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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免一惊,自己竟走到了这里?
举首而望,却不敢再近前一步。
“徐婕妤。”巡夜侍人低身拜倒,徐惠转眸望去,淡淡道:“起来吧。”
侍人依旧恭敬:“徐婕妤,夜寒,您何以在此?”
徐惠略略一思,随即道:“陛下睡不安稳,叫我拿本书来给他。”
侍人略一犹豫,但见徐婕妤面色平和,仪态端庄,更是当今陛下隆宠的女子,想来不会有假,遂道:“徐婕妤请,可要帮忙?”
徐惠忙道:“不用。”
侍人便滞足,留在书房外等候。
徐惠不知她为何会走到这里,更不知那一刹那,怎会有这样的冲动,走进这书房内。
暗夜无光,书房只在门口置两盏薄红纱宫灯,徐惠将红纱罩轻轻拿下,拔下其间烛蜡,轻轻走近龙桌案边。
她自知,此举乃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可是……
望那明黄锦缎裹着的画轴正放在左手边高垒的奏折旁,她颤颤伸出手,触及那缎子质地极好,握住,却许久未敢拿起。
这里,便是解开谜题的画轴吗?
那迷,不是一直困得自己不得安稳吗?
可此时,却为何会这般犹豫?
握紧的画轴,又倏然放下,徐惠深吸口气,唇角却有自嘲一笑。
徐惠啊徐惠,难道……你竟是怕了吗?怕面对可能难堪的真相?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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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纵是浓情也成空(7)
低眼望那画轴,媚娘说,那是先皇后的画像,先皇后何等身份?又如何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不会,绝不会的!
再又紧紧握住画轴,心下一定,抽开画轴丝带,徐惠将蜡烛放在桌案旁,画轴脱入手中,紧紧闭目,指尖儿已然冰凉。
终究定下心来,双手铺展,一轴雪帛画卷铺开眼前,徐惠缓缓睁眼,但见一女子水红流霓,如火似霞,外罩一层雪白薄丝纱,飘举轻盈,依窗目光幽幽,容颜淡淡伤愁。
可是那忧,却无碍她从容的风华,那愁,却不妨她雍容的气韵。
只是……
徐惠细细看她,却不觉握着画卷的手已然颤抖!
那眉,那眼,那点丹红唇,自己再熟悉不过!
这……竟是先皇后吗?
轻轻将画卷放平在桌案上,凉指抚上惊骇的容颜,竟怔住了!
月色映着窗阁树影,似为那画中之人更平添几分真实。
她的眼,风华万千,她的眉,绝代柔华,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没有那画中人绝世的雍容,没有她从容贵华的气韵,和那眉间一泊清幽淡然。
她,就是先皇后,原来……
紧紧咬唇,终于,得到了答案,终于,寻着了一切的根由——
一展眉,一双眼睛,便是这一切恩宠背后的因由!
心底仿佛有什么倏然陷落,仿似一双手,狠狠撕扯开柔弱的心扉,果然,真相竟是若此残忍,如此不能承受。
窗缝漏进薄薄晚风,讽刺的吹拂过耳际,似是谁,讥诮的嘲笑,又或是上天捉弄的手。
所谓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无忧,她,便是无忧,她便是……他口中声声念着的,那菂心洁色的女子——先皇后长孙氏!
什么宠冠六宫、什么平步青云,都不过笑话罢了!
她终于懂得了众人的眼神,终于……明白了那眼神中深刻的意味。
不是羡慕,而是……不屑!
不屑她以这样的方式获宠!
全身僵冷得有如冷冷冬日,唇边笑意颤抖如同残叶飘零,举首而望,这金碧辉煌的宫阁,果真……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泪,划过唇角,微微苦涩。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声低沉,倏然惊动女子怅然的思绪,泪眼迷蒙,望见殿口男子高挺身姿,披一件深紫纹龙袍,透过薄淡烛光,正幽沉的望着自己。
徐惠一惊,撑着桌的手立时放开,因着惊慌与近乎麻木的悲伤,令锦袖颤抖微摆,桌边烛台竟自翻到在龙案之上。
一点焰芒,倏然腾起烈烈红光。
徐惠大惊,李世民更是夺步上前,目光尽处,更有光火和着那燃起的火光愈有腾腾之势。
龙桌案上,一卷纯白雪帛,眼看被一丛红火瞬间吞噬,自中间慢慢化开,熔了女子淡笑的容颜,那倾尽情意的眼,被绽放的妖冶血莲肆意淹没。
徐惠惊怵得立在当地,一时无措。
突地,明黄色广袖朝那红光冶火扑去,徐惠抬眸,只见李世民目光如火,不顾己身,凭着赤手扑打着烈烈燃烧的焰火!
屋内,有淡淡焦烟的味道,熏得人口鼻紧涩,徐惠望着,那丝质雪帛,燃烧后亦只剩下破败的残丝细纹。
一副画卷,只于顷刻,毁于一旦。
曾可想,那画它之人,一笔一泪的锥心之痛。
徐惠手脚冰凉,惊悚的望着李世民,李世民颤颤抬首,望那烧了大半的雪帛,女子容颜,竟不得一丝存留!
坚毅龙颜,如被乌云遮去了熠熠之色,只有阴枭森冷令那双修长得手抖动不止。
“陛下……”
“你……为何在这里?”一声怒喝,倏然惊动整殿凝滞的气息,徐惠怵然一颤,帝王回眸之间,那如夜深眸,沉痛、悲怆、血丝横缠、纠痛万千:“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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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纵是浓情也成空(8)
那颤抖的手,依旧紧紧攥住残破的雪帛,曾是似水的眼神,曾是温溺的注目,此时,却只有切切之色,凝冻纠缠。
徐惠惊怵的望着他,只感到窗缝儿漏进的微风拂动发丝,方令她感觉仍是活着的。
她唇微颤,他如此这般悲怆的神情,直看得人心巨颤。
“出去!”帝王声色俱厉,满目悲凄,徐惠一怔,李世民复又狠厉吼道:“出去!”
伴随着双手重重击打桌面的声音,令徐惠颤然一抖,随而便是侵袭而来的阵阵寒意,落满心头,她呆呆立在当地,望着昔日高挺儒美的帝王,如被烈火焚去了深沉的悲痛面容,心亦被深深刺痛。
他,终究在意的只是那幅画,只是……那画中人而已!
见她不动,李世民挥手,龙袍广袖拂落满地狼藉:“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
层叠的奏折、翠碧的笔洗,笔台、云毫、书籍……落了一地。
翠碧的笔洗碎裂成残,水花四溅,溅起冰冷泪珠儿。
徐惠干涩的泪迹再被冷冷水痕流湿,她望着他,望着他小心擦拭着那已烧作焦黑的雪帛画卷,望着他眉心紧紧纠结的痛楚,转身之间,竟冷冷的笑了。
“陛下,媚娘说……若我穿了水红流霓、雪白薄纱,陛下定会更加喜欢。”隐隐一声抽泣,缓步移向殿口:“陛下……会吗?”
语出之时,便已知晓了答案,怎么会?纵是云作衣、花作裙,若不是她,他又怎会眷怜半分?
果然,得到的只有沉默与帝王深重急促的喘息。
略略侧首,他的眼,只在那残破的画卷上忘情流连,他的心,只在那火起的刹那已然麻木!
轻轻闭目,忍泪奔出大殿。
途径殿口,只见那守夜侍人正跪在殿口,颤颤发抖,见自己出来,也是头不敢抬起分毫来。
殿外,夜*荡,夜已是尽头,天方微露淡淡灰蒙蒙的青色。
桂子香飘香万里,甜到了极致,竟是苦极!
徐惠一步步走下白玉阶台,那凉白的玉,定是沁过了冰雪,否则怎会有这般直入心里的凉!
他说,他……不要再见到她,不要……再见!
忽而想到儒哥哥临行时,意味深长的一句,他说,你以为他爱的真的是你吗?
如今想来,竟是这般嘲讽!
是啊,儒哥哥是息王之子,对于先皇后,定是熟知的,难怪……难怪……
他的恩宠、他的温柔、他的眼神,果然……只是虚无!
天际一抹烟渺,淡淡流过青天,徐惠驻足望去,一幅画,焚毁的又岂是他的心而已?
一路不知如何行至荡荡湖边,近晨,水意泛着丝丝流寒,徐惠一步一顿,水蓝色长裙随风飞展,肆意的风,吹得头脑发昏,倚住一株高巍翠树,举头而望,翠叶旋旋,风拂舞动。
突地,只觉身子一紧,似被什么人扣住腰间,不及回身,口鼻便被棉柔的东西紧紧捂住,一股浓浓药味儿沁入在鼻腔内,勉力一挣,却随而气力全无、眼前一黑,再没了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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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剑光寒透襟凉(1)
心口有如被重石狠狠的压着,憋闷的感觉,令她喘不过气来,脑中是种种凌乱的画面,头疼欲裂。
恍惚之间,似有人淡声说道:“何时会醒?”
一人恭敬回应:“该是快了。”
什么人?
紧紧咬唇,发出一声轻轻吟哦。
眼皮从未如此沉重,纵是极乏力时,也未曾有过的沉重,撑起眼,似要用尽满身的气力。
“你醒了?”温润的声音,却隐着微微寒意。
徐惠勉力撑起身子,墨发垂散,但见屋内昏暗,借着暗淡清光,隐约见得那人一袭白衣,修长身姿立在那窗阁之侧,幽光映得那白色越发触目,越发贵华。
渐渐回忆起先前之事,猛地一惊,惊惧环望四周,布置简洁、素朴无华,床边还站着一人,侧着身,那侧脸毅然,无一丝表情。
“你们是何人?怎敢于皇宫行劫持之事?”徐惠暗自隐下惊慌,端然道。
临窗之人,缓缓推开窗子,柔风挟着淡淡花草香味儿,拂面清爽。
那人淡淡道:“长宇,令人好生照看着徐婕妤。”
说着,便转身移步,缓缓走向门口,濛濛迷光,徐惠尽力看去,那侧脸轮廓分明,挺鼻如悬,依稀之间,却看不清楚。
“等等,你到底是谁?既知我是婕妤,却怎敢如此大胆?”徐惠知道,立在床边的人只是随从而已,怕一切都是听命于他的,那人眸微低,脸侧唇际似有浅浅笑意,却不答话,径自走出门去。
徐惠不禁起身,跌撞得追过去,身后之人却拉住她,将她狠狠摔回到床上,原就酸软的肩背一阵疼痛,徐惠扬眸望去,但见那人目光冰冷,冷硬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徐惠紧紧的盯着他,他的眼神却只是一掠而过,缓步走至窗边竹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徐惠知言也是无用,他不过是听命行事之人,环顾四周,此间并不很大,布置也是简洁,有淡淡灰土气味,该不是常有人所居。
徐惠蜷缩在床的一角,周边静得出奇,反而加剧了心中惊悚。
为什么?怎会有人将她劫持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