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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落黄昏,断头台上的鲜血被清道夫用水冲净,李晏铭都没有出现。
宋老大面色恍惚地行走在大街上。
两旁的小摊小贩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回家了,客栈酒楼的大门一扇又一扇地合上。他想起了和李晏铭的初识。那次的场面并不美好,李晏铭仗势欺人,他上去给了他一个巴掌。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宽大的掌印红红地映在一片细皮嫩肉上的模样。那时他就想着,哟,这公子哥儿怎么长得比秀秀还漂亮。就是一张嘴尖利又刻薄,一双黑如寒星的眸子总爱斜眼看人。
可现在,城主府倒了,这矜贵又高傲的小公子躲哪儿去了?
宋老大摇摇头,呼噜了一下脸,活像只丧偶的癞皮狗。
忽然,他的耳尖动了动,眼神射出一道寒芒,又立马恢复成一片死寂,脚步依旧吊儿郎当地走着,全然一副夜间游荡的地痞德行。
直到走了数十步,身后那道隐秘的探究视线消失了,宋老大才面色一沉,一双眼睛望着身后,意味深长。
☆、十年故人现
宁城历经变故,初时的混乱都被时光抹平,距离留一明一案与林成耀满门抄斩的事件已过了半月有余。宁城的百姓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的状态,该吃吃该睡睡,闲时磕牙忙时偷闲。
但有些事情并非是人们刻意淡忘就不会存在的。
守在城主府前,身披坚甲执锐的官兵无时无刻不在昭显着事情远没有结束。
可是,平静。特别平静。
无论是先前屡屡作案的留一明,还是后来陆续赶来的京官,在这半月之内仿佛约好了般,陷入了沉默。
宋老大也再没等到李晏铭。他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
今晚是月圆。明亮的月光挽不住人们回家休息的脚步,宁城在一片皎洁月色中陷入了沉睡。风轻云淡,偶有狗吠。
屋宇房顶之上,青瓦之间,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穿梭移动,速度极快,恍若一道虚影。几个起伏之间,蓦然停住了身形。
他停在一处较之周围显得更高大更气派的屋顶上,从上往下,只望得见一条阔直的大街,如若由下往上望去,便能瞧见月色下门匾上几个描金大字:”城主府。”
他转了转眼珠,飞身来到了最大的一个房间上方。里面灯火通明,偶有嗡嗡人声传出。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片青瓦,就听见声音瞬间清晰了不少。
“等等等,到底还要等多久?这几日再没有行动,将军那边可不好交待。”声音略低沉,约摸是个中年男子。
“方大人不必担心,如若在下猜的没错,这几日必有异变。”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笃定与锋芒。
黑衣人皱眉。
“什么人?!”年轻的男声忽然朝着屋外叫道。
黑衣人一惊,正想隐身匿去,却听见房门被踹开的声音,站在屋顶,瞧见下方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追逐而去。
原来没自己什么事儿。
那黑衣人索性坐了下来,随手摘下脸上的黑布,放在脸边扇了扇,露出了一张刚硬英挺的脸,正是宋老大。
他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没过一会儿又颇有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这时屋里的中年男子也出了房门。
宋老大此时基本已经断定了屋内两人的身份。年老一点的应该就是方靖方副将;至于刚才追出去的白衣青年,不用说,肯定就是那缠人至极的陆祁玉陆捕头。
不过,那潜伏在暗处的黑衣人……宋老大呼噜了一把脸,想,这莫非就是屡屡犯案的那个冒牌货?他沉吟了一会儿,重又戴上面巾,那面巾压箱底已久,此番拿出来,还带着一股子霉味,令宋老大苦不堪言。
没过一会,陆祁玉回来了。不出他所料,就见陆祁玉摇摇头,一脸凝重地对方靖道:”此人轻攻极高,陆某没能追上。”
方靖似乎有几分不悦:“这就是所谓的异变?”
陆祁玉没有应答。
方靖甩袖:“异变已生,就不知陆大人下一步如何打算?等着那人再自投罗网一次不成?笑话!”
便负手离去。
许久,陆祁玉收回了目送方靖离去的视线,低垂着眼帘,扬声道:“多年未见,鹿山封盗一事至今萦绕陆某心头,昔日血染金银、笑饮鸩酒仿若眼前,却不知如今还有几人记得,留兄?”
宋老大呵一笑,“我只记得陆神捕追查十载,如今可有头绪?”
陆祁玉表情一僵,抬眼看了过去。
宋老大悠哉地坐在房顶上,翘着二郎腿,如若手中再提壶美酒,对着天上那轮圆月,还不得快活的气死个人。
“为何突然暴露气息?”陆祁玉本发现不了房顶上有蹊跷,就在方靖离身的同一时间,他才发现不对。
宋老大再次呵呵一笑,纵身从房顶跃了下来:“好歹你我数十年的交情了,如今我遇上了点难题,就想到你这儿探听点消息。”
陆祁玉冷哼,“陆某身家清白,何时与你这江洋大盗有交情了?”
宋老大摇头,咂嘴:“谁刚刚还和我称兄道弟来着?留兄,这叫的是我吧?”
陆祁玉被噎了一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陆祁玉转身,没好气道。
宋老大见他不再端着,也说起正事来:“李晏铭,你知道吧?”
话是问话,语气却是笃定。
陆祁玉道:“李家在逃的通缉犯。怎么,留兄认识他?”
宋老大接:“岂止认识,他是我相好的!”
陆祁玉再次被噎住了。
宋老大腆着脸:“最近遭难的一群人非富即贵、还一肚子坏水儿,我想到的你肯定也想到一点点了吧?”
陆祁玉不屑:“你想到的我自然想到了,我想到的你就未必想得到了。”
“说人话。”
“李晏铭不是城中出了名的恶少吗?留兄何时和这种横行乡里的人为伍了。你不是一向看不惯这种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恶人吗?”
“呸,能不说废话了吗,都说了那是我媳妇儿,大盗配恶少,再合适不过了!”
陆祁玉翻了个白眼:“我猜测那冒牌货下一个目标会是李晏铭,结果李家出了这样的事,行刑当天我在刑场不远处瞧见一个神色可疑的人,走近了才发现竟是画像上通缉的李家独子……”
陆祁玉忽然停了下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
宋老大也发觉了不妥,便跟着陆祁玉去一个隐秘点的地方。
“你怎么往这儿走?”宋老大瞧着陆祁玉竟然把自己带到了李晏铭的房间里。
陆祁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今李成耀一家家破人亡,这城主府里就这间房间比较清雅,我自然是要住这儿了。”
“什么?!”竟然敢住李晏铭的房,那岂不是还要睡李晏铭的床?那可是连他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呀!
宋老大内心愤愤。
这时一队巡逻兵经过,两人隐去身形,悄悄混进了房间。一进门,就见陆祁玉疑惑道:“我为什么也要偷偷摸摸的……进我自己的房间呢?”
“屁!那是我媳妇儿的房间!”宋老大怒。
陆祁玉没理会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宋老大问:“那后来呢?”
陆祁玉喝了口水:“我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十有□□要去劫法场。于是我劈晕了他,把他藏在一处破庙里。估计醒来的时候,刑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吧。”
“那他人呢?”
陆祁玉微抬下巴,语气高傲:“跑了。”
“……”感情这龟孙子耍自己玩呢?!
陆祁玉见宋老大露在黑布外的一双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不紧不慢补充:“不过我派了人暗中跟着。”
宋老大默默捏碎了一个茶杯。
“留兄,要说你我也相识十余载了吧?”陆祁玉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晃荡起手里的杯子来,忽然换了个话题:“这十年来,我费尽心机都没能查出你的来历,只想着有生之年能否有缘得见留兄的庐山真面目呢?”
宋老大呵呵一笑:“我这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啧啧,陆老弟你就算再怎么有心也是没机会了!”
陆祁玉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时隔数年又被这浑人戏弄了,“呸,我就是眼瞎了也不会看上一带把的!”
宋老大立马摆出一副松口气的模样,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想着你这人怎么就缠着我十年不放呢,没歪心思就好。”拍胸呼气。
“你!”陆祁玉怒,“你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倒是没变!就是不知道几年下来,腿脚功夫有没有长进!”
宋老大也不逗他了。废话,要说逗人,谁的反应能比自家媳妇儿有趣。这陆祁玉肩宽皮厚的,逗起来也是无趣。
摆摆手,宋老大漫不经心道:“我都把我媳妇儿是谁告诉你了,你堂堂陆神捕顺藤摸瓜还怕找不出我来?”
陆祁玉一愣,也对,不过还是迟疑道:“你……真和男人搅和在一起了?”
宋老大咂嘴,心想十年前根正苗红的实诚孩子怎么也变得鸡婆起来了?
宋老大挖了挖耳屎,弹掉:“那个留一明,你有头绪没?”
陆祁玉迅速适应了新话题,不屑:“不过就是个宵小之辈,不出几日,我定能将他揪出来!只是……”
陆祁玉忽然沮丧起来:“有些人等不及我慢慢布局。”
想到什么,他的眼里迸发出一道光芒,直直地看向宋老大。
宋老大缩缩脖子:“我可是无辜的,别想让正主给冒牌货顶罪。”
陆祁玉嗤笑:“鹿山上我就许下承诺,权当留一明死了,再不追查当年的案件。我说出的话自然算数。不过,如今有人冒充你的名讳犯案,难道你就心平气和地在一边看戏?”
宋老大不假思索:“对呀。”
“……”
“办案的事归你管,你只要把李晏铭的下落告诉我就成了。”宋老大理所当然,表情真挚。
陆祁玉在短暂的沉默后,道:“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你又要用什么回报我?”
宋老大回道:“啧啧,这几年陆神捕一定为了我的身份而纠结得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吧?毕竟陆神捕破案无数,唯独我是个例外,真真是根卡在心头的刺呐。唉……”他装腔作势地叹气,似乎真心为他苦恼,又道:“现在我好心好意给了你一个识破我的机会,让你能舒心地睡个好觉,这还不够?”
最后,陆祁玉脸色阴沉地将宋老大“请”出了城主府。
☆、媳妇捡回家
翌日,宋老大满面笑容地起了个大早,动身前往郊外。
宁城不大不小,从城西到城东也就大半天的脚程。何况宋老大脚程快,住得又离城东大门近,所以很快就出了城门,来到郊外。
按照陆祁玉给他的消息,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郊外小山上的那座破庙。那破庙处在小山顶上,又被山两旁的大树围得严严实实,很少有人会经过。
心想,李晏铭还真会找地方。
到了那儿,远远就看见破败的山神庙,门匾都断了一截,两扇摇摇欲坠的大门虚掩着,看不大真切。
宋老大心一紧,这山上风凉又有野兽,也不知道这身娇体贵的公子哥撑不撑得住。
“吱嘎——”,大门发出了难听嘶哑的声音,宋老大推开了门,就瞧见里面黑乎乎一团缩进了角落里。
“咳咳!”扑面的灰尘打在宋老大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