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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色之城[上]-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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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答案。
  我猛然想起了池春树。上次匆匆一别后,他再也没了消息,难道真的因我受牵连给日本人调到外地了吗?如果上了战场,会不会很危险?
  老天保佑,别让他出事。
  春树啊,对我最好的人便是你,倘若你知道我境遇如此,会怎样难安?
  然而,这个世界里让我唯一感觉温暖而亲切的人,却偏偏当了日本鬼子,成为我最憎恶的一类人。
  尽管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可是,我真的好恨哪。
  这些日子我竟然把他忘了,完全忘记——一个最不该忘记的人。
  一个人可以因为仇恨永远记住某个人,却很难因为爱而永远记住某个人。如此看来,仇恨的力量真的很强大。
  春树对我的爱是否也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浅、变淡呢?
  但愿如此。
  他为了我不计个人宠辱得失,我无以回报,为减轻负疚感,唯有希翼他忘了我。
  “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信口拈来鲁迅的诗句抒发心中所感,我朝夜空苦笑,敞开睡袍,任丝丝缠绵的冷雨浸润我燥热的肌肤。
  突然一大块布向我罩过来,身体被裹住的同时,脚也离开地面。耳边响起尔忠国喑哑的声音:“想生病吗?胡闹。”
  挣扎也没用,我沉默着任由他抱我返回卧室。
  他将我塞进被内,掖好。
  可以走了吗?我用冰冷的眼神催促他离开。但是他没走,似乎有话想说。
  看着他充血的眼睛,不禁想:难道他怕我再度自杀,躲在某个角落里一直没睡?
  我冷冷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如果是一般人看到我冷若幽魂的眼睛势必吓退,然而他偏偏属于那种胆大妄为、无惧鬼神的人。
  “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碰你一下。只是,答应我,别再任性、别再做出极端的事情来,同意就点点头。”他的脸背对着光,光在他面颊上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幅黑白木刻画。
  我无法猜透他心里的真实意图,事实上我对他的极端不信任已经影响了我的判断能力。如今除了怨恨,再也容不下其它想法。
  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我对活着又有了兴趣——活着看到他遭报应。
  我没有点头,雕塑般一动不动。
  “我一直没睡着。”他说。
  鬼节胆小鬼
  睡不着跟我有何相干?我默不作声。
  “我没想到你这么倔强,对自己这么狠。”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伤口上,颧骨处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倔强?哼哼!对自己这么狠?哼哼!
  心里不由一阵冷笑。
  我若不倔,我若不对自己狠岂不是任由你摆布?你知道我打也打不过你,狠也狠不过你。
  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
  “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愿开口,只管用沉默对付我。”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沉痛。
  哼哼,明白就好。只是我听不进去来自于你的任何话,天才演员先生!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没哑巴,答应我,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他的手拎起我的被角轻轻晃了晃,催促我答应他。
  我想我若还无半点反应,他定会继续纠缠下去。而我,根本不想见到他,于是忽地坐起,打开抽屉,拿出纸、笔向他面前一丢。
  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清楚。
  “你、你让我立下字据?”他显然没料到我这么认真地跟他较劲,语气里有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我盯着他——你猜对了。
  自负的他倏地一下站起来,脸上挂着一股羞愤之色。
  我依旧冷冷地看着他。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傲慢先生?
  不愿意是吗?我心想,不妨再刺激他一下,让他明白我的决心。
  我拿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下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末了,没忘了在诗下方写下大大的两个字:离婚。
  写完,我将笔重重地扣在纸上。
  尔忠国拿起纸,扫了一遍,脸色难看起来,愤然将纸揉作一团。“我尔忠国既然答应了你,说到办到,但是离婚一事……日后再议!”丢下这句话,悻悻地离开。
  支开他,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以为在我面前一番惺惺作态,我便会信了他?
  虚伪的家伙,不就是担心没法向那位义父大人交代吗?
  一想起那个封建的小老头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那夜之后,尔忠国一直忙于商行和邮局的事务。我知道他在有意回避我。何苦哉?如果是对自己做过的恶有了悔意为何还不愿放过我?
  他还是那个恶魔,变态、虚伪、傲慢、自负……
  只是手法变化了。
  我猜他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万变不离其宗——禁锢我的自由,不让我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逃避不仅证实他毫无诚意,更显示出他的狡猾。
  老六忠实地执行上司的命令,充当起“保姆”的角色。
  必须承认府里的一帮仆人里,算他对我最好,一直客客气气,但我极少愿意跟他说话。遇到一些必须确认的事,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在我眼里,他跟尔忠国是一样的人,不过更圆滑些,在他善意的外表下谁知道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可怕?
  这个府里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
  这天,仆人从街上买回来一大堆纸花,装入厚纸袋中,并在上面写写画画,看着奇怪。待听到他们谈话才知道今天是中元节,即俗称的“七月半”、“鬼节”,冥间众鬼放假,到阳间享祭,所以各家无论贫富都要购金箔、纸钱焚烧祭祀,恭迎亡灵。
  白天一直是晴好天气,热乎乎的东风柔和地刮着,缺少鬼节应有的气氛。然而当太阳西沉、黄昏来临之际,风向变了,带着哨音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仔细听来阴风里隐隐似有妇人的哭诉声,气氛顿时改变。
  夜幕低垂后,府里的后院烟雾缭绕,一蓬烈焰熊熊燃烧着,似在控诉人间的种种罪恶。
  随着哀嚎般的阴风刮过,院内飞舞起灰白相间的纸蝶——一闪即灭——恰似一个个回访人间的鬼魂,令人不由想起屠城之际那撕心裂肺的灾难、铺天盖地的血腥。
  我一个人在楼上有些害怕,遂下楼,跟众人一道站进后院。
  尔忠国带着仆人们聚在院落里焚了相当多的纸花,当地人都称作“烧包袱”。
  众人神情肃穆,有几个仆人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些安慰亡灵的话。
  “死去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你们的血不会白流,请一路走好!”尔忠国低沉的声音铿锵在抑郁的夜色中。
  一群人中,高大挺拔的他格外突出,忽明忽暗的火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眉宇间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幽深俊美的眼眸穿透夜色的迷茫,坚毅而刚强,竟宛若神袛。
  心突然急跳几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跃上心底,仿佛心的深处藏着一道狰狞的疤,看不见,触不到,亦碰不得,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就在那里。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一眼朝我瞥来。
  我漠然地垂睫,看着星星点点的灰烬飘荡在脚下,卷起,飞舞。一丝惶恐涌上心头——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异感?
  “不舒服?”他已经站到我面前。
  我嗯了一声,顿了顿:“我回屋了。”
  “去吧。”
  我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看着我,眸中清冷的流光令我不愿直视。
  “嗯?”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脚上,“焊住了?”
  “我——有点害怕。”我低声道,说出口委实有些难为情。
  他恍然,“老六,”他叫道,“送太太回房间。”
  “来了。”老六立即小跑过来。
  走廊一路亮着灯,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站在地上踯躅片刻,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老六,你可以等会儿再走吗?”我对正要离开的老六说道。
  “太太有何吩咐?”老六挺客气。虽然我并未因此对他油头滑脑的印象有所改变,但他好歹是个活人。
  “没有。只是想多个人在边上。”我低头说道。
  “太太一个人害怕?”
  我微微点头。
  老六搓搓手:“也是,你一个女人家……唉。”他这一声叹息带着无奈,也叹出了怜悯和同情。
  我想起五子死那天,他也为我中毒的事情抱不平过。但是,我对尔忠国手下的仆人普遍没好感。他们不是普通老百姓,都是卧底的特工,哪个不复杂?尽管目前他们并不知道尔忠国为何对我那么刻薄,但我想他们私底下的猜忌一定少不了。
  我不想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走近。
  “没事了,你可以离开了。”我鼓起勇气打发他。
  “我就在门外呆着,太太不用怕。鬼节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一边说,一边帮我将房门带上。
  我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感觉稍好些。
  想起从前,我的妈妈经常出差,我一个人守着一个大屋子是时常有的事情,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时空的变换也改变了我的胆量吗?
  屋外飘来烟味,是老六在走廊里抽烟。我讨厌烟味,将南窗关上。“老六,我要睡了,你走吧,谢谢你。”
  “嗳。”老六应道,趿着拖鞋的声音往楼梯去了。
  夜晚,那个诡异的梦再次造访我:血雨,血袍,血剑,绝望的洞房花烛夜……不仅如此,今夜,更多诡异的梦境出现。一个面孔模糊的少年,穿着古人的衣服,黑缎般的长发披垂至腰下,他似乎不是凡人,会飞,将我从鬼魅丛生的黑暗深渊里救起,飞上万仞崖壁之巅。
  转眼又到了一个七彩瀑布脚下,瀑布气势磅礴,声音轰鸣如雷。惊恐万状的我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根本没想到应该问的——救命恩人的名字。他叫什么?刚救出我时好像模糊地提到,但鬼哭狼嚎的声音湮没了他的声音。
  从头至尾我只记得他说过两句话:“你不该来这里。”以及“你安全了。”
  梦境很快又转换了,回到死寂的战场,天旋地转中,童天龙站着死的身影异常高大,仿佛天地间惟有他立于其间。背景里有一棵树,是绒花树,摇曳生姿,开得极其美艳,然而,满树绒花皆是血色……
  再度惊醒。
  面前是尔忠国,与从前一样,是他叫醒了我,只是这次他没用手扇我的脸——他答应过不再碰我——一把纸扇代替了手掌。
  “又做噩梦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谢了。”我木然说道,闭眼,照睡不误。
  他没再言语,起身离开。
  日子悄悄地从堆砌着补药味的空气中溜走,夏天带着伤痛渐行渐远,终于连末梢也看不见——秋天的气息悄然来临。
  疗伤的这段日子虽然无聊到极点,却难得的轻松。尔忠国遵守他的承诺,不再碰我,连靠近都免了,基本不露面,但经常差人送来各种各样对治疗伤疤有利的药膏让我涂抹。
  桌上堆满药膏,我从不触碰。
  这疤,我想留着。
  入秋之后,最大的号外便是佟鹭娴终于将自己嫁了出去,但新郎不是尔忠国——她真就嫁给了一个洋鬼子。
  不知这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感觉政治因素决定了一切。她虽然身为女人,但在当前局势下,政治目的高于一切。她的党性决定她该放弃谁,接受谁。
  作为一个女人,没法嫁给自己爱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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