初无防备地道身世,虽含糊其辞,到底能明白,父母双逝,姑母家中寄人篱下,总非长久计。一时冲动出走而来,其实前无所往后无退路,身在异地怕固然有,不过更多地还是感觉余生彷徨,看不到确切的希望。
宋箴听着,看着,猝不及防地提出:“来鄙府帮佣如何?”
蕊初愣住,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
可惜她摇头讪笑,只说:“小女就是一山村野丫头,家里头没教过规矩,恐怕学不来低声下气,辜负公子好意了。”
“噢?”宋箴饶有兴致,“那不用低声下气的事有哪些?说几个听听。”
蕊初果然就说:“好像我阿爹啊!替人管账的,跟数目字打交道,丁是丁卯是卯,不跟账本低下。”
“别人家的帐,令尊能不虚与?”
“能啊!账黑账白,不是账的是非,而是人心里的是非。我爹只求是,要他非可不容易呢!求非的人也不敢上门来请我爹做账。”
“倒是难得!”
“是难得,所以命短,没辙!”
宋箴听出弦外之音:“令尊他——”
蕊初便笑:“还好还好,到底是个善终!”
轻巧一语带过,宋箴领会,不再细究。转了话锋,问她:“你也会做账?”
“会啊!我自小跟爹学打算盘,账册上的来龙去脉我熟得很。”
“那好!”
忽见袍袖飞舞,蕊初眼前一花,低头看时石桌上已如同戏法大变般摆好一张算盘。摸一摸,居然还是石头做的,可沉可沉。随即就听宋箴信口念来,连串的数目字快速报出。蕊初也是应接伶俐,当下运指如飞拨起了算盘珠子。这临机的入货出荷另去运送途中的耗损,光听着就犯晕的一笔台账核销,顷刻就盘得清楚明白。
蕊初将数目字报完,最后不忘半真半假地噱一噱宋箴:“这里头似乎漏了税负的支出呀!宋公子叫小女做暗账,我是怕得来!”
宋箴黠笑:“忘了,回头填上。”
“谁填?”
“你呀!”
“我随我爹,别的事好说,账本上可爱吹毛求疵。”
“就怕你不吹。”
蕊初眨眨眼,想一下,又问:“管饭?”
“管。”
“管住么?”
“也行。”
“不低声下气?”
“你愿意跪着我是没意见的。”
“我连点头哈腰都不会。”
“认识谁给你发工钱么?”
“不就是你?”
“那会叫人了?”
蕊初眼珠子转了转,嘻嘻笑:“东家好!”
人家的萍水相逢别后不见,宋箴却不别,非但不别,还往家捎,避回雨捡了个账房。做账房又得好吃好喝供应,见面礼敬有加,更许住在府里,待遇比丫鬟书童高出许多,昂叔是管家,她曹蕊初便像个二把手,委实不低下。
人人都觉得大公子生意人的精明此番走空,吃亏买卖坑自家,可谓古怪稀奇,稀奇古怪。
宋箴自己却不觉得亏的,反是赚了。跟蕊初说话,不猜不防,不累。
他实在需要一个明白人,明白地陪自己坐坐,说说话。又即使不说,她自是了然,不会追问,不显得避忌,当真太难得。
得蕊初,宋箴感到这向死的人生余下的光阴都不漫长孤寂了。
因此才敢引她中秋月下对酌,桂花酒香,甜后微醺,眼中三分醉意,胆气正好。
起身立在月下,仰首怅望,如沐光华。
宋箴问:“你信哪些人?”
蕊初停杯一怔,勾唇浅笑:“我想信你。”
“不管我说什么?”
“不管你说什么。”
“如果我骗你呢?”
“我信了谎言,只是我笨。你撒了谎,是你用心恶。”
“如果,我说的真相令你失望呢?”
“所以你打算告诉我了吗?”
一个问题困惑了另一个问题,都是无解。
宋箴始终不敢面对蕊初,彼此沉默着,他望月,蕊初吃酒,也望月。
“别走好吗?”
“不走啊!东家又没拖我的工钱。”
“我是说,别走!”
蕊初叹息:“你究竟想听我说什么?或者,你要对我说什么?”
宋箴肩头一震,落寞地低下头来,言语间不甚确定:“我手脏,心也脏了,你会怕我吗?”
“看着我!”
宋箴没动。
“宋己锐,我要你看着我说话!”
蕊初语气不严厉,但是坚决。
宋箴缓缓回过身去,眸光冷冷清清的,像他的人,孤孤单单。
蕊初也站起来,摊摊手,问:“你看我怕了吗?”
宋箴眼神一瞬回避。
蕊初走向前,与他咫尺相距,双目直直凝望。
“我不是圣人,同时眼里也不揉沙子。可你看,什么道理呀原则,说起来谁都懂谁都会讲,依然有人会犯错,还有人被逼着就范了。所以其实总扛着正义大旗的人,也许只是他们没有面临相同的境地,或者没有亲人朋友卷入各种各样的事端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我爹曾经贪过黑过,我会恨他,但要我送他去见官,我真的做不到。甚至,我大概只会帮他逃跑,跑到天涯海角永远不要被人捉到。大义灭亲,就因为能做到的人太少,才总是被歌颂。美德啊,多高尚!高不可攀!”
宋箴歪着头,唇畔落一丝惨笑。
“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有多少?够你为我执迷不悟吗?”
蕊初挑眉哼笑:“执迷?东家好贪心哟!”
“不多,只贪你一句真心话!”
“真心?”蕊初更近半步,鼻尖几乎相触,“红口白牙,我心是蓝的绿的还是黑的,靠说,你信吗?”
宋箴毫不迟疑:“信!”
“好!宋己锐,你听着,我不怕你,因为你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我笃定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所以千万别辜负我,别再做肮脏下作的勾当!如果做了就拜托一辈子勿叫我晓得了。不要说是为了宋家为了安安和己书,错就是错,过去错了我没法帮你改正,以后就不许一错再错。你敢错,我就敢毁你。你不错,我陪你挨骂,陪你不偏不倚地走。如果你想,我还陪你到死!”
死生契阔,定了无依无靠的心!
如今言犹在耳,只影空想。怕鄙夷怕蔑视,怕她不肯靠近,可到头来,又是自己亲手推她离开。才明白,原来放弃比求索更艰难,心里更苦涩,苦得一切感觉都麻木,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喊疼。
“没有错,没有害人,没有使手段,这份家业我堂堂正正地保住了。可我保不住自己,也不能再保护你了。”
捉笔蘸墨重挥毫,用力戳在方才那一点失误上,继而横锋延伸了墨迹的路径,一笔成书,写出个力透纸背的“心”字来。因为“蕊”字三心,因为花开一朵,叶为衣,瓣为肌,蕊为心。
“对不起小蕊,此生,终究负你!”
窗外檐廊下,珠泪跌落,脚步踌躇。
☆、【承、三人的场合】
谷奕人是趁着宋箴写完字失神的一瞬窜进小书斋的,劈手直切向他手腕。
想不到宋箴站着连头都没抬,仅仅指间微动,便见笔杆一横,尾端径直向谷奕人左眼扎过去。谷奕人惊诧之余临机变招,侧头避过凌厉,改掌为爪,还欲扣他脉门。他身仍未动,蓦地松手,毫笔落下正掉在接应的左手中,横肘撞开谷奕人的攻击,反手剑指戳他腋下气门。
谷奕人没正经拜师习过武,一身拳脚全是从小打架掌握的野路子,不仅不好看,还少花式。见宋箴指尖凝气分明要拂穴,谷奕人下意识把胳肢窝一夹,另手横过来抱在胸前,那娇羞模样,仿佛遭人非礼了一般。
好在宋箴审美是没有问题的,更不好男风,右手剑指本当是个虚晃,待谷奕人狼狈自守,倏又立掌恰到好处地拍在他肩头,将人打得转了半圈,背向自己。是时,他足下才动,也只跨了半步,胳膊绕过谷奕人肩头三指牢牢扣住他咽喉。
如此,高下立见,胜负分晓!
谷奕人丁点儿廉耻心都没有,登时高举双手服软投降:“大侠饶命!”
有别于独处时候的伤怀,此刻宋箴嘴角微弯,明眸浅笑:“几时来的?”
谷奕人扭着脖子吃力地白他一眼:“先松开成么?”
“你个老赖,哪回不是转身又来咬?”
“我咬?我咬?嘿——”谷奕人气不打一处来,“促狭鬼,拐着弯骂人,下回我镶副钢牙,真咬你!”
宋箴不理他的叫嚣,指上催力压了压。
“别别别!大侠,大哥,大爷,我服了,真服!不闹了。”
“说好啦?”
“赌棍也是有操守的,买定离手,说好了!”
宋箴松手,又极快在他脑后不轻不重打了下,嗔他:“三句话不离赌,我看你是洗不干净了!”
谷奕人抚着头夸张地跳开几步,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我才不洗!开赌坊当混混王是我毕生的理想,我的夙愿!”
宋箴乜斜:“噢!”
“噢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
“没有,赞美你目标远大!”
看宋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