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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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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尚有安或是理解的,便将能屏退的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留下来陪她坐,陪她等。
许是木了,懵了,所以尚有安几时怎样出去的,凌鸢并不未仔细在意。她只了然屋里此刻只剩了自己与榻上这个人,她好想过去抚一抚他眉间的微愁,轻轻喊他起来。
可他肯醒么?醒来后又是否乐于再见此间人,再见这一世迷离繁华?
——不知不觉,凌鸢的手犹豫地伸了出去,随时将能触摸上沈嵁的面颊。便是这样微妙的时刻,恍惚看见双睑下珠目在滑动,凌鸢手顿在半途,愣愣地看着沈嵁醒了过来。
彼此无言的凝视,凌鸢怕是假的惊得屏住了呼吸,沈嵁明白都是真的无奈吐落叹息。
这一声,凌鸢信了,信沈嵁活了,醒了。
翕动的双唇拼凑不出音节,打开的喉咙挤压不出声调,凌鸢似哑了,来来回回看沈嵁又向门边张望,恁是喊不出来。也不知该喊谁来,喊来做什么?
“哎呀——”起身时才发现膝头已无知觉,她便直挺挺猝不及防地扑下去,跌在沈嵁身上。跌下去,竟不想再起来。
凌鸢的脸颊贴着沈嵁胸口,喃喃地说:“若我可以试着原谅,你便试着生活,为什么要食言?”
沈嵁食言了,此时无言可辩。
“师恩胜亲恩,要侍奉三爷爷终老的,为什么也食言了?”
“……”
“你既食言,那三爷爷还牵挂什么?我又该原谅谁?”
“……”
“莫无居士,嗳公子,沈嵁——”凌鸢指间摸索到沈嵁腕上的绷带,小心翼翼摩挲着,“你的心好硬啊!”
沈嵁手臂微微颤了颤,终究没有闪躲退避,任凌鸢反复轻柔地抚那伤口,随后将他手捉住。
少女的掌心微温,纤嫩柔软。
“怎么办?我哭不出来!”
“小墨走了,我肯哭。你在我眼前死过两回,我就是哭不出来。明明很难过的呀!”
“好不好别再这样了?别死在我面前,行吗?”
无论凌鸢说什么,对方都没有任何反馈。不答应不拒绝,不声不响,叫人感觉她只是在跟一块碑说话。可凌鸢不在乎。她不要你问我答,因为对沈嵁,这一天里发生的一些事她不确定要不要说出来。
小院另一厢里睡着蛊药难解的燕伯伯。不能说一筹莫展,然而柳添一加上小堂,全都不肯说一字的结论。一场生死难料的赌,燕伯伯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才对附耳过去的妻子悄声说了私语,好看地笑着,未将愁苦的病容留作遗在世间的最后一瞬。
这夜过后,凌鸢真的相信大伯母拾欢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她也不曾落泪过。面对可能的生离死别,一句怨怼都没有,一声挽留都没有,燕伯伯笑,她便笑,缱绻的吻覆上夫君的眉睫,宛如虔诚的祝祷。随后她返身出去,牵领着所有的孩子去往伶仃阁,告诉他们守望,不可怀恨,也当铭记。
而就在一室之隔的房间内,舅舅晴阳将要疯了。
莫大的悲怆裹挟了过往的遗憾席卷而来,几乎将那人的神智吞没。晴阳抱头痛哭,空自诘问,不明白矢志悬壶却为何总是救不到最亲最爱的人?此生太过宿命,入江湖弃江湖,生死悬一线时未尝惊怕,最终得来一记“诡郎中”的声名,又何用?
无法面对的时候骤然面对,不该逃避的时候盲目逃避,晴阳觉得自己总是在错误的场合做错误的选择,生活和生命全都辜负了。如今再要他迎接兄长惨烈的结局,十多年积累起来的自信竟顷刻崩塌,心碎了,神散了,仿佛痴人渴梦,闭塞了视听,绝了出口。
总是槐真拥着他,自幼年到夫妻相顾,为他而来为他离家,只将这一个人的所在当作归宿,所以才显得沉着。一些事,大夫做不到,求不得医,还只求心。
家中的男人们,凌鸢自问比不上。家中这些女子,她自凛亦及不上。与武力无关,与智慧阅历都无关,她的无能为力是因为错过。君生她未生,过往那些惨痛里她没有参与过,好话似空洞,安慰俱徒劳。因此凌鸢哭不出来,难过的形状是空落落的,心中陷下好大一个坑。
疲惫地伏在沈嵁身上,并非是在耍赖求安,凌鸢只是累极了,突然无法移动。这庞大的家庭,有血缘无血缘的亲人们聚拢在一起,对凌鸢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这夜一人求死三人伤病,家塌了一半,凌鸢的生活也塌了一半。
噩梦一样!
——凌鸢竟累得睡去了。小手还紧紧捏住沈嵁的手,迷迷糊糊呓一声:“真香!”
那是尚有安衣上沾染的佛香,被门外的风吹拂进来,袅袅淡淡。
他进得屋来,取一领披风与凌鸢盖好,犹是慈祥地注视沈嵁双眸,劝他:“再睡会儿!夜头不长,天就要亮了!”
沈嵁稍稍偏头去望纸糊的格栅,室内的烛火太盛,分不清外头黑着,还是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没选好,一边哭一边写,但其实自己哭的和写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哪会有人的半生是这样子不堪的?
有没有呢?
许多人的影子叠加起来合成笔下这一个人,无奈和苦痛都太多了。
然而那些影子中的一半都已不在世上,未能等来云淡风轻的时候,我写的,又岂止是遗憾呢?
好想故事里的假如,曾经落在现实!






第69章 【三】
醒来时贴身的衣衫都湿透,晴阳禁不住打了个摆子。眼前人毫无疑问是妻子槐真,比梦中的影像成长了,也没在笑着。
又叫梦境魇着了!
——晴阳很明白槐真的担忧,也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态。梦魇时总是留有一半的清醒,所以意识里才会以为那些应是真的,会挣扎着自我对抗,一边嘶吼着要醒,一边死死拖拽住不予放过。
“还觉得乏么?吃些药,再睡会儿吧!”
她一贯如此的。不会问梦的内容,不过多安慰,只关心梦外的人好不好。
晴阳摇摇头坐了起来,头脑中乱糟糟的,忽然想起有许多重要的人须得关心。
“他们呢?”
见他又陷入惊惶,槐真微微笑一下,告诉他:“大伯醒了,进过药,跟前有人守着的。姐夫同冉哥哥也都好。”
晴阳等了等,不安追问:“燕哥哥呢?”
“他——”
她欲言又止,晴阳心跳急如鼓擂:“如何?”
“蛊药猛烈,便是燕哥哥那样的体质也难以抵抗,已昏睡有八个时辰了。柳师哥说,那并非湘西和川蜀巫蛊的路数,倒似某个久远前的皇朝用来控制昆仑奴的刑药,乃大内专有。如今已无昆仑奴,就不知配方可还留存后世。”
皇朝几易,即便有,也不晓得哪里寻去,到头来依旧是条死路。
槐真心中自是纠结难过,本来怯于让晴阳知道实情,不料他听过却倏地平静了,垂眉深思,似有头绪。
“控制,大内……六螂儿……”他猛抬头,眸光晶亮,“是狛牙卫!”
槐真一头雾水:“晴阳哥哥说什么卫?”
晴阳衣裳都顾不得换,爬起来就往外窜:“药既然能到哥手里就说明还有人在用,我相信一个地方应该会有。不,一定是那里!不过寻常人是无能为力的,得靠姐夫去问。”
槐真来不及细究,只捧了干净外衣急匆匆追在后头,一道奔往小院另厢。


终究是无拘无束惯了,乍然到访礼数周全的官宦人家,仅仅大门到中庭这一段距离,乌于秋便走得很不自在。无论是否在劳作,沿途遇见的佣人无一例外都会在她经过时停下来谦卑行礼。乌于秋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身份,也不屑于这些陌生人的虚礼。她独自来的,身边仅随着一人赶车一人奉礼,浑不像江湖人口中尊称的“凌夫人”。
诚然,凌府比洛宅大出岂止一两倍,伺候那一大家子人纵使人员已精简至极限,除去千人面暗部以及府中卫队,各院的佣仆数量也是要比洛宅庞大太多。然而自三代当主起,就渐渐开始免除一些不必要的礼数,先将跪拜礼圈了范围,日常只鞠个躬低个头便罢了。等到了凌煦曈这代,娶了个内当家且是贴身使女,那些规矩在他眼中更形同糟粕,甩甩手,由得乌于秋去改革。于是凌府中的佣仆平日见到东家主子,埋头作业置之不理者有之,笑眯眯大声寒暄者有之,自忖不可道听自动退避者有之,主动凑上去插科打诨者亦是不乏。
却非乌于秋管得太松放得太宽,这偌大的基业百年的传承,老宅内外有别南北分庭,能入北苑近身伺候的内院佣仆大多是卫队和千人面老人的后代。而卫队实际是千人面中分离出来的,行事作风可谓一脉相承。在九曜星君冉五爷大刀阔斧改组千人面之前,他们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死士,是二代当主凌觉自父亲手中夺来的几十名傀儡机器,除了杀人什么都不懂不会,不在乎。因此当不再有洗脑的训练压抑天性,不再有苛刻的条陈约束言行,不再有攫命的药物捆缚身心,这些人在自由之下感受到了莫大的释放,喜怒哀乐可以得到表达,笑或泪都被允许放到脸上。而大多数人做的第一件事却只是摘下面具,抬起头,深呼吸。
所以凌府用人并非用人不疑,而是值得信任的人才堪入府,事前挑得仔细,以后才管得随意。
如今的暗部四阵二十八番,两阵设一督,左督掌天地,右督掌玄黄,督使上头就是当主和总管了。当主姓凌,总管姓冉,一直都是这样。
乌于秋记得夫君讲过:“冉家祖训,世代都要做凌氏一族的影守。所以我与小海不止是兄弟,我们是一体两面,光影相依。没有光就没有影子,然而失去了影子,光也就变得不真实了。我失去过一次影子,绝对不会再让小海以替身的方式死去。任何想活在阳光下的人,我都不能让他们死在阴影里。”
这是冉五爷遗下的理想!他生前一遍遍尝试然后修正,曾面临困顿以致损兵折将,但始终没有放弃。让人归于黑暗很难,让惯与蹑足夜行的人重新沐浴阳光更难。它不仅涉及到忠诚与信任,许多人心中埋藏太多秘密,那必然是沉重的,压得人失去了正常的思维,无法在日常的生活中得到平静。草木皆兵,用来形容甫踏入市井的暗部队士们实在贴切。
最初的解禁,首批被归还身份的暗部除了一人自尽,其余后来悉数重返组织。他们无一例外显露出疲态,在奔溃的边缘徘徊挣扎,苦苦恳求冉五爷让他们戴上面具,或者给他们另一个身份伪装在人群中。生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演技,而不应该是全身心投入的真实。
真实两个字,在他们听来都是虚假的!
因此才更要结束这样一代代地牺牲,让忠诚可以体现得更具象,而非知情人沉默的纪念。
“每个人都应该得到选择的机会。”
这是冉五爷对每一名初到娃娃营的孤儿所用的开场白。
“所以小弟选择了入北苑做侍僮,而我只想习武,凭我的手去偿还活命之恩。即便要我变成刽子手。”
这是拾欢对乌于秋的剖白。
而乌于秋看府中那些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人只觉得亲切,仿佛幼年时同师父住在胡同大杂院里,左右住的都是外人,有事说话胜过亲人。师父说那就叫缘分。人这辈子遇见谁都是缘分,缘分短的留也留不住,缘分久的赶都赶不走。要惜缘,也要识缘,别结孽缘。
乌于秋很庆幸,此生至今留下来的都是善缘,是亲是爱,是同生共死一家和睦,她无所求了。
今日倒要替别人来求。求缘散,求看淡,求她的海阔,他的心宽!
传言里好好坏坏,都不如自己去亲眼看见亲耳听过。乌于秋终于见到了对沈嵁一往情深的洛府孙小姐,有部分的印象确如预料中的一般,譬如说娇俏,譬如说温婉,乍一见确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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