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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的皇宫,总不甚安宁,宫外亦有暗流汹涌,一双双眼睛,皆在窥探着萧索的东宫,以及莫名归来的吴王——李恪。种种猜测亦如云丛,甚嚣尘上。
“听说李恪回来了?”男子抿一口茶,声音低沉。
屋中,只有两人而已,一人坐在另外一边,容色平淡:“是,我也有听说。”
说着又道:“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回来。”
突地一声脆响,男子将杯盏重重放在桌上:“父皇的心思,真真难测,慕云死了,没想到能令大哥这般消沉,可是……这个时候,父皇竟然召回了李恪!你说……到底是何用意?”
那人仍旧一脸平静,劝慰道:“四殿下何须着急?咱们目的已然达到,陛下对太子不再信任,而未能预料的,唯今之计,静观其变方是上上之策!”
李泰凝看这他,他似乎总是一副清淡口吻,好似什么都无法惊动了他:“你说的倒是轻松,大哥意志消沉自然是意外收获,可这样,亦会令父皇怀疑,并不是大哥为了灭口,而杀死慕云,那么……父皇便不会追查吗?”
那人轻轻一笑,道:“这便要看四殿下的本事了,有些人悲伤,却并不一定是伤在了心上,戏演得太过逼真,有时才更加令人怀疑。”
“你是说……”李泰似有所悟的望着他,犹疑道:“可是父皇思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左右。”
那人点头,亦敛住了笑意:“所以才说,要看殿下的口才如何了。再说,即使未能左右陛下的想法,于我们也是无害的,无论怎样,怕陛下是追查不到咱们的。”
李泰转眸,望向杯中一汪茶清,心中却流洪如浪,许久,方叹息道:“恩,如今也只好如此。”
随即,目光凝看向对面之人,肃然道:“你替我多留心李恪,他……可不是大哥,自小便是有城府的。”
那人应了一声,抿下一口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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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看过杨若眉,徐惠一直心事沉重,徐徐慢步在御花园中,花雨飘香,飞叶如裁,兕子依旧不肯说话、太子依旧意志消沉,而李世民则在繁碌的政务中,强自压抑心中的烦恼。
徐惠看在眼里,却不知自己可以做什么。
今日看过杨若眉,便更加重了心中忧虑,杨若眉外伤已愈,只是心伤却每日剧增,而每一次与自己说起梦境中慕云哀戚的鸣冤,心上便莫名所以的刺痛。
被谋杀!这句话说得多了,便越来越令人觉得是真了。
正自出神,一枝树杈刮住了丝发,微微疼痛的感觉,令她立即回过心神,淡淡日色,金光散碎在繁枝花隙间,花叶一摇,风过,徐惠眼睫一眯,只见不远处正立着一男一女,神色微冉,亦向自己望过来。
略一犹疑间,缓步向自己走来,女子一身明红锦纱裙,华如贵胄,金丝线纹绣梅花飞雪,更是一番别致风韵。
弯眉细眼,妆浓粉香,唇边微笑喜怒不着,徐惠赶忙低身,恭敬道:“贵妃娘娘。”
华贵女人正是韦贵妃,贵妃细柔道:“妹妹快免礼。”
说着转眸望向一边男子,徐惠亦随着望过去,男子一身纯白,缎带飞扬在流风之中,一片残叶飘零,落在他削俊的肩头,便似惊了纯白的贵雅气韵,男子伸手拂去,略略低身道:“见过徐婕妤。”
吴王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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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画墨如霜风月浓(9)
徐惠一怔,心中依稀还有印象,他们似是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混乱,并未曾交谈,如今再见,只觉金灿的阳光下,他一身清淡,反而成了这御花园最是突兀的景致,修逸俊秀的身姿,眼眸明明清润,却怎么总似有一抹邪魅,惑然跃动,久视,令人不禁心生疑乱。
徐惠移开目光,只道:“不必多礼。”
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吴王恪,乃故去的淑妃杨氏之子,今奉召回宫,又怎么会与韦贵妃在这园中偏处交谈?只是偶遇吗?
邪魅的眼神划过脑海,徐惠不禁一颤,这个人的眼神,怎么会如慕云一般,令自己感到隐隐不安!
凝眉望向他,难道……这个人身上亦会有何事端发生不成?
见她凝神,韦妃眼神微一示意,李恪便微微低身,道:“二位娘娘慢谈,恪先行告退。”
韦妃点头:“吴王也是繁忙,快去吧。”
眼神在徐惠身上轻轻拂过,仿似一缕薄春的风,触及,肌肤生凉。
徐惠远望着他,纯色白衣飘展过青翠草丛,修逸的背影,如清风,扫过落叶纷纷,若是不看他的眼睛,真真是令人心意舒畅的贵雅男子。
贵妃斜睨她一眼,敛住柔润的笑意,突然道:“妹妹对先皇后可有些听闻吗?”
徐惠一惊,仿佛一粒石子投落在心湖当中,乍然惊起一纵涟漪。
先皇后长孙氏,慧黠毓敏、贤名远播,入宫前便有所听闻,可是入宫后,却好像在不期然间,无意或刻意的忽略了……
凝眸望着韦妃,一缕风飞花落,落在眼里,片片迷离。
贵妃见徐惠不语,知她心中定有犹疑,毕竟先皇后之于她,还是有些遥远。
她在人们心中,仿佛是坠入凡间的仙女,如今,只是回到了她的世界,在这座宫中,先皇后更是不可提及的禁忌,虽是如此,可她的影子却又始终环绕在整个后宫中,不曾退却。
贵妃转眸笑道:“陛下特意嘱咐我,叫我多照顾你呢,可有空与我一同走走吗?”
望着她温笑眉眼,徐惠心中疑问却更加繁密,不禁点头:“自然好。”
贵妃,她是少见的,自得君王宠幸,她所见最多的便是杨夫人若眉,然而亦曾听说,贵妃曾是极得宠爱的,如今见到,真有若杨若眉一般不减的风韵,艳美的风情自一颦一笑间流露,只是那笑意似乎太过殷切,而令人感觉微微虚无。
贵妃携了徐惠的手,一路软语轻声,描述着周边曾过往的人和事,却始终再未提及先皇后,徐惠只是频频点头,心里却希冀她能够再说起先皇后来,不期想起那曾独自等候的夜晚,龙桌案前,一卷《女则》,令人不能释手。
愈走愈是偏僻,枝繁叶茂的景致愈见萧条,路径渐渐狭窄,锦簇的花色亦渐渐消失,唯余几点谢落的花,飞散风中。
徐惠不禁一个寒战,道:“娘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贵妃笑容依旧柔暖:“妹妹可知这是何处?”
徐惠凝眉望去,只见稀疏的树木间,一处宫阁伫立,失修的殿门,因潮湿显出道道水痕,该是常年雨水过后无人清理的缘故,低垂的树荫遮住了殿名,杂草丛生在阶台边,令人不禁心生潇冷。
贵妃上前几步,拾阶而上,徐惠紧步跟在身后,贵妃凝白玉指轻轻推开破旧的殿门,一股阴凉冷风袭面而来,夹杂着丝丝霉腥的气味儿。
徐惠环视四周,心上却颤然一抖。
只见四周殿阁皆是破败的,并不宽敞的院落中,坐着几位简衣女子,见她们进来,苍白的容色并无一分生动,面白如纸的众女子,表情惊人一致,皆是木讷呆滞的神情,眼中无一丝光彩。
六 画墨如霜风月浓(10)
她们或是手持已然退色的衣服缝制,或是支起木盆浣洗,或是抬眼一直望着她们,目光无动。
徐惠心中徒生阵阵悲凉,转眸望向贵妃,贵妃的神色却依旧如风悠然:“可知她们是何人?”
徐惠摇首不语,贵妃亦敛了唇边笑意,眉间蹙了丝淡痕:“皆是红颜老去,未曾生育的妃嫔!”
徐惠一惊,再望向四周凄惨的众女子,贵妃继续道:“有些还是太上皇时候的,有些……甚至一生未曾见过陛下,活活熬死在了这座宫中!”
转眸望向徐惠,眼光微凉:“你也是做过才人的,该知道若无因由际会,此生怕是无从依盼了。”
因由际会!
心中不期然再又想起慕云来,是啊,才人的院落虽简小,却尚可以挡风避雨,可是这里……
众女子枯涩的容颜,呆滞的神情,散乱干枯的发丝,和这寂寥落寞的宫苑,有的却只是无边际的冷和绝望。
心底油生许多哀凉,这本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些人,怎么竟惹得她眼中无比酸涩。
转身出门,站在青苔苁蓉的阶台上,这里,仿是夏日阳光遗落的角落,常年寒冷如冬。
贵妃徐步站定在身后,语音中似有幽幽感叹:“所以妃嫔的日子,大多并不好过,忧心无宠,更无子,那么……便只能是这样的下场,谁不怕呢?”
徐惠转首望去,贵妃眼芒好似清冷的湖面,望着她,唇边却有一丝淡笑:“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如先皇后般幸运。”
先皇后!
徐惠突然感觉心口发闷,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带自己来这里?为什么要叫自己目睹这样的人间惨剧?又为什么,她两次提及先皇后,却始终言语晦涩,欲言又止?
望着贵妃徐步走下阶台,径直走向来时狭窄的甬道,徐惠犹自呆立在当地,心头阵阵冷风吹过,双手俱是冰凉的,回首再望一眼身后萧索的冷宫,一种恐惧不由袭上心来。
她不懂,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吗?还是与先皇后有关?
慕云、冷宫、先皇后,难道有着怎样的关系不成?为什么,她觉得贵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情,都好似别有用意、一语双关!
徐惠失神的回到含露殿,香冬奉上一杯香茶,徐惠环望殿中宫女侍人,皆是新进之人,年纪不过与自己上下,该也是不会知道先皇后的吧?
先皇后,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在这素来冰冷的后宫中,宠幸不衰?只听说,先皇后长孙氏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多年来生死与共,怕是因此,方令陛下至今难忘吧?先皇后过世已有一年多,后位却尚且空悬,这且不说,却怎么亦没见后宫妃嫔们,有妄想后位的举动?人人安之若素,似对后位不曾想过分毫一般,这,不是她印象当中的后宫!
后位,不该是宫中女人最是向往的吗?可为何,纵是宠爱颇巨的杨夫人、艳美绝伦的韦贵妃亦似从未期许?
便好像,那皇后之位从不曾空置,长孙皇后,那至今仍在民间有颇多传颂的女子,却为何是这宫中的禁忌!
脑中突然闪过一人,彩映!想彩映在宫中已久,又是侍在陛下与公主左右,想必对于先皇后,该是有所知的吧?
看看天色,自己亦要去看看兕子了,连忙起身,莲步匆急,向立政殿而去。
迎上身的正是彩映,徐惠调匀气息,边微笑免去她的礼数,边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彩映,你入宫有几年了?”
彩映恭声回道:“回婕妤,有十年了。”
“十年?”徐惠不禁滞足,侧眸望去:“已这样久了?”
六 画墨如霜风月浓(11)
心思一转,微笑道:“那岂不是兕子还未出世,你便在宫中侍候了?”
彩映点头,徐惠复又追问道:“一直伺候陛下吗?”
彩映闻言,眉心微凝,眼睫缓缓低下,恭谨容色中倏然沁入一丝忧伤:“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