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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不曾降临于您的身上。”小姐怜惜地望着她,但没有鲜明的悲伤,“但是梅毒呢?上次知道您病了都没有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女人的脸上有着相映成趣的轻松愉快,好像注视彼此就能看到前尘和来世。
“沉空你还不知道么?我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很想恋爱了,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男人,认认真真地……”难言的欢愉占据了那张皮肤稍有松弛的脸,她的两颊却奇迹地焕发了青春。
“看来您跟他也认识没多久,”小姐因为了解她,语气断然,“他还真是好福气,能在这个时候俘获江户曾经最诱人的女人的芳心,还能让她把这种爱情带进地狱里。”
这种类似闺中密友打趣的情景让她很开心。
“沉空,我想他就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棒的男人了。他是个转卖压力表的商人,现在子承父业正在为自己的家族奔波。瞧瞧他多好……三十出头,年轻有为,我爱死了他的声音和壮年的身体。他虽然有点病弱,但是也是能一力扛起家族的男人呢。”
她说着伸出自己的手。她多年认真保养的手上没有一点茧,白皙柔嫩,现在也没有皱纹。从我认识她开始,就知道她不太爱戴饰品,所以削葱根的十指始终清清溜溜。但现在,她的小指上缠绕着头发——乌黑的男人的头发。
“沉空,现在我也跟你一样了哦。”她微笑着,“别以为只有你可以把一个男人的头发缠在小指上那么多年,我现在也是有情定终生的男人了。而且是,直到眼前可见的生命结束,我还要再把它带进地下最深的地方。”
“就算是像我这样当惯了游女的人,也可以像你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倾注一切,现在我都做到了。”
她开始吐露一切,但似乎光是表情就足以说明一切。
小姐忽然冷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把钱全都给了一个男人。”
“好了,沉空。那是死也不能带走的东西。”
小姐指着而今空空荡荡的屋子,但语气更加冷静理智了,“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我还真是长了见识了。大名鼎鼎的原花魁也有被男人骗的一天!告诉我,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那种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她回以微笑,声音理智极了,“反正他过不久也会和我在三途川相会吧。”
“如果那是,您所希望的话。”小姐似乎是因为她的话而想到了什么,叹息着问:“是您自己选择他的吧?”
她再次幸福地笑了,“他身上带着那种病,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是真的要感谢他,带走了我的衰老,给予我恋爱的快乐,用他的病感染了我。一起在天堂相遇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的相随而欢欣呢?”
“那样您反倒不会开心了。”小姐很温情地笑起来,容颜温柔美好,笑里也没有什么深意,“一直以来就是把恋爱当成猎艳的您,一旦捕获了男人的心灵,就会很恶劣地弃之如履啊。所以,看来这个男人抛弃了您。”
她并未生气,甚至那种沉浸恋爱的欢愉再次被激发了。
“沉空,这种事情全都说出来太过分了!怎么样都好,我现在可是很开心的。这是我喜欢的人给予我告别世界的方式,虽然要离开沉空有点难过,但是……现在我还漂亮么?”
迎着她映有烛火摇曳的瞳孔,小姐认真地答道:“当然。您自己都说过,从二十岁开始坚持的保养,绝对不是白做的。”
“那就好了。”
染上病斑的脸上呈现出月色的静谧,她小巧的耳朵依旧莹润光洁,在烛火下呈现出玉石的好看颜色。她在听远处的笙歌。
那大抵是她很熟悉的调子,我看得到她已经无力的双腿在被子下微微颤抖以应和着。
她的双眼没有了假睫毛的妆饰,但很清新漂亮,这个昔日的花魁本来就有着常人难比的资本。她凝视月亮,我觉得她的双眸依旧动人。
她轻声说:“我想我现在肯定没有沉空漂亮,这样逼着明明比自己好看的人来安慰自己,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啊,都已经是人生的最后时刻了。”
“您一直没有我漂亮,”小姐同样轻声且认真地说,“跟别的都没有关系,我就是最好看的。”
不施粉黛也依旧有惊世之美,小姐说到美貌就很神情自信,入户的月色和屋内的烛光交映中,我家小姐微笑恬然。
她望着小姐,神色迷离,也沉醉其中。
这时她忽然说:“沉空,我说啊,最后让我跟喜春雨说会话吧。这种夜晚,早都习惯让男人陪着了,都是沉空这样比我还漂亮的美人,我也会尴尬的。让我好歹也有个男人作陪地死去吧。”
我有点惊讶,但是小姐很快就走进了里屋,确实是很尊重她的意见。
她掖了掖自己的被角,语气比跟小姐谈话时反而更郑重,“喜春雨,很疑惑我又要把你一个人找来讲话?”
“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去做的么?”我觉得她说不定还想让我去帮她找那个男人,当然我只是猜测。
“嗯,很重要的事情,”她明亮双瞳中所容之物由远处月亮换成我,她不再动自己的身体,表情也只有偶尔的变化,“我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发现自己还很挂记沉空。”
“她有个一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你知道吧?”
被问到这种问题,我的感觉超级奇怪的!放在奇怪的言情里,是不是下一步她就要告诉我,小姐心里的男人是我了……
“是的。”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她说,“我和沉空从来不交换彼此对男人的意见。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我都是从芳作那里知道的。”
我点头表示倾听。设乐先生会和这位曾经的花魁认识,也许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设乐先生有过掌管军队的履历,也曾经位高权重过。这样的辉煌权柄,必须要女子的美丽来加以装饰。
“上次没有告诉你整件事情的始末,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次芳作来我这里,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她表情无奈中透着惋惜,好像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我们的故事里明明没有恶人,为什么大家还有过得如此辛苦呢?”
她长长叹息着,“现在我也有点不想见到芳作,不过他确实不是坏人啊……为什么大家彼此没有阴谋算计,却还是弄成了今天的样子?”
再次看着月亮,无助地追问着。
“从那个男人开始说起吧。原本是藩士家中的长男,在很小的时候以为家庭的关系来江户走动过。那个时候才认识的沉空他们。应该说是芳作和沉空他们共同的后辈。但是听说在他家乡那边,他和父亲因为武士道路的问题断绝了关系。他所在的松下私塾,被认为是培养了会危害统治的危险人士。事实确实如此吧,听说他现在还是个活跃在宇宙的恐怖分子。”
月亮的周围,有群星连缀成的巧妙形状,描绘了整个无边的宇宙。而我和已经被梅毒摧残得摇摇欲坠的女人坐在屋中,一边回忆过去,一边望着月亮。
“其实我很难想象,沉空会和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她看上去理智冷静,实际上很不近人情。有时候,当她告诉我她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我会觉得,她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兽性。这不和她的理智冲突,她残忍又睿智。偏远地方的私塾、家庭之间的利益纠葛的断绝,这些没有影响沉空和那个男人的联系。她会去如此在意一个人,就是我觉得她人生中最冲动的事情。”
她落寞地笑了,“这些我原本不知道的。我从没有看出沉空喜欢某个男人。如果不是芳作告诉我,沉空这么多年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一个男人,我还会一直以为沉空是个除了政治夙愿之外无欲无求的人。”
“唯有这件事情,她内心狂热,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晃着自己缠绕男人头发的小指,表情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叹惋,“沉空也有的啊,就藏在她的右手小指的皮肤之下。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呢,没想到她也相信游女们的那一套。”
我也记得小姐的小指上没有任何东西,作为仆人我并不会一直观察主人的手,所以我没发现也正常。按照她的意思,我家小姐是把自己的小指的皮肤割开,然后把头发缠进了血肉。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伤口早已愈合,头发和缠绵的感情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我只觉得,要那样做应该很痛。
她还在继续讲述:“那个男人所在私塾的老师就是以暗地培养企图颠覆国家的人为罪名抓走的,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男孩。之后是他第一次参加军队,当时的总指挥官就是设乐芳作。我常年呆在吉原,虽然仍有艳名,就在那时也已经很少接待机要官员了。虽然不很清楚,但当时是国家的内战时期。”
“整个民族的不同阶级间彼此怀有仇恨。这种消极情绪也被带到了军队内部,最显而易见的一种表现就是军人们对平民的欺压……啊,抱歉,每次跟沉空谈论类似的话题,不自觉都开始讲大道理了,接下来只是说事情吧。”
我点点头,“您请继续。”
“那个男人当时在军队里只是普通的士兵,大概是年轻气盛吧,他看到同队伍的前辈欺负平民家的姑娘,就出手教训了一下。但是那些士兵很快合起伙来报复,听说是绑起来关在了马厩里。”
“事情是在那个时候被闹大的,牵扯出了严重的军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队上下把事情的真相忽略了,只打算追究那个男人扰乱纪律的责任。当时军法很严,据说是给他判了死刑。”
出于善良出手的高杉,那时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年吧。我知道她的讲述里不含个人感情,但我记得曾经梦境里高杉绝望呼喊声。也许从我的角度看没什么悲伤,毕竟小姐和高杉本人,都早已学会对此沉默。
“救了他的当然是你家小姐。”
我知道,以身体为代价。
“芳作他很喜欢你家小姐,当时也确实怀有了一点私心。但他没想到,从那一时刻起,你家小姐就有了堕落的势头。当她发现这幅容貌和身体可以为她达到目的,她开始了义无反顾的利用。”
然后就有了今天的局面。最开始开启这一切的高杉和设乐先生,似乎内心已经为此哭号了多年了。但我家小姐却总是一副不能理解他们的样子。
“我想,沉空可能一直以来受的教育和我们不同,所以想法也不同吧。很多时候,她像是在凭野兽直觉生活的人,但她又极度厌恶那种不能正视自己人性的状态。我能清楚感受到,她身上没有所谓的贞操观念,这在大家族的教育中应该是不可思议的。非要我来形容的话,沉空的性格更像是笼子里被驯兽师驯服的狮子,但她又是不甘心的狮子。”
凝望月亮,声音也仿佛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芳作说到这件事,在我身边哭了。他拜托我照顾好沉空,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他说,沉空和那个男人,可能两个人都是很傻的人,如果没有人看着,真的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所以,喜春雨,我再把这份感情传递给你。我们这些在你家小姐身边的人,见证她吃了很多苦了,哪怕心狠手辣能干出很多坏事,但她终究是个连自己的感情都很迷茫的傻孩子。”
她迎着月亮抚摸着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