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听凌鸢学了一句家乡方言,沈嵁笑她:“你这丫头,从来骂人的话学得快,倒是跟晴阳一个德性。”
“外甥多似舅!”
“不挑好处学。”
“哪里不好?”
说着话,凌鸢手上蓄力扽了扽发辫。倒并非真的疼,沈嵁却只能依她:“好好好,哪里都好!”
凌鸢对着镜子里的人皱了皱鼻子,拾起发带与他缠上,转了话题问他:“就是那次去过四海镖局回来,你和姓师的吵了一架吧?”
沈嵁唔了声,眸色中带着歉意:“长到那么大没跟什么人红过脸,也就是对他,一而再的,可他最后都在努力想要救我。刀子嘴豆腐心,这个人是我见过最没口德也最有良心的大夫了。”
凌鸢不服:“那是你没早碰上叶太公!”
沈嵁苦笑:“是!论嘴毒的确是叶老领秀江湖,但为了一个病人从此弃业废术的,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世上只他一人。我欠他的,还不清啦!这辈子都还不清!”
凌鸢停了下来,垂首沉吟,俄而扶住沈嵁肩头,说:“饿了,吃早饭。吃完了跟我说说你们的事。你有三十年的光阴是我不知道的,以前我不敢问,这回我全要听你说一遍。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你威风八面的过往,一个字都不许漏掉。我都给你记成小账本儿,老了讲给儿孙听。”
儿孙!
——这个词落在沈嵁心里,莫名地,让他想家。想曾经的沈家!
少年青涩,志不在江湖,若说有心,傲气骨气霸气胆气,那时候的沈嵁一心所为,全都是那个养育自己的家族。
所以敢只领着一个比他还年少的家丁就去赴汤蹈火。
柳提一边怕一边倔强地跟着走,攥紧的手心里湿漉漉都是汗水。他问:“少爷,会打架吗?”
沈嵁斜睨着小柳提,嘴角漾起一撇坏笑:“会啊!不打他们不放四叔出来的。阿提怕不怕?”
柳提喉头咕哝了一声,昂起头:“没、没关系,到时候少爷带着四老爷跑、跑,阿提给您挡着!”
沈嵁咯咯笑,一拍柳提肩头,赞扬道:“好小子,等会儿就靠你了!”
明显感觉手臂下的肩膀垮了垮再陷了陷,嘴硬的少年腿软了。
可后来他眼中看去,原来场面并不凶险。黑漆漆一扇大门,乌泱泱一群从众,都是敞开的,不背人的,凶也罢和也好,所有的争执与较量都摊开在青天白日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柳提是个简单的人,喜欢一切简单的过程与结论。四海镖局的总镖头江百舸嘿嘿一笑,说不为难沈嵁这个后生晚辈,柳提就以为事情结束了,他们可以领着四老爷回家去了。
然而沈嵁没有起身要走,坐在椅中左右扫了圈那一屋子的镖师,一只手始终掖在袖里,隔着衣料闷声叩了几下手边的茶几。
“总镖头这是非要扣着四叔不可了?”
江百舸倒似遗憾:“老夫跟小少爷投缘得很,想卖你个人情的。可你看看我这里,”老江湖笑里都是油滑,“上上下下都是嘴,里里外外多少心,一言堂不作数。”
沈嵁撅了撅嘴,半是顽皮半是认真:“不作数不代表不能谈,晚辈与总镖头先把好处议了,等作数的人回来落个契约便成,岂不快些?”
“小少爷的意思,有得谈?”
“谈嘛!”
“谈得好?”
“看嘛!”
“不反悔?”
“不会!”
“小子勿托大!”
“前辈赏个前程!”
“我看的可是沈家!”
“晚辈靠着山来的。”
言语几回合,江百舸硬是没将沈嵁唬住,见少年成竹在胸,生意之外武夫的义勇之心甚喜,暗地里又对沈嵁添了几分好感。
“好!”江百舸展臂扬出去一袖劲风,推桌子拉椅子,堂上下来对面而坐,护腕一紧,磊落一声,“洗耳!”
这一手功夫又烈又飒,纵然柳提没有武学底子,厉害与否还是会分辨的。印象里看过管家沈络一根哨棍抡得呼啸生风,他眼都发直。沈络说老爷的刀法更稳更沉,他心里沈络的武功就落了个第二的位置。如今看过江百舸这一招“三江月”,他掂量着,管家这第二的位置已经没了,老爷的第一有没有也说不准的。至于哪儿的第一,他心里则没琢磨出个具体的区域划定。少年这辈子没出过远门,镇子多大世界多大,如此看来这个第一还是小气了。
可柳提不以为小气,第一就是第一,十个人里头比和百个人里头挑都是一样的,都是个一。所以他立即着了慌。他想少爷年纪小,出去回来还不到个把月,有伤有病在吃药,断然打不过这个第一的江百舸。自己更打不过。即便这样他也不跑。
这是第一次小柳提跟着主子们出来办事,夫人说跟着少爷别乱跑,沈络说护着主子要尽心,柳提只觉得被交托了极大的信任,内心里惶恐又骄傲。他渴望做一个有用的下人,做足够多的事,报足够多的恩。
第13章 【四】下
柳提紧张地站在沈嵁身后,喉咙发紧,手心里汗津津的,发冷发腻。他发现身前的少爷却一点儿不怕的。从容地坐着,谈笑风生。那些条陈和分账他听得恪酢醍懂,入耳不走心,只落个一知半解。但他确信少爷说得好极了,因为每等少爷的话述推进一层,对面那个好厉害的江百舸神情便认真一分,脸上的笑绽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婪。
终于——
“慢着!”江百舸双掌撑住桌沿儿,目光灼灼,“约期多少?”
沈嵁也缓缓地笑起来,伸出一只手举在眼前。
“五年?!”
围观的镖师里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被江百舸一记冷冷的眼刀削过去,立即噤声。转头,江百舸还望着沈嵁,脸上阴晴不明。
“漕运有金陵宁家,货走水路更安全,一年拨三成的货出来给四海,你们不怕亏本?”
少年居然老老实实点了下头:“怕啊!南货北走,没宁家把稳着,是不放心。”
江百舸没动没响,等着沈嵁自己说下文。
他也果然有下文:“假如还和过去一样往北走的话。可若是出关走河西,漕帮的船也就开不动了吧!”
江百舸兴奋了:“沈家要开新渠道?”
“那是自然。家业大人越多,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哪里够吃?更何况我也做生意他也做生意,横不能天下人都是傻子笨蛋有钱不去赚,买卖都便宜我一家。有需求才有财路,今次晚辈去了杭州见过杜老家主,人家那生意都做到波斯去了。老前辈不吝给指条明路,可惜晚辈有心无力,有货没有人,西行路漫漫,脚都不知该往哪里迈。现成募人,要识山认寨、勇武敢闯,还不怕他有二心卷了钱跑路,少说得训两三年看两三年再养两三年,里外里一盘账,不划算呐!”
“却如何信得过四海?”
“谁说晚辈一定信您了?”
后头有镖师立即戳着指头过来要打,被江百舸瞪了回去。
“别讲半句藏半句叫老夫费心思,有话明说。”
沈嵁支着手托着腮,嘻嘻笑:“一回生二回熟,老关系都是从冒险开始的。晚辈放眼整个华亭,敢跟我疯的只能是四海。值得这一回生的,也只有总镖头一人。四叔当初敢赌您,我不信他赌徒的运,但信他赌徒的鼻子。赌徒天生,认得出赌徒!”
江百舸沉默了,似在斟酌。
沈嵁不给他余地生出顾虑,又加一把力:“河西这一年茶叶丝绸还有瓷器,来来往往好大的利润,西域除了刀好宝石多,金子,也多。晚辈知道,总镖头在嘉峪关外,有故人。”
砰——
桌案被拍得震天响。江百舸附身逼近,直视着少年:“方才说的三七账,确实么?”
沈嵁迎上:“第一年是三七,挣多挣少二年起重定。也许二八,也许四六。”
“空口无凭!”
“与你写来!”
“你说了不算。”
沈嵁的手终于从袖里露了出来,一方小印覆在掌下:“今天不算,有我的名盖我的印,来日,一定算!”
柳提认得,那是沈嵁素日与管家核账时用的亲印。老爷有话,他不在,少爷的印柜上作信,能调拨,可支钱。
江百舸不识那印的分量,但他听得出沈嵁话里的笃定,便知印是有用的。
他坐下来,放开怀抱:“你拿得了沈彦钧的主意?”
“晚辈不能替家父拿主意,但我既然敢说,就能让他用我的主意。”
“果然?”
“果然!”
“你写?”
“笔墨哪里?”
立即有人将文房四宝奉上,柳提蘸水研磨,沈嵁挽袖提笔,书契约定条陈,纸上有乾坤。
“这契约一式两份,五年里,沈家的货拜托给总镖头了。”
江百舸接过约书细细观过,见沈嵁已将自己名字签在底下,足显出诚意,当下也豪爽地签字画押。
沈嵁要压印,江百舸最后促狭他一记:“落印可无悔了!”
沈嵁忽笑得有些赖,用力按下印鉴:“晚辈签字,晚辈无悔。”
江百舸眼角微微一颤,心说:“好小子,此处玩文言,故意抻老夫一下。却不得叫你全身而退了!”
不得退就要动武,江百舸拿了契约,可初衷未偿,他还是要下沈家的威,要一个江湖的胜负。
那头沈嵁收好自己的一份书凭,叫柳提搀上沈屸便待回去。只听江百舸在后头拿腔拿调地喊了声:“沈公子这是要领着四爷去哪儿啊?”
沈嵁回过头来,眉间闪过一丝警觉:“事情既已谈好,晚辈自然是领四叔回家去。”
“嗳嗳嗳,沈公子说笑了吧?”
“总镖头何意?”
“方才谈的是四爷欠四海的钱。可没说,含了四爷的命。”
沈嵁挑眉,未及说话,身边沈屸没站住,抖得筛糠似的一屁股跌在地上,眼泪鼻涕一大把,求完了江百舸求沈嵁。
“越之可救救四叔啊!四叔的钱都赔精光了,啥也赎不起呀!我不好死的。我死了,你婶子,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要饿肚皮,去做路倒尸了。你救救我啊大侄子,我给你叩头啦!”
人活脸树活皮,碰上沈屸这样为了活命敢堂堂正正没脸没皮的无赖,沈嵁纵然不愿意,念是族叔,硬着头皮还是得管。
来之前沈嵁就揣测过江百舸所图。他以为一纸交易足够买下四叔的命,免动干戈。终究是他高估了武人的风骨,今日不打,恐怕是走不出这镖局大门了。
柳提再老实也听得出来双方要开架,四下里一扫众人,个个摩拳擦掌的,讲不好哪个会先越众而出。他只祈祷不是桌子旁边那个一撇胡子的中年总镖头出手,这样自己大概还能挨住几下拳脚。
事后听柳提有如此想法,沈嵁只当个笑话听了,捧腹不已:“哈哈哈,就你呀,那里头谁的拳头你都扛不过!别说几下,只要一拳,那我们就晚上见了。”
为什么是晚上?因为不会武功的人晕过去以后,醒得总不会很快的。
那一天最后柳提还是靠两条腿走出去的,他没挨打,当然也没打赢谁。甚至压根儿轮不上他出来当人肉盾牌,就沈嵁几句话,一个人,打过,散了。他们三个平平安安地从四海镖局退了出来。
沈嵁说:“晚辈学艺才几年?总镖头今朝胜了我也证明不了什么。”
江百舸摆摆手笑:“自然不是老夫与你切磋。都说沈家的刀法好,不说满江湖里,至少在这江南三省之地分属拔尖的。老夫今日就想饱个眼福,点个辈分小的跟沈公子走几招,点到即止。”
沈嵁又说:“可惜晚辈出门没带着刀。”
江百舸下巴一努:“刀剑无眼,要那玩意儿干嘛?”
沈嵁扫一眼底下人捧过来的两把木刀,刀头一点弯钩月,细腰短柄掌中收,分明女子小袖刀。跟他使的左手三尺锋、右手三尺三的日月双刀全不可同日而语。另外,他用的也不是弯刀,而是单锋直刃,没有刀镡。适才江百舸说点到即止,弄这样两把不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