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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被商橒拽着,但是萧子倩还是把雅间的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颜路与张良绝尘的脸,丰神俊朗,文采奕奕。萧子倩傻笑,商橒则躲在她的背后。颜路没说什么,只是信步走进了雅间,在案几旁静静跪坐了下去,而张良,则是满脸笑意的看着与商橒穿同样衣服的青衫女子问:“倩儿,跟我走?”
萧子倩依旧傻笑不说话,她身后的商橒则是小声地在萧子倩耳边说,“每次张先生唤你倩儿,我都觉得好文艺……”
萧子倩没理会她的调侃,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称呼太文艺,可是张良就是喜欢这样唤她她也没有办法,横竖不过是一个称呼,不需要太认真,况且张良在人前都是喊她子倩的,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会喊倩儿。
等张良与萧子倩走后,商橒把门关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颜路瞧,他自走进这个房间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唇边挂着的淡淡笑意看着案几上的杯盘狼藉。她们唱的《鹿鸣》,她们说的话皆带了深深的怀念与伤感,可是这些,不管是商橒还是萧子倩都从来不提,在方才的那一刻,颜路感觉到了疏离,就像今日小圣贤庄萧子倩的一席话一样,张良也颇为心惊。
这到底是怎样的两名女子?她们身上有太多的东西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偶尔流露的悲伤又是如此的深入肺腑。这不该是她们这个年龄该有的表情。一次对弈时,张良忽而曾对颜路说,其实萧子倩不过是一个呆呆的,喜欢犯迷糊的傻姑娘。颜路那时一笑而过,他身边的商橒又何曾不是这样的姑娘呢?
商橒还站在门口,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她的记忆里,颜路总是温和的,只是有时候温和之外也有强硬的一面。最让她忐忑的,还是他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刚认识那会儿还没觉得怎么样,相处久了,对他虽说不上极为了解,不过他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
好比现在,商橒就知道,颜路肯定是在生气的。
“阿橒。”颜路已然将倒在案几上横七竖八的陶杯放好,也不管她是否会到自己身边,语声淡淡地说,“子倩今日的言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罢?一月前我告诉你皇帝陛下会来,你并不讶异……三年了,我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方才听你与子倩的一番话,忽然觉得……”
颜路止住话,抬头看商橒,她低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说得没有错,萧子倩今日说的一切她也同样知道,只是一些细节没有她了解得那样详尽罢了。方才萧子倩说,人活着应该有自己追寻的梦想,她的梦想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实现,所以她想去找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而张良,给了她这个理由。
木质结构的房屋在商橒移动脚步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跪坐在颜路的对面,望着他身后忽明忽灭的烛火,缓缓道:“三年前在城郊的别院,我说我是一个被抛在荒岛上的人,而先生,是救了我的水。三年后,这句话依然不会改变……或许这里的女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嫁得一个好的夫婿,可是在阿橒的家乡却不是这样,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像男子一样。”
“那么,阿橒的追求是什么呢?”颜路问。
“我的么?”商橒顿了一下,忽而笑得羞赧,挠挠头,她此时的神情就恍如她还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拉着自己心上人的衣袖,她说:“先生……会恕我无罪么?你要答应了不生气,我才能说。”
颜路淡淡一声低笑,“好,不生气,你说。”
商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要从什么地方说起,找到头绪后便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她说:“我……从小就喜欢儒家,很喜欢很喜欢。但是在儒家里,最喜欢的是孟子,读他的文章,总有百纳海川之感,其纵横捭阖的文风一点也不亚于纵横家的气势。孟子与孔子、荀子都不同,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这番话如果是对着伏念,商橒是怎样都不会说的。她实在是不敢去调戏……不对,应该是挑战伏念的底线,对这位严谨而又威严的掌门,商橒不否认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可是他总是冷冷冰冰的,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何萧子倩却没有这样的疏离之感,就连颜路也时常说他的这位掌门师兄其实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关于商橒方才说的“经世致用”,颜路并不陌生,对于她的观点,他不置可否,只是像三年前一样揉着她的头,眼里渐渐堆起了宠溺的笑,“所以……阿橒是想研读儒家的典籍?”
商橒重重地点头,漆黑的眸子先是闪过一道光亮,接着就极为失落地暗淡下去,“可是阿橒才学了半年……来到这里之后,我承认自己很懒,总是睡懒觉。身边有这么好的老师却不懂得去问……先生说我不爱学,还真是说对了。”
颜路依旧只是淡淡地笑着,其实商橒并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差,颜路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标准,所以他只能拿他所处时代的标准去衡量身边的这个女子。她明白他的心,也明白他想要什么,尤其是她的能雅能俗,实在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与惊喜。
晚风微微透了一点凉意,酒劲上来的商橒脸上开始泛起了潮红,像天边的晚霞一样有着淡淡的华美,她眸中光华流转,顾盼生辉。她说的每一句话颜路都记得,可惜商橒却单单落下了颜路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还有他。
翌日清晨,商橒难得的没有睡懒觉,推开雕花的木窗,一阵湿润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地上是散落的花瓣,红白相间,疏疏密密,碧绿的竹叶上还带着露珠,仿佛能滴出水来。
商橒下楼,不见颜路身影,她有些奇怪,这个时辰闻道书院还没有开始上课啊?在淇澳居的她是向来没有规矩的,常常是披散了头发晃来晃去,颜路实在看不过去时,就帮她把头发扎起来。每次颜路问她为什么不梳好头再出来的时候,她总是想也不想地说:“我不会梳,也喜欢先生给我梳。”
后来颜路渐渐地也就不问了,他们之间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而颜路的衣袖里,总有一方青巾,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给她梳头的时候,她说:
“听说……给女孩子梳头是要娶她的。”
窗外一阵轻风拂过,竹林摇曳着莎莎响,层层叠叠地,如山崖后的潮汐,声声入心。
颜路的琴还放在黑红的案几上,他常常弹奏着《诗经》中的曲子,有些是她听过的,有些是她没有听过的,这上古的诗句,再配上这亘古的琴音,总有一股源远流长的感慨。微抬指尖,大弦沉吟,余音还在空气中颤动,伴随木门发出的吱呀声,那位气质高华的白衣男子似从花雨中信步而来。
她又看得痴了,而他则笑着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来到放琴的案几旁,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一曲《桃夭》,清婉悠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商橒怔怔地看着她的心上人,觉得不论他做什么都像抚琴一般优雅,让她总是能想到那位坐于榣山水湄边抚琴的那位仙人,淡淡地如水墨画一般让人沉沦。当一曲终了时,她还恍若梦中,单手撑头,她似梦呓呢喃:“每每听先生琴曲,总是会想到一句话。”
颜路收弦,笑问:“什么话?”
商橒眼前仿佛已出现了一幅极美的画面,她亦笑着说:“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语声刚落,屋内便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雁鸣,商橒这才完全回神,方才颜路走进来的时候手上就提着它,另一只手似乎抱了一匹丝帛?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野生的大雁,好奇地盯着它看了许久,颜路一直没有说话,而商橒转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先生……今晚加餐?”她发现颜路似乎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不好罢?还是放了?我们要保护野生动物……”
“……阿橒。”颜路无奈地摇头,起身走到商橒身边,修长的手指抚着光洁的雁翎,眼神温柔得像是可以和桃花潭中的水作比。商橒盯着他瞧,他说,“这是鸿雁。”
“鸿雁……”
商橒沉吟,像是忽然明白颜路话中的意思,她脸上忽地一红,所有要说出口的话全哽在了喉中。几日前她读《礼记》,刚好看到婚制中的六礼,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都想吐槽,颜路就坐在一旁,她看了他很久,最后还是颜路主动将竹简放下,问她想说什么。
商橒想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像这种毁三观的事,她一直觉得还是少说为妙。不过很可惜,在颜路面前,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将手中的《礼记》往他面前一摊,指着“纳彩”与“问名”这四字说:“先生不觉得这两步应该倒过来?”
颜路的眼里是揶揄的笑意,“哦?”
商橒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不知道颜路是什么表情。她极为认真地说:“你看哈……想娶人家姑娘,也要先问问人家的名字罢?连名字都不知道就直接送礼……感觉好奇怪。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送雁啊?据我所知,大雁不是一种很恩爱的候鸟么?这活生生地把它们给拆散……咳,有点儿不是君子所为……”
几日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商橒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来面对当下的情景,这分明就是……她偷偷瞄了一眼颜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简直就快要跳出来了,脸上更是一阵比一阵热,磕磕盼盼地,她嘴里呢喃的却是“怎么办”。
颜路抬起她的脸,低头在她耳边温言问道:“什么怎么办?”
“我……我娘没有教过我……”话一出口,觉得这跟老妈实在是搭不上边,婚制六礼应当是古代文学史的课,于是她又说,“老师……老师也没有教过……”
看商橒一脸急于想知道该怎么办的慌乱神情,颜路忍俊不禁,他拍拍她的头,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三年了,当初那个时时拉着他衣袖的小姑娘如今已然亭亭玉立,带着一股不一样的气质,唱着优美的词句,委婉地表达着她的倾慕与爱恋。
当初她说她喜欢他时,颜路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迷恋,或许等过上一段时间,她便会将这样的目光收敛。可是他发现,即便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这个名唤商橒的姑娘还是一如往昔一般,一刻也不曾改变。
那日黄昏下,她忽而执起他的手,他看着她,她的眸子清亮,她说:“以先生能力,可以保护天下所有的人,可是……阿橒却想保护先生。”她看着他粲然一笑,“就像先生也会保护阿橒一样。”
颜路抬手拂下她头顶的花瓣,与她往前走了两步,顿足在一株桃树前,风起时,掀起的淡粉色的花瓣几乎要将他们淹没。在商橒眼里,颜路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男子,淡淡地,似有谪仙之意。她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忧心眼前这位气质高华的男子会不会有一天就此乘龙而去,看尽河山万里?
花雨中,她听见颜路对她说:“阿橒,你只用站在我身后便好。”
鼻端是熟悉的味道,颜路的身上总是带了一点淡淡的香味。商橒又将脸埋进他白色的衣衫里,他抚着她的肩,低声说:“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二十三、大盘灭国棋
初夏的季节带了春末的芳菲无尽,山峦还未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