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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十多位工程师,二十余位技术人员都在,各自拿着图纸报告,坐了大半个办公室,听到门口的响动后,大家陆续不一的抬起头,看着他们局促的表演,神情各异,但目光都是善意的。
只除了一个人。吴维以。工地上的开会有点像学生教室,满屋子零散的桌椅,前面是水工的模型或示意图,然后由总工或者副总工主讲。现在正站在台前的正是他。他本来正在讲大坝施工的流程,结果就这么被后来的他们打断了谈话。他不带任何感情的瞥他们一眼,延伸里有着严厉、批评,否定、不满,甚至是冰冷。被人以这样的目光注视对陆筠来说绝对是第一次,仿佛温度降低到了零点,浑身被凉水浇透,空气瞬间凝固。以前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有压迫力一个人,陆筠忽然觉得,曾经熟悉的那个温和有礼、眼睛里总有微笑的吴维以和面前这人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
陆筠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周围,人人都是一副噤声敛容的模样,讷讷的解释:“一时忘记时间了。”
回答的声音低得像蚊子,难得吴维以还听到,他严厉的语气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并不高,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一个音调——但透露出的意思没有人不会明白,语气就是判断句。除了“对”或者“不对”,没有别的答案。陆筠低着头,听到他以这种声音说:“如果你们忘记了时间,可以让我再告诉你们一次,对你们而言,遵守时间是不是一个极大的困难?”
哪里还敢答话。
倒是周旭挤出来一句话:“下次不会了。”
忐忑不安的坐下,忐忑不安的开会,起初因为他们到来而显得阴郁的气氛慢慢的活跃了起来,人人发表各自领域的意见,在数据和资料库里遨游,互相查漏补缺,提出解决办法和其中的问题,工程师技术人员之间的讨论虽然耗费时间长,但价值极高,最后往往会形最终的方案。今天也不例外,会议后基本上下一周的进度和任务都制订好了。
陆筠在会上一直没怎么发言,只是说了句自己负责计算和画图这块的内容;然后就再不吱声,只是默默听着。吴维以讲话时眼睛隐约有光,就连她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人都能看见。他的专业修养和实践经验就像钻石一样,简直无可挑剔,不论多复杂的数据和公式,以前的经典设计和经典模型,还有具体的是应用和各种设备的优缺点都清清楚楚,所谓的高屋建瓴就是这个样子。
钱大华看到她在出神,以为她在担心刚刚迟到的事情,待散会后劝她:“小陆,别担心,吴总这个人,工作起来面冷心热,对时间看得特别重要,事过了就好了,以后别再犯。他负责这么大的工程,总要有点脾气和实力,不然怎么服众。你回宿舍去洗一洗吧,看你摔成什么样子了。”
陆筠感激的一笑:“钱总,谢谢您。”
她的盈盈笑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钱大华忽然笑了,摇头晃脑的说:“他也不可能真对你发脾气的。”
那时天色已经转黑了。山谷中黑得比外面更早,也更冷。江边的灯光一盏盏的亮起来,大家三三两两的去食堂吃饭,陆筠则回宿舍换衣服,片刻后听到敲门声,是周旭打了晚饭送过来。
他们之间从来也没什么不能谈的,周旭就感慨说:“以前倒是没见过吴总这个样子。不过做总工的人,能管这么多人,不是没有办法的。”
陆筠点点头,把衣服扔盆里,又叹口气:“今天还真觉得回到小学课堂了,吴总那样个样子,我真是浑身发冷,想着再也不敢犯错了。”
“也没那么夸张了,只要是人,不可能不犯错的,”周旭说,“就算是吴总,也不可能一点错误不犯。那样我才真佩服他。”
“我倒觉得,现在的他也值得敬佩了。”
“我知道他是你偶像,”周旭把饭盒推给她,“快点吃饭吧。”
陆筠双手抱成拳放到下颚处,满脸感动:“小旭啊,还是你对我好。”
周旭自鸣得意:“那是,一个班就咱们出国了。要是让同学们知道我没照顾好你,估计回去后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才怪。”
陆筠“噗嗤”一声笑。
吃了饭后,周旭回了宿舍,陆筠抱着盆子和洗衣粉去洗衣服。已经是十月秋天,昏黄灯光下的洗衣槽空无一人,她把洗衣粉倒入盆里,用冰凉的河水一兑,伸手入盆,顿时火辣辣的疼痛从手掌上传来。这时才想起来下午摔了一跤擦伤双手的惨状。
咬了咬牙,准备再次行动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给我看看,好像摔得不轻。”
一愣,手腕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一抬眸,只见到那双手的主人也正在抬头,目光就这么不期而遇的撞上。离得近了,才发现来人的眼珠原来比一般人的更黑更亮,就像书上形容的,漆若点墨,真的是一点杂质都看不到。
在短得自己都没察觉的时间里,陆筠把手缩回来:“没事呢,吴总。摔了一下而已。我可没林黛玉那么娇气。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给你带药过来了,云南白药,止血治擦伤,效果很好。”吴维以边说边把一个小瓶地过去,看到她没有接,顺手放在台子上。
陆筠两条修长的眉毛一挑,很有气概的挥挥手:“用不上这等好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吴维以看着她,语气没来由的一顿:“不是江湖儿女的问题。你手伤了,设计图谁画?”
“电脑也能画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设计。”
“下午的时候,我也许太严厉了。”
“不,不,”陆筠没有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用了好长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眯眯把话说得推心置腹,“是我不对,没有时间纪律的感觉,迟到了就是迟到了。”
吴维以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个瘦瘦的女孩子。
陆筠展颜,重复了一遍:“您放心,我明白的。”
彻底入夜之后愈加风凉,远近山林上的树木哗哗作响,声音传到江边已经很低了,仿佛山的低吟;无数汽灯倒影在江河水中,犹如一天繁星。
六
秋天的夜里,如果有卫星恰好转到南亚斯瓦特河流域的上空,那么一定会注意到这里不同以往的冷清,而是热闹的场面。如果卫星拉近了距离观察,会发现崇山峻岭中浮动着的点点星光。斯瓦特河在这个地区的宽度虽然缩减到了最小值,白天看上去窄窄的河道,但在夜色中看去,猛然有了放大了若干辈——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不清面前的是江水还是汪洋大海。
陆筠和吴维以两人就这么沿着汽车车辕压出来的临时小路,踩着星光月光,慢慢的一直走下去。
两人是一起出来散步,这已经成了几乎是不可考的一桩事件。明明前一秒还站在宿舍旁的水槽处聊天,后一秒就谈到此地秋日苦寒,陆筠就说:“说起来赧颜,还没有仔细看过周围的环境,每天都是看着数据和资料,根本没有实地考察过流域的一些情况,我真是不称职的水利工程师。”
这话带着不少的感谓,吴维以听在耳中,心里一动,于是说:“是应该实地考察才对。不过并不是你的责任,工程大,事情多,你们也没什么机会出去考察,原始资料也积累得足够多了。”
“要是让俞老师知道我没实地考察就上工,肯定要批评我瞎子看书,不得其门而入。”
“怎么了?”
陆筠伸手拨了拨头发,她手上有水,一抬手水就流到了袖子里,冷得她一哆嗦。她干脆放下衣服,说:“说的是我的导师俞老师。他一直教育我,水利工程师每到一处,一定先要地考察,这是基本功。我们在长滩水电站实习时,有两个月的时候都跟着他在勘测河道水情,我们大概走了五百多里路,差点就追溯到了河流的源头。”
吴维以微笑听着,用目光示意她说下去。
“俞老师是个很健谈的人,我们沿河走了几百公里,他也给我们讲了几百公里长的典故,从古到今的都讲,还说曾经谁谁也考察过青泯江,听起来很有意思。”陆筠笑起来,“他甚至都能背下全本的《水注经》,还让我们也背下来。”
本来只是普通的聊天,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渐渐离开了宿舍区,沿着河道慢慢行走,依稀洋溢有着古诗词中散步于江边月色下的浪漫情怀。至于谁先跨出的第一步——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现在才最重要。
本质上而言,陆筠一个非常善于言谈的人,十多年的住校经历,加上看书多,只要她兴致一起,绝对是口若悬河,宿舍卧谈时根本没有别人插话的份;虽然上大学、读研、工作后脾气慢慢地收敛了许多,但时不时的本性还是要暴露出来。只要兴致一起,连续说上几箱话都没问题。
例如现在。她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跟吴维以讲着旧事,本不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某个瞬间才想起身边的吴总工这一路他都没有怎么说话,于是声音嘎然而止,小心地觑他一眼,并没发现异常:“吴总,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了?”
“没有,你继续说,你们考察青泯江,然后怎么样了?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吴维以这个人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他只是听她说,必要的时候微笑着颔首,发表几句简单的议论。同事们一直有个说法:跟吴总谈事情是最轻松的。他很善于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不论多么是多么复杂的问题,只跟他谈一次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并且提出合理的见解。
跟他说话,获得得第一个印象是他的全神贯注,他会记住你的话;让人倍感亲切,当然长得好固然一个原因,但更是一种罕见的天赋。
陆筠仿佛受到了鼓舞,开口:“我们一行八个人,两个老师六个学生,背着一堆器材和仪器沿着上游走。青泯江的河床很平坦,白天走一段就测量水位,画地形图等等;后来到了山谷里,真是是一片孤城万仞山,抬头往上看,都是几十米高的绝壁,嗯,跟前面的地形有点像,”说着伸出手臂往前方的夜色中一指,自嘲的笑了,“我跟另一个名女生一个帐篷,半夜的时候两条小蛇爬了进来。一尺多长,五颜六色的。不过蛇没有咬我们,灯一亮它们就爬走了。我平生最怕蛇,看一眼就受不了,以后好些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不过那都是最初了,后来才知道,野外考察时真是什么古怪的东西都能遇到。”
“没错,什么都能遇到,”吴维以忍俊不禁:“有这样的觉悟也很难得。”
陆筠看到他笑起来眉梢以优美的弧度上挑,眼睛里波光粼粼,犹如纯水毫无杂质,下意识头昏脑涨,抿了抿着唇:“这都是我的个人感觉了,吴总,我的经历跟你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不能这么比的,”吴维以摇头,“人和人不一样。”
“都是人,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吴维以笑而不答,转而问:“你老师是不是叫俞斌?”
陆筠“啊”了一声:“是啊,你怎么知道?”
吴维以说:“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几年前校庆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我们算师出同门。”
“原来如此,”陆筠仔细一想,很惊讶:“吴总,你是华北大学毕业的?”
吴维以点头。
“你当年成绩一定是最好的,”陆筠深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