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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圃?喔……本想掘点土豆晚上吃,但一时之间手脚无力,就软了。我昏倒了吗?”见日光打在屋内墙上的斜度和颜色,应该已近黄昏,那么她有可能真的昏了好一阵。
“是昏倒了,要不我去找星老爷来替您瞧瞧。”
“不用了。”鄂嬷嬷拉住那急着起身的鄂多海。“可能是累了,要不现在也没什么事,没痛的,只是少了点力。我想是吃得不够,要不今晚的晚饭让你做,我多吃点就没事。”
“好吧,要有不舒服立即喊我,别撑。”
“我又不是你,老爱撑。”鄂嬷嬷笑。
鄂多海又望住床上的人好半晌,这才姑且退了去;本想将杵在一旁的萨遥青拉出房,却被鄂嬷嬷喊住。
“你做菜还要好一会儿,就让遥青留着陪我说说笑吧。”
“这样吗?也好,聊完大概饭也煮好了,今天走得远,肚子好饿,煮多点知道吗?”
萨遥青搭腔,不拘小节地就占住刚刚鄂多海坐过的床沿,两只手臂抱在胸前,笑咪咪地看住那被赶去煮饭的鄂多海。
鄂多海自是回瞪了他一眼,才不情愿地走开。
“谢谢你抱我进来。”鄂多海走后,鄂嬷嬷这才瞧住萨遥青。如果她昏了,当然只有他才抱得动。
“我粗人一个,扛东西抱人都是小事,不用多礼。”
“该谢还是要谢。你知道人老了,要人帮的地方可多着,还好我有多海,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家。只是,我再活也活不了多久,这儿有病呢。”她指指心。这几日吃着星霄为他特制的心药,竟是渐渐感到失去了效力,怕是她的尽头就在不远处了。“我娘我婆上面好几代都有,避不掉,可以活到现在算神迹。只是……就怕哪天就这么两腿一伸,自个儿是没感觉了,可那被留了来的,却才是我真正搁不下的。”她说的是鄂多海。
“人修不成仙,就命一条啊,至多活到一百二,该走还是会走,其实连棺材都不用装,因为到最后都是化成泥嘛。”
萨遥青全然无忌讳,把人的生死说得好像肚子饿了该吃东西一样自然,但若换成别人来说,大概就似在诅咒。
见识多了的鄂嬷嬷也不以为意,唇边始挂着浅笑,“这几天家里有你,热闹好多。”
“那是我话多,没事就爱吼几声。”他抓抓头,傻笑。
“应该是遇到投契的人吧。像我遇到投契的人,话就多。”说到这,她不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讲一天一夜的话不停嘴都不觉得倦的,只是那人最后……垂下层层褶皮的老眼,她叹了口气,“其实多海很怕寂寞。”
“是吗?”人算是群居的,像她们这样离人远远的,倒是不多见。
“你和多海都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就挺投契,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见她和男子这么亲近,如果你能就这么留下来,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
她会很高兴吗?怎么听老人这么说,他心底也跟着起了一点小欢欣?下意识地,萨遥青转过头去看房门外,不过也仅听得到厨房里传来的做菜声音。
“呵,我真是老不羞,怎么听起来就像在将人往你身上贴,这样要求实在太过了,您跟我们又不是一起很久的。”嘴里虽然说自己厚脸皮,但一字一句里更多的是对萨遥青的刺探。
虽她不知这人真正的来历,几次问了,也都仅说自己来自远远的那山头,没家人。
不过确实来自山里头孩子的优点,就是没什么背景,单纯。而这也许就是她对萨遥青没什么防心的原因,再来就是连着数日下来,那向来和人保持距离的多海,居然能和他相处得熟络,拌嘴互动甚至是一起进出门打猎,看来就是一点都不违和,合该成一对的。
不晓得是临着老,日子不多,奢望的也就跟着多了,所以她不由自主地就暗暗估量起自己能不能活到帮多海主婚的那一天。
所以适才说话的当儿,忽然就那么一瞬,她眼前竟就浮现多海穿上了掐着金丝滚着白狐毛的大红袍,盘着辫儿的头顶放块璁玉,身披天蓝卦子,颈项手上戴满巴珠、嘎乌和手镯,骑着有孕母马喜孜孜出嫁的模样……
如果他留下来,她会很高兴?是这样吗?
不过他这回下山,要的不就是探探这些俗世之人的真面目?怎么那些吃人不吐骨的阴险模样都还没见着,一遇上鄂多海这小女子,脚步却不知不觉就这么被留在这山下小石板屋了?
这真不是一个大器又豪迈的大妖该做的!
而且,真像嬷嬷说的,留下来就为讨一名人界女子的欢心,这岂不是太小家气?!回山里一定会笑掉同族人的大牙的。
隔日,天未亮,鄂多海就整好衣裳准备出门,那本来习惯睡大觉至日上三竿的萨遥青却一反常态地早早就洗好脸端盘坐在大门前的地板上等人。
“去哪?打猎吗?你的弓箭呢?”固然心里说跟着一个女人实在太丢脸,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跟。他笑笑地问向鄂多海。
“今天不上山。”打开大门,她走向屋子一侧提了两只大木桶和扁担,就往不远处的溪边去。到了溪边,她为桶子注满水,将担子穿过提把,弯腰准备将那极沉的木桶担起的同时,肩头却忽地一轻。
“这种事,我来。”萨遥青一个屈膝,很快地就将那两只桶子扛到自己的肩上,然后转身就往房子方向走。
“不用了,我习惯自己一个人。”鄂多海跟在后头嚷着。
“有两个人,就不用习惯一个人了,习惯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改的。”他腿长,精气又足,没一会儿就将水担回了屋子,“放哪?”
“搁圃子边的大桶里,一会儿要浇菜。”她说,停顿了一下,见萨遥青将水注入大桶,木桶被搁地之后,她便向前拿了桶子和担子又想回溪边,但这时却又被手脚极快的萨遥青抢过,“我来我来。”
接过木桶的萨遥青,就在鄂多海的注视下,来回了溪边与房子几趟,很快地就将圃边的大桶子注满了水。
“我来快多了,是不是?”最后一趟,他搁下木桶,将扁担打直一竖,两只大掌交迭在担头上,头又搁到手背上,气息依旧平稳,丝毫不见劳动过该有的喘状。
“为什么要帮我?”鄂多海问。
“因为我吃了你们很多粮。”
“但我对你并不好。”常常凶他给他白眼,又从没好语气。
“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对我好。女人对男人好,就像母兽对公兽撒娇,公兽也会疼回去的,舔舔毛啊,窝一块儿磨蹭,咬耳朵,低低吼叫,很生热的。”
讲这话的同时,萨遥青很认真地望住鄂多海,但他却不知道这一番毫不修饰的话,竟令不谙男女情事的鄂多海耳根生热。
她原本还盯住他的眸子,当下一垂,黑瞳儿左右晃了几下,不知该如何接话。
萨遥青瞅住她生窘发红的脸蛋,不禁笑了。她这样好美,美过他所看过的每一道朝霞。
虽然最后她是干脆转过身去,走回屋边要拿锄土的工具。
“还要干什么活儿,告诉我,我可以帮忙。”不让她溜开,萨遥青又跟到她身旁,问了。
“一来一往担水,累。很早之前就想挖道渠从溪边到屋边,这样引溪水浇灌,会轻松些。”但这种活儿若只是她一个人做,就算不眠不休,应该也得挖个数月一年的,所以眼前她也仅趁着闲余时间挖了那么一小段。
“两个人做绝对比一个人来得快。若你不好意思让我帮手,那晚上就多做点菜让我补补,尤其串烧野鸡肉,我爱吃。”
说罢不待她反应,便接过她手中的锹和铲,走到菜圃边,看着那显然已经很努力挖、却还是进度慢得可怜的未完成渠道;他估算着距离,和该如何做才能最省力又完成度最高,最后择定方向和方法,好半晌才开挖。
头一两个时辰,他仅休息了一刻钟,搬石堆墙铲土样样都来,鄂多海虽也尽了力地帮衬,但递水给点食物却变成她最主要的工作,想下沟渠多出点力,却总是被赶上来,要她一旁看着就好。
手里捧着半碗萨遥青喝剩一半的水和一颗咬了两口的窝窝头,鄂多海看着沟里头那灰头土脸却不以为忤,满额大汗浑身湿透却当成家常便饭,神情无比专注的男人,心头不禁再次淌过一道令自己在冷天里仍感到暖呼呼的暖流。
家里有男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不是说自己一人就做不来,但那种有人为伴、有人一起专注于同一件事情,并一同去完成的感觉,竟是如此地不同。那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啊。
“啊!”
正当鄂多海看得出神,那一锹子用力往土里掘,却让混在土中的石子喷上来划过脸的萨遥青闷哼了一声。他反应地举起手想往被弹伤的脸上挥去,但鄂多海却出声喊住。
“别!你的手脏,过来我看看。”
听话地走向鄂多海,萨遥青到了她身前,便将锹子往土墙上一搁。“这土硬得跟什么似的,比想象中难挖,可能得花个几天才能挖通了。”
“脸,抬一下。”她说,他就照做,因为高大的他站在沟底,所以蹲身低下头来检视他伤处的她,脸正好与他的脸平位。“额角划破了。”
沿着额,到他浓密的眉尾,一道被石子划破的口子正渗着血,见他满脸脏污,所以她便先拿随身的干净布帕沾了点水,帮他擦脸。
她捧着他腮帮子的手是温热稳妥的,那沾过水而变得有些冰凉的布,一下一下擦上自己的脸皮,动作是那么轻柔小心翼翼。平常的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此刻正在帮他擦拭伤口的她,则是眉间舒展,眸光温柔如水,衬着那原就细致的五官,萨遥青看着看着,不免出了神。
“擦干净了。你等我,我回去拿些药来。”
将他的脸大致擦了一遍,她本欲起身回屋子拿药,但人还没站起,手臂就被萨遥青紧紧捉住,是以她只能又蹲回,并与他四目相对。
“我喜欢你这样。”没等她反应,他直白地说。
虽然只有几个字,但他那无隐藏的眼神直勾勾地就似望进了她魂儿的深处,令她的情绪如同无处可藏一般,一会儿红霞就又飞上了脸颊。
才这么一个上午的光景,就能看到两次比朝霞还美的她的羞怯容颜,是不是很幸运?他扬起唇线,又笑了。
啪!“你这个野人,放开你的手!”
只是两人的互望却因为萨遥青的背被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头砸中而中断,抬起眼看,星库尔正一脸不悦地从远处走来。
等他怒气腾腾地来到鄂多海身边,便一手抓起她,“你是我未来的媳妇儿,没想到却跟这个陌生野男人眉来眼去!”
未来的媳妇儿?他说甚么来着!鄂多海用力甩掉星库尔擒住自己臂膀的那只手,跟着冷声说:“管好你的嘴,我不是谁的谁。”
“你知道这山头星家说风是风,一会儿我就来提亲,礼一点都不会少,只会多,你这个新嫁娘怕是会被珠宝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抓住她,并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硬要她看住他。
早上他才让一些事烦到受不住,山上一同做事的工来个窝里反,为了工钱吵闹打架,连他的头都给打破,好不容易用银两压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