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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缘-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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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阳光渐渐变得刺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留待梦中去追寻。
  那时的烟花在夜空纷飞,小象捧着双手呢喃着:“如果小宝也在这里……”他那双晶莹的眸子亮起又黯淡下来:“不过,这个时候,小宝跟他爹娘在一块儿。”一双胜过白瓷的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摩挲,了缘微微俯身道:“明日,明日可去寻石小宝,不过今夜,且与大家一起……”小象便微笑起来,在他的视线中,在了缘背后的远方,又一朵璀璨的青花点亮了夜空。
  光华璀璨,总是一瞬间,在那之后,留下来的仍然只有长夜漫漫。
  新建的寺庙陷入了沉睡,仿佛每个人都在短暂的欢乐中获得了满足,找到了心中空缺的那一块。寺庙睡了,山崖睡了,天上的星星好像也睡了。
  天地寂寂,宛若那个雪夜。花半夏围着披风独自行走在寂静的小路,望着漫天星星,在偶尔呼啸的北风中想起了童孩之时,父亲在床畔时常唱的那首歌。脚步一拍一拍的,仿佛在追逐着记忆中的旋律。不知不觉,旧地重游,已然来到。
  她站在门外,望见宅子里摇曳的零星烛火,心里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丝丝窃喜。原本只想着,看一眼便走。原来也不清楚,为什么散着步,散着散着,会来到这里。她更加不懂的是,今夜为何不愿入眠,仿佛有什么事,一定要做,仿佛有什么人,一直想再看一眼。
  她的脚违背了她的意愿,悄悄迈步而入,那一瞬间时光倒退,仿佛又退回到当初那个匆忙奔跑的夜晚,只是一时的慌不择路,怎知缘分早已埋下苦涩的果。窗台上晃过依稀的人影,传来苍老的叹息。她的脚停在原来的门前,视线凝固在门上那把厚重的大锁上,一时之间,心迅速地坠落进无底的深渊。那些慢慢飘进耳朵里的言语,也在一层层刮着她的心:“哎,本来还预留着两个人的份儿,谁知道,半夏那孩子……白大夫连半夏的棺材都没见,收拾东西就走了,谁想那个花罗竟也不知所踪呢……”“别掉眼泪了,人死不能复生,我想着那花罗不像是会薄待自己的人物,至于白大夫、白大夫,哎,向来不轻易在人前说苦的,倒是惹人忧心得很……”
  夜路更加寂静,不知什么时候,雪花悠悠地降落,铺成远方一条冰凉的道路。花半夏似乎有些不忍心向前走了,每走一步,脚下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咔嚓、咔嚓,全都碎了。花半夏抬头望天,想看清这些雪花都是从哪片天地飘然而来,落于这寂静的山坳,落于山麓。可是她只看见飘飘洒洒的雪花被狂风吹得更加纷乱,一切都越发地看不清晰,印象中只有素白的身影,在前方慢悠悠地走着,偶尔会回过头来对她伸出手:“累了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本书又在她面前被翻动,那张温润的面孔在如豆的烛火中笑意黯然:“枸杞可明目。”雪下得更大更急,仿佛要铺满她的整个天地才罢休,那片纷乱的雪花背后,是两个人更加纷乱的心绪,酒香满溢着苦涩,在他的唇间千回百转:“可是,我想,我是不配的。”
  眉眼逐渐低垂下来,花半夏或许是不愿意,让雪花落于睫毛之上,融化过后,只会变成热泪。
  她慢慢往前走,逐渐远离那个曾经的、熟悉的地方。她想起儿时父亲唱的那首童谣,原来是那样唱的,便轻轻哼唱起来:“雪花悄悄落,月光静静睡啊,终将回去,终将回去……”
  次日起来,饭桌上的几个人都乌黑着眼圈。大音手疾眼快地将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也抓进嘴里,眼珠子贼溜溜地打量着几个人,心底里不停地犯嘀咕:昨天夜里不是很早就睡下了么?他们几个昨天夜里都没睡好?
  眼前的三个人看起来,似乎不仅是没睡好,三张脸都不像平日里的各自的神采,有些许的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大音看不出来。饭桌上闷闷的,一时寂静无声,另经历了年夜饭热闹的大音极其不习惯,挠着后脑勺,肥胖的身体便在凳子上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脑袋也跟着转:“小象呢?”没人理他。
  大音更加气闷,只想吃包子解闷,奈何包子已全军覆没,于是便不满地咕咕哝哝起来:“一大早就去找石小宝,到现在也不回来了,野得跟什么似的……”
  石小宝这个名字似乎触及了什么神秘的开关,三双在空气中压根没什么着落点的筷子神奇地顿了顿,然后同时“啪嗒”一声放了下来。花半夏只淡淡说:“吃饱了。”了缘和迦南罗倒是没什么反应,看上去像是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却又透着一股子装腔作势的古怪。然而他们自己似乎一无所觉。大音越发地纳闷起来。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先一步冲了进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几乎没刹住脚,几乎一股脑撞进了缘的怀里。大冷天里,铁青着脸的小象额头上还躺着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哥,不、不好了……”
  老实说,方轻盈一开始并没有绑架全村老小的意思。
  在胡秃根家里作为底层奴隶窝了许久,方轻盈每日清早起床推车、摆摊、磨面,比谁都勤快,比任何一个小贩都能流利地叫卖,日子一长,连家里那个被绑在桩子上的小贼都感叹:“这还是快意恩仇的女侠?都活成世代卖面的小老百姓了。”
  小贼在某一日突然跑了,地上只剩下一圈麻绳,桌上只留下一张纸,上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想,那小贼估计也就会这一句。小贼的离去没有造成任何波澜,方轻盈没有放在心上,夜里偶尔想想,却觉得小贼那句话说得甚是有道理:老娘在这儿待着算什么?我是来抓人的,不是来做店小二的!
  胡秃根连着几天没有开工,方轻盈在厨房中一边洗碗一边越想越不对味儿,一步□□地挪向胡秃根的房门。房门大开着,胡秃根正坐在门口,没睡醒似的表情,正直直对着她。
  “方丈?”了缘急急冲向山门,将叫花子似的方丈从草堆里拎了起来。这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方丈披着烧了一半的袈裟,衣角上还有干涸的血渍,猛地将嘴里的一根草呸出来,叫骂道:“龟儿子!差点要了老朽的命……了缘?哎你不用扶我,死不了……”
  花半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土匪似的方丈在了缘的搀扶下走上来,阴鸷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一溜烟扫过,落在花半夏那张僵硬的脸上便停住了,道:“你就是花半夏?山下的仇家找的就是你?”
  石老先生在她身后抖若筛糠,哆哆嗦嗦道:“你、你先把村长放下来啊,有事好商量……”他身后一堆的村人也跟着哀求,那个被吊在树上的村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脸都成了猪肝色,一双小脚在风中扑腾来扑腾去,全身更是抖得厉害:“女、女侠,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人,是、是有,可早就死的死,走的走,我们村里没生人了啊……”
  方轻盈没怎么听见。实际上,她已经从最开始的心虚,转移到了对往事的回忆。那个时候,胡秃根是怎么说的呢?印象中,胡秃根从未这样说过话,可是那天,他却说了。
  “方轻盈,有没有觉得命运是很奇妙的?你们总以为天命自有主宰,谁知天命背后更有深意,谁都身不由己,谁都甘之如饴。有没有想过,你正追寻的一切,只不过是对原来的回溯?”
  说这番话的胡秃根,悠远淡然,好似并不在凡间。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他不过是个卖面的。胡秃根说完那些不明所以的话之后,又说他要去别的地方卖面了,这块地儿没生意做了。
  果然就是个卖面的而已。离开那座小宅子时,方轻盈却忍不住回眸,寒风中如此沉寂,仿佛对着过客、对着归人,想要诉说什么,却没有说,如同它那永远倦怠的主人。甩开那怪异的陌生感觉,方轻盈就是从此刻开始,真正踏上了征途。
  “喂!”
  一声呼唤,将她拉回原始的记忆。那里是一切纠葛的开始。方轻盈回过头,风中那个瘦弱的身影仿佛风吹一吹就要倒,一身的素服,头发也乱糟糟的,似乎很是疲惫,眼神里却还透着令人不能忽视的光芒:“我在这里。”
  大地仿佛陷入了沉寂,沉寂过后是迅猛的躁动。不知道是谁开天辟地第一声叫喊,引发了阵阵雷声,尖叫此起彼伏:“有鬼啊!”
  “花半夏诈尸啦!”
  “喊道士啊!这里有一大一小两只厉鬼!”
  “慌个甚!先把村长放下来!”
  “……”
  人群汹涌之间,只有她们两个没有动,隔着人海,静静注视曾经。曾经啊,在天子脚下,九重城阙,花半夏还是身着华服的公主。曾经啊,方轻盈只是每日提水搓衣的一名普通的浣衣女,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说她力气大、会干活。
  那一日,公主在扎堆的宫人中一眼望过去,手也指了过去,对上炯炯的目光:“就她吧。”
  

  ☆、花非花

  雨停了,望福楼也清静了。苏掌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可以短暂地放一放。他终于不必再担忧他的伙计头上会不会突然飞过一把飞镖,或是厨房的师傅满面屈辱地背着包袱说干不下去了,最重要的是,那个姓木的疯子不会再来打扰他跟田大之间的幸福生活。
  一切只因木公公的风湿犯了,整个清水城的庸医被他一双利眼扫视了个遍,落荒而逃。恰好,近日龙家药馆众郎中都在清水城落脚,刚办完了元老级郎中的丧事,见此地穷苦百姓求医无门,故而稍作停留,商议开清水分店的事宜。
  等到木公公的手下一脚踹开医馆大门,医馆里只有账房老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冷眼瞧着这些不速之客,喉咙干哑得如风过破门:“都出诊去啦。”众走狗在医馆里转了一圈,恰逢一白衣青年背着药箱翩翩而入,头领大笑,跳起:“这不是来了!”不由分说,拽着就走。
  听闻这大夫还是新来的,又年轻。所幸医术高超,伺候得木公公挺舒服。众手下在门外瞄见几日来狂风暴雨般暴戾的木公公居然和那白衣青年攀谈起来,松了口气:“好医馆,就是有保障啊。”
  某日信鸽飞来,木公公看完信,面色便阴沉起来,挥手叫嚷着备马,披风一卷,匆匆下楼便翻身上马,喝令手下道:“去,把纳兰从勾栏里拎回来!”想了想又回头吩咐另外一个:“你,去拿二百两银子,送给白大夫!”
  小厮跑得腿断,终于赶在医馆闭馆前截住了白飞白。白飞白摇头道:“诊金已付过,不必再给。”小厮气喘吁吁道:“大夫误会了,公……我们家大人说这是订金,要你先去目的地前头等着,到时自然见面!”“敢问你们家大人去往何处?”小厮挠挠头:“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一个叫四方村的地方!”
  次日,白飞白打算向馆主辞行。
  入门时,馆主不在,两位同僚正对着一张画像啧啧称奇:“这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病人,原先多美貌的女子,虽也换了副好模样,到底不比从前……”白飞白于此时经过,恰恰扫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纸张哗啦一声被他扯了过去,他睁大双眼看着那画中的女子,恍然间有隔世之感。纸张在他手上抖了半天,也毫无自觉。“白大夫,白大夫……”“这是怎么了……”
  那画上的女子,眉目清浅,与花半夏起码有八分相像。然而目光冷淡中夹杂着几分凌厉,却又不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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