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妙玉淡淡笑说:“你只替别人想着周到事。你自己心里就没个念想?”
谁能没有念想?没念想无牵挂便不愿留恋这世间诸事了。惠儿道:“原来的念想是太太,如今,不还有小姐吗?等到小姐嫁人,我还伺候小姐,伺候到小姐做了太太,做了娘,做了老祖宗,直到百年……”
妙玉听着,心里可怜起惠儿来——她原来不是看得通透,只是怕了做妻做母的身份,一辈子,总是做个丫头为别人活的命。自己是经了事的,该争的也争的,该得的,却是得不着了。
惠儿是看着别人的事,量自己的命。
冷风吹进来,惠儿才想起来一扇窗还开着,忙去关了,不经意将窗外伸进的半朵梅压在窗中了。妙玉看得真切,却再无怜花之心——花如人,生得鲜艳夺目的,枝高花硕的,便早早被风刀霜剑斩落了;生得默默无闻低眉顺手的,慢慢枯了,也是随风随土化了,明媚几时终究是凭着风雨的。这心思越想越沉,惠儿的话一点儿没叫她生了入世的心,反叫她看穿了世态,再无牵挂了。
妙玉嫁琮王爷的事惠儿一点不知,如今只当她还俗回来,要正经过活,自己便已在心里盘算许多。苏州城再无亲近了,独有沈家,虽不是亲戚,于玉家却是大恩。便道:“小姐回来了,也该亲自登沈家的门去拜拜。”惠儿全不注意妙玉色白如艾,如花的年纪生出些夕阳之征来,听她说“今儿我乏了,也不便贸然直去。你先去一遭吧,我明儿再去。”
惠儿也不及多想,便伺候她躺下睡一会子。自己换了粗布灰衣,自驾着一辆小驴车往城里去了。
几个丫头,独有夏晴风在京中了。只是那日,亦尘在王府后门守了半刻,见拖出来一具尸首,草席裹着,可看得出是个身姿娇弱的丫头——只怕是因妙玉若影出逃引出来的事,便也不敢大意了,携妻子带手足匆匆逃出去了……至此不知他们是怎样的日子了,或颠沛流离,或再得安身之所,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去了。
倒是惠儿,不曾离开苏州半步,此刻进城到了沈家。
苏州城有位沈郎中,却不是沈孝慈,而是沈知愈。进了沈家医馆,见仍是沈知愈坐堂,抓药的却是香怡——此刻正闲着,抬头恰看见惠儿进来,忙转出来迎上小声笑说:“嫂子来了?”
惠儿怒道:“死蹄子!我可没功夫同你磨牙,小姐还等着我呢。”
香怡也不恼,急问:“小姐几时回来的?她怎么不来?”惠儿回说:“才刚到了没一会子,也乏了,明儿再来。”香怡叫了学徒的小伙计来抓药,欢喜道:“那我一会子与你同去,看看小姐。”惠儿摆手儿说:“罢了,她素来不喜人多,如今更是,冷清逼人,连我都不曾说几句话。也或是心中郁结之故,等她好了再去吧。”香怡挽着惠儿往自己屋里去了,边说:“也好。”
惠儿闻不惯这满院子的药气,进了后院,仍是药草香气,直进到屋子里,才觉清爽不少。在榻上坐了抬眼往院外看了看,问道:“今儿怎么是你抓药?”
香怡也顺着往外瞧,直着脖子看了半日才嬉笑说道:“想问他的去向便直问,何苦绕着弯子问呢?”
惠儿道:“好没意思,我不过随口一问。”
香怡便不再怄她,直说道:“大爷往外地买药材去了,走了有二十几日了。”
只听“哎呀”一声,香怡裙子上污了一大片。惠儿忙赔笑说道:“一时失手,何必大呼小叫的,我陪妹妹一条裙子便是了。“
香怡道:“我一条裙子倒不打紧,只是有些人口是心非!”
惠儿仍是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采买药材往日不都是多不过半月便回吗?”
香怡不理她,只顾笑,自去换了一条裙子回来才刮她脸道:“心里着急成这样,你只还藏着掖着。只是连我们也没信儿,想是因什么事耽搁了。”
却说惠儿为何对郁云苏关心起来?可见滴水石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由得记挂起人家来。日久易生情,只是,情久也易生恨。情情爱爱,叫人欢喜叫人愁,却没一个人能过了此关的。
因记挂着妙玉,惠儿便要起身走了。香怡忙问:“上回同你说的你可想好了?你们几时花好月圆我们便几时做了妯娌了。”惠儿“呸”道:“嫁了人便这般没羞没臊的。”香怡笑说:“我说的可是正经事。”惠儿只道:“空灵尚且守了一二年,如今哪有就走的道理?”香怡无奈送她出去了。
惠儿赶车回到陵园,见大门仍闭着,从小门直接入了小院,静悄悄的,只当妙玉还睡着,轻脚迈了进去,四处看去却不见有人。出了门正要喊几声“小姐”却听有人敲门,便笑了:果还是小姐的性子,出门儿不知要锁门开门的。惠儿只当敲门的是妙玉,忙着赶了出去。
☆、沉水了百事 独留凄清人
惠儿听闻叫门声,出来从门缝瞧见一双眼,却并不认得,也不擅开,先问道:“谁?”外头的人听见人声,忙答:“我是冉竹生,想问问姑娘妙玉可在这里?”
若是走水路,冉竹生只怕比妙玉还早回一日,如今骏马飞蹄,倒同妙玉赶到一日回来了。自在苏州城内寻了半日,玉家旧园早换了新主,满城找可不是大海捞针?猛然想起玉家陵墓来,便向人打听,听闻还有一位守墓人,便问了路快马赶来了。倒恰赶在惠儿刚进门。
惠儿听了声音细想,冉竹生不是同妙玉订过亲的那位吗?便问:“你来做什么?”
听这姑娘并未否认,冉竹生便觉妙玉必在此处无疑了。忙道:“求姑娘带我见见妙玉。我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追来,丝毫不敢迟疑。只求再见她一面,有些话见了自然就说开了。”惠儿听他言辞恳切彬彬有礼,便说:“我才出去了半日,回来时还未曾见她,你且等等,我再去找找。”
冉竹生便规规矩矩立在门外等着,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才听见细碎步子跑来。惠儿“哗啦”开了大门喘了片刻才说:“我们小姐不在了。”
“可留了话?”
惠儿摇头,冉竹生又问:“可带了包袱或别的什么?”
“什么都不曾带,只换了身儿衣裳。想是在近处走走。”
冉竹生忽觉脚底生上一股寒意来,直漫到头皮,心里一颤,只觉不好,直瞪瞪怔了片刻,也顾不上同惠儿道别,立刻跨马往沈家奔去了——孤身一人,只怕找见就迟了。
快马扬鞭,众人躲避,入了沈家医馆,径直走到沈知愈跟前,不及寒暄,将他拉出门外,道:“求你将家里的大小伙计都派出来,去找妙玉!”
娶了郑香怡,这几年的事已清清楚楚,知道他说的是玉昔缘。只道:“她好好的在玉家陵,你来这里做什么?”冉竹生知他恨着自己,道:“我才从玉家陵出来。”沈知愈道:“一个大活人,不过出来逛逛,也值当你如此紧张。”冉竹生恨道:“亏你从前那样重她!你也不过是喜新厌旧之徒。”沈知愈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倒是从一而终,倒害了三位姑娘。”
冉竹生气得说不出话来,孤身急急往阊门外去了。
这里四面开阔,无高墙围柳,却觉幽闭冷清,鲜有人来。妙玉着了一身凤尾裙,云鬟雾鬓,发间几点碎梅,簪了金钗,挂了玉坠。发高眉秀,双唇红艳。眼里倒不是无望,反生出倔强高洁的冷意来——倾其一生之美,也好不负此行。
水里的花瓣虽是支离破碎,倒也美艳,妙玉想着,自己若是一投死了,随这些花儿一处流走,倒也是好去处。往前迈了一步忽又心里一紧,人不比花儿,在水中泡上几日,慢慢化了也就罢了,只是被别人见了捞上来,万般惨状……妙玉正愁思间,忽又笑了,都要死的人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便慢慢往江心走去……
不过二十年的日子,倒比别人一生经的事都多。所爱亦所恨,所附亦所累,爱的恨的,皆该放下了,附的累的,也都离己而去了。这一世,只做了人家女儿,做了一世比丘尼,算是白来了一遭。可经了花前月下,床笫之欢,天伦之乐的,终究一个土馒头,日后随风化干净了,也是白来了一遭。随缘来,随风化,念什么六道轮回,一世尚且如此,再不愿牵挂这世间烦恼,倒不如万劫不复来得干干净净……
水漫上来,掩了花容,没了乌发,风鸣鸟语,树动叶落,皆远远去了,唯听见水声,也慢慢弱了……
倚风花半开,入夜月半明。
花语隐微尘,月容掩寒宫。
咳,奈何风情!
满枝花摇摇,犹是不堪风。
恨恨恨。
不愿忆旧事,恐入痴梦中。
从前风姿入画,如今枯骨落尘。
咿,风儿来了。
不及一声叹,一坠万丈深。
罢罢罢。
冉竹生便沿着苏州大街小巷一路寻去,忽听人声吵嚷,本无心去看,却听见有人说“好俊俏的姑娘,怎么投河了呢?”冉竹生心里忽觉是石头落地,应了他的猜测,却是坠得他心痛!如人指引般不觉下马去撞开众人,见一个渔夫蹲着身子在一位姑娘跟前!
“妙玉!”冉竹生上前便将那人一脚踹开,扑倒在地,颤着手扶在妙玉肩上,顿时掌心湿冷,直钻到心里。
谁知此刻妙玉却还有一息尚存,只旁边的众人却帮不上忙,冉竹生只当妙玉已死了,悲痛难耐,哭道:
“迟了,我来迟了!”
“若有来生,愿生时便定了姻缘,青梅竹马,互知心意,做一世长长久久的夫妻。若是老天不允,便生在一处,做你兄长,护你一世周全。”
妙玉神思俱在,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咳上一口水来,冉竹生喜出望外,片刻之内,大悲大喜,不觉将她抱紧,不及说话,便听妙玉道:“若有来生,我定不作女儿身;若是女儿身,只愿与你永不相见。”
冉竹生见妙玉两颊泪落,心疼又愧疚,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们二人,此刻便是至亲至疏了。妙玉却忽又笑了,手中摸出一把青玉短剑来,朝自己心口扎去,血染一片,缓缓道:“此生的苦便够了,要来生做什么?”
“啊……”众人只见这小生疯了,大喊大叫,跪在地上将那身子凉透了的姑娘拥在怀里,疯言疯语,涕泗纵横。
这是他头一回抱着心心念念的玉儿,她身子正慢慢变凉,只剩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骨。他低头往她面上贴去,却再暖不过了……众人无不唏嘘,只天色渐晚,也便散了。河边独剩他们二人了——这盼了几年才有的景,却是如此寒凉。冉竹生将妙玉抱起,悠悠走在路上,步步小心,生怕一不留意,摔了他的玉儿,只是身上挂着的荷包金线已断,掉落出坠子来,碎在地上了……冉竹生口里喃喃念着从前说过的旧话,不知往何处去,不知往何处生……
凉夜丝丝入梦,凄清如真
园中春光正好
玉坠犹在搔头
却忽见
你凤冠珠泪远
你玉鞋步履沉
见你丹唇起
却不闻声
念一声玉儿
空有鸟鸣
叹一声无常
疼断几寸肠?
泪湿眉髯
可恨又觉悠悠短梦
欲落发了尘
却难忘日日念卿卿
总不如长睡去
与卿同枕
梦话秋凉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忍心,还是以悲剧收尾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