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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修先生听说我们要离京,一走还是三年便说要跟着。这一次,柴秀倒是很痛快地答应,连缘由都不曾问过半句。
故地重游,泰恩寺还是那座泰恩寺,玄静方丈也跟以往没什么变化。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疼爱孙女的祖母。生老病死,人生之常态。那是生死簿上,在我们诞生之初便已经注定了的事情。而总有一天,我和秀秀也会去往那往生之所,待喝下那孟婆汤望尽前尘,这些曾经让我们苦恼、痛苦、纠结的东西都会随之拨出我们的身体。人生纵然存在了苦痛,但只要想到有那么一个暖心之人相伴便觉着活着“受苦”也是一种别样的甜蜜。如果可以,我真不愿喝那孟婆汤、过那奈何桥。忘记一切,倒不如就此做个存了记忆的孤魂野鬼也好。
玄静大师依旧如永和六年那时在山门迎接我们。见我们下车,他双手合十,道一声佛号:“公主殿下、驸马爷,一别经年,岁月静好。”
“大师。”我二人一同合掌,“此番又要多有叨扰。”
“阿弥陀佛。”大师侧身让出路来,“公主驸马一路舟车劳顿,贫僧已着小和尚收拾出厢房供贵人安寝。”
山中的日子清贫枯燥,每日我与秀秀都会跟着寺中僧人上早课,下午的时候可以稍稍放松看书或者在山里转转,晚上则早早的休息。没有皇宫、没有君臣,秀秀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几乎看不出在帝京时的忧伤。我深知秀秀对太后的感情,想想当初我失忆时她的反应,我只觉得反常。为了防止秀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陪着她去读那一本本深奥的佛经。或许,这也是她缅怀太后的方式吧?
只是——
时隔多年,我依旧不懂佛法,但耳濡目染总算是受了些教化。只是有些东西我的确是不大认同,达不到思想上的融会贯通。比起佛祖,我更愿意将自己的今生来世寄托于自己。有次,我不慎将自己的想法当着玄静大师的面说了出来,大师却并未因此恼怒。他慈爱地看着我,微笑着说道:“驸马爷可体会到‘如如不动’?”
又是如如不动!当年这位大师告诫我要“不取于相,如如不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难道他法眼大开看出我虽然顽固不化却骨子里与佛有缘,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引导我向佛?
我抿抿嘴,望向坐在一旁看书的柴秀,小声抱歉道:“大师,锦兮心中已经藏了一个美人,装不下佛祖了。”
玄静大师却哈哈大笑了起来:“阿弥陀佛,驸马爷想到哪里去了?佛祖是不会与公主抢您心中那个位置的。”
柴秀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神色中带着一丝赧然。她清了清嗓子,道:“卫锦兮,你又与大师说了什么亵渎佛祖的鬼话?还不快道歉!”
“佛祖大爱无疆,才不会生气呢。”我缩缩脖子,却还是对玄静大师道,“锦兮口不择言,还望大师不要往心里去。”
玄静大师自然也不会真放在心上,他是真的如如不动、一代名师。
不过说实话,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我实在不大自在。尤其是还要呆整整三年!虽然在京城里也不自在。来了这里,我常常会不自主想起京里那些人、那些事。
皇宫里面那些糟心事是我最不想提的,但是想到父亲都已经主动放弃了,那么接下来就要看皇帝舅舅会如何处理我。是尊重太后遗愿而将这个秘密掩盖,还是不顾一切地揭开?帝王心,可真是海底针啊……不过,想到父亲辞官之后天天在家饮茶种花,回归了无官一身轻的日子——哦,不对,他现在可是与我品级相同的驸马都尉了——皇帝舅舅应该不至于还要赶尽杀绝吧?这么一想,我又觉得,一辈子呆着这里都比回帝京强。
秀秀对我这种没出息的想法倒没反对,只说:“容我想想。”
我压根没想到秀秀居然没有一口拒绝!为了她这一句话四个字,我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我可不想拐着公主殿下去过苦日子。如果秀秀愿意和我走,那我必须倾尽所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想要担起丈夫的责任,首先得有一个良好的身体。于是每日行程又多了些安排——每日与寺中的僧人一起练武。不过因为我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又是什么都不会,所以都是从基本功开始练习。
“你又开始习武了?”这是秀秀发现我清晨起来扎马步时说得第一句话。
“我……会武功?”我除了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啊。瞧,这才站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我的腿就已经开始发抖了。
“武功?”柴秀走到我面前,拿出帕子给我擦汗,“你不知本公主的驸马在失忆之前可是文武双全的么?”
“不知道呀。就我?还文武双全?”我虽然很惊讶,但决计不能中了公主的美人计。本驸马练功的决心是很坚定的,就算是夫人你也不能阻止。
“你居然质疑我?”柴秀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你虽然失忆了,但总不至于忘记一切吧?我大殷世家子弟,有哪个不是从小修习六艺的?”
这倒是,可是六艺里没有武术,公主你别骗我!
似乎看出我不信,柴秀解释说:“你自小身子单薄,时常生病,后来跟着皇叔学医术后,每日都有练五禽拳。咱们成婚之后都不曾松懈呢。”
呃,公主殿下你其实只是想取笑我练五禽拳的事情吧。
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或许某一天,我就可以带着我心爱的公主隐姓埋名。去哪里都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游遍山川大河也好,隐居田园也罢。但是有时候事与愿违,就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个谁在操纵着大家的命运一般。越是担心、越是不愿发生的事情,却总是会发生。
佛门清静容不得太多闲人打扰,所以我与秀秀住下后其他侍从就全部安顿在了山下,就连那些暗卫都安置在了寺院之外。按照常理,未收到招唤的讯号,他们不该出现在我们面前。天佑三年五月初,我本与秀秀在院中晒太阳,却见到了一三。
她穿着藏青色劲装,将头埋得低低地:“殿下,帝京传来消息,雍王妃薨了。”
什么?!我愣了一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谁薨了?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出来的字都在哆嗦:“秀、秀秀,一三、一三在说什么?雍、雍王妃?殷溪?我、听错了吧?”
雍王妃,薨了?我想到太后病逝的那天夜里,我还在花园里看见过殷溪,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眼中除了些微的愁绪还多了即将成为母亲的点点柔光。怎么才短短四个月,还未到临盆之日,就……
一三得到柴秀的示意,继续说道:“雍王妃有了身孕,引得雍王殿下之前宠爱的侍妾肖氏妒忌,四月廿二趁着雍王上朝,着人在安胎药里下了毒药又将人推入了池塘里。”
“荒唐!雍王就是如此管教女人的?竟敢明目张胆的加害王妃!”我只觉得要么一三疯了要么我疯了。那肖氏我也曾听过,她自幼跟着雍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真真抓住了柴胥的心。只因她出身低贱,纵然柴胥再喜欢她也只能做一个小小的侍妾。只是后来柴胥渐渐被殷溪吸引……要说这肖氏出于嫉妒迫害殷溪也不是说不通,可我就是不能相信一个小小的侍妾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这对她完全没有好处!殷溪死了,肖氏也根本逃不掉,更别提重新得到那个男人的宠爱。是以,比起已然摆在我面前的这个理由,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柴胥指使的。刚愎自用的雍王殿下,遇到求而不得的女人会怎样?他能强迫殷溪,自然也敢纵凶杀人。可是,没有证据。
柴秀却异常冷静,仿佛真的已经心如止水一般:“锦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周皇帝或许就盼着殷溪出事!”
柴秀的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泼在了我头上,浇得我从脚趾凉入心中。如果是这样,那这周国的皇帝就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是这样,肖氏的身份也变得疑点重重——到底是周皇帝的暗棋,还是只是单纯地受人蛊惑呢?而殷溪,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周皇帝的弃子么?如果知道……
我突然觉得一片彻骨的寒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目前,提到名字或者出场了很多公主:作为主角的柴秀,小卫的母亲柴容,几位用名字打酱油的公主福霖、景荣、未央(北荣),然后是周国的殷溪、殷昭。今天只说殷溪。
殷溪也算是能文能武,会写诗能骑马打球,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殷溪没有柴秀那般受宠,也不像福霖景荣一般碌碌。她和未央公主一样肩负了和亲的命运,结局虽然都是香消玉殒,但原因却不相同。她的结局代表的是对命运的妥协。就如她自己说得那样,她早就知道并且认可了自己的牺牲。
PS:四!(介个不素存稿箱倒计时,存稿箱目前能坚持到四月四日)
☆、第廿七幕
虽然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但是因为我们并没有收到皇帝舅舅回京的旨意,所以只能继续在距离帝京百里外的泰恩寺胡思乱想。不管殷溪的死背后都藏了些什么秘密,她毕竟是在我大殷出的事,凶手还是雍王殿下的侍妾。我已经来不及为这样一位风华正茂女子的殒落伤心难过,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是为了马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殷溪亡故的事情是不能隐瞒的,况且想来不久之后原本为了庆祝雍王妃有孕而南下的周国使臣团就要到了。如果以最坏的打算揣测周国皇帝,他一定一直静候着这一刻吧?
后来一三在柴秀的示意下时常快马加鞭往返于帝京与泰恩寺之间。皇帝舅舅重重惩罚了雍王,并将他与肖氏一道绑着送去了周国,甚至请了先皇的亲兄弟、在皇族中德高望重的襄亲王出使赔罪。看样子皇帝舅舅是完全放弃了这个儿子。
只是就算如此,周国的皇帝也并没有放弃这次机会。失去了妹妹,这位皇帝的回应是震怒。他连连下了几道诏书通告两国,不是直接地号召与声讨,却讲述了清溪公主在周国时的点点滴滴。他说得是伤心过度、是兄妹情深,效果却比直接地破口大骂更打动人心。
六月末,我大殷出使周国的一行五十人悉数被扣、生死未卜。听到消息的柴秀只是微微挑眉,而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吩咐一三道:“再探。”
“秀秀,虽然我们一直对周国投降的事儿报以怀疑,可毕竟他们做的这么真,让人感觉像是真投降了一般。”我疑惑道,“我以前总觉得,这次停战的时间会再长一些。这方不到两年的时间又战,那刚开始的求和又是为了什么?”
柴秀却是摇头。也对,秀秀就算尊贵无比,但毕竟只是个公主。纵然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样?终究只是女子罢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咱们这战胜国都还没恢复呢,他们哪有力气再战呢?”我摇着头,越发担心北边的形势,“难道,他们真的是为了某些原因故意投降拖延时间?”
“废话。”柴秀指指我的脑袋,轻声道。她将头靠在我肩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锦兮,我到现在都还在想太后临终前几天说得那些话。奶奶她终究还是怨恨父皇的吧,如果建元二年不是因为父皇震怒贸然举兵……已经是周国太子妃的未央姑姑也不会……”
说起这件事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