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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诡道也。
老实人斗不过流氓。
从来胜者为王,败者成寇。过程固然精彩,结果却是最重要的。
为了达到既定目标,可以声东击西,可以围魏救赵,可以舍身成仁,可以李代桃僵。
如果当真是“棋如人生”,那么,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跟张先生相比,尔雅实在太文质彬彬了。可以说,心地太善良了。他知道不知道,作为一名医生,有时候杀人即救人?
张先生许是在山上住得太久了,太过压抑,行动间不觉就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宣泄意愿,好多地方走得嚣张跋扈,简直就是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尔雅尊重他是长者,甘愿被欺凌,她可不吃他那一套。
说实话,这两年山上山下这么跑着,她也是不大情愿的。要不是冲着母亲的面子,他张先生就算饿死在山上,又跟她有半文钱的关系!
吃了喝了家里那么多东西,他又给三房带来了什么帮助?
他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有个词儿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个词儿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
他一个读书人,所读过的书莫不是都念进狗肚子里了?
所以,这种人一定要适时地让他清醒一下,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先生收敛起了倨傲,一只眼观棋、一只眼斜瞅着对手。
尔雅也在看。
他对释然并不陌生,早在三年前,外祖隐居到栖凤镇的那天起,就知道她、知道镇子上很多的人和事。
杨家的关系,几房儿女的状况,他全都了若指掌。
他知道这三年来,是杨家的四姑娘一直在照应着外祖父。
穷人家的孩子,在他的认知中,大概是拘谨的、黑瘦的。孩童的话,还会拖着鼻涕,满口粗话、脏话,脸上花花搭搭地。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咧着嘴笑,等人靠近了想要交谈时,却又撒丫子跑得老远。
可是,释然的样子却颠覆了他先前的观念。
他从未见过如此遥远却又清晰的一个孩子。一只宽大的空顶帽,完全遮掩了她的面目,同时也掩饰了她作为孩童的一些特征。
他刚才曾想过帮她取下斗笠,但她是个什么反应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刹那的躲避。轻盈如风,若不是他心思细腻,几乎要给忽略掉。
她似乎是有所思虑。
只是很快地,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自己拿下了斗笠。
印象中的那个干枯若猴、一脸凶相的刁蛮丫头,在斗笠被掀开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不像寻常的孩子,总会带着几分或轻或重的孩子气,似乎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她是凝重的,就像——身边这棵树,那实在是一种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清楚的感觉。
从她的脸上,很难猜得到她心里的起伏。她看上去确实是呆的,呆得让人很容易忽视。
而事实上,她就在那里,千帆竞渡、万木枯荣,她才是那个历经沧海三迁的人。
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惊疑、失措。
所以,很难得的,当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那一抹欢喜和喜悦时,他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看得出,他给她留下了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第45回
她坐在他身边,他能听到她的细细的抽气声。她是觉得他身上的药味儿奇怪呢,还是好闻?
应该不讨厌吧?
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却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观察你、了解你。
假若不是见到了真人,他也会跟世人那样,把她划归为头大没脑的那种人吧?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孩子,稍加指点,就懂得举一反三。
她居然能够说出“下棋如打仗”这样的话来。
尔雅的震惊已无以复加。
……
“啪!”
张先生掷了棋子,伸个懒腰战起来:“横竖是个死,早晚都一样。”
他对释然,倒是没有像对尔雅那般疾言厉色。
释然仍旧盯着棋盘。
耳边,张先生扬声大叫:“没病的小子,叫你拿鱼竿过来,怎么回事!”
草屋里慌里慌张奔过来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回太爷,小的刚才在和面,腾不出手来。看您下棋,以为你不着急……”
张先生嗤之以鼻:“你当我老糊涂了吧?以为打个马虎眼儿就过去了,是吧?”
那小厮抠着指甲缝里的面粉,嘟囔道:“怎么会呢,您老多精啊,谁敢糊弄您……”
张先生的眼睛就瞪得比牛铃还大,原地转悠着找趁手的家要打那小厮:“下作的东西,还敢说不是欺负我老眼昏花?你家主人打哪儿划拉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回来!”
那小厮见事不妙,扭头就跑,口中拖着哭腔:“太爷你至于么!还有,小的不叫没病的,小的叫无患,无患子,那是治病救人的好药!”
张先生越发气得胡子都要飞上天了:“还敢犟嘴!过两天就该把主人踩到脚底下搓揉了!”
转向尔雅,义正词严道:“带着他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用这种人,就不怕抓错药造出人命来?”
尔雅赔笑道:“太爷放心,他抓药极为小心。”
张先生原本是想抓个软弱的撒气,尔雅这么说,岂非等于堵上了他的气孔?
他焉能不更加生气!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辈子仰人鼻息的,有什么趣儿!趁早都给我走开,看着就生气!”
尔雅微微躬身,面上始终含着宽容的微笑。
张先生大步流星走到屋前,从檐下取了鱼竿、鱼篓和一把掘曲鳝用的小铲子。
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动静,忍不住转过身来,冲着释然没好气地呵斥道:“你是不打算吃,所以就不用动手了吗?”
释然暗中翻个白眼,不甘不愿地跟上去。
“四郎、四郎!”
初七响彻山谷的呼喊,在看到张先生的刹那,戛然而止。
张先生的眼神好像刷子,在释然和初七之间扫荡着,然后话也不说一句,径直往前去了。
这是故意留她跟初七说话呢。
看着张先生的背影,初七重新堆起笑容,小跑过来见礼。
“四爷要的东西,已经买回来了。大白师父带着他们两个在给你拾掇屋子。”
释然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口齿伶俐:“我娘那边呢?”
“说好了,说张先生要你给补衣裳,明天回去。”
说完,初七面现迟疑。
释然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初七不无担心地说:“四爷晚上歇在哪儿?”
释然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公子几时来的?”
“前天午后。”初七想了一想,“要不,四爷今晚歇在庙里?虽然房子多空得慌,有我们兄弟几个守着,倒也不怕。”
“等晚了再说。”释然未置可否,眼神瞄到他的颈面上好像有伤,就不由得多瞅了两下。
第46回
原来在山下,他遭遇到了王大胖一伙的围追堵截。听说他要买东西,他们就诬赖他偷钱,非要他把赃款吐出来。
初七只好承认钱是杨家四郎给的,要买的东西,也是四郎急等用的。
王大胖等人这才罢了手。
“我瞅这,他们倒是很怕你的样子。四爷,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打怵?”
“想学?”
初七猛点头。
释然笑而不语,转而问他“佛祖显灵”的事儿。
“他们不太相信,我就脱了给他们看。就在四大爷的酒馆门口,正好围了一大堆人。我以前什么样儿,他们都知道,证据摆在眼前,不由他们不信。”
初七洋洋得意。
“结果呢?”
“别的不敢说,那几个脚上走火、身上长虼子虮子总除不了根的,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上山来拜佛求救了。”
释然听他一口一个“小人”、“爷”地叫,觉得有些夸张。待要纠正,想了想,觉得无关紧要。
私心里,她还真巴不得自己是个“爷”呢。没有“爷”的身子,能有“爷”的霸气威慑住宵小,倒也不赖。
他这次能从王大胖手中逃过一劫,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声“爷”呢。
“拼命四郎”的威名,在小一辈的心目中,算是确立起来了吗?
既然担起了这个绰号,索性就把它做大、做强,不然对不起那个给她取外号、企图毁掉她女儿家清誉的人。
走到水边,只有五十步,这期间,释然的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张先生支楞着耳朵,等她靠近了,忽然自言自语道:“昔日姜太公渭滨垂竿,心不在焉。老头儿却是一心一意,只为一顿鱼汤。鱼儿鱼儿,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深情厚意啊。”
换成一般小娃娃,听到这种孩子气的话,要么会失笑,要么干脆跑过来察看,看是否真有鱼儿能听得懂人话。
可是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没有要说的吗?还是说,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这话就很伤人了。若是沉不住气的,肯定要跳起来反驳、抗辩。
可释然置若罔闻。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书面,波光粼粼,宛若洒金碎银。
难道不会给晃得眼睛疼吗?有什么好看的!
“天地之大,托日月以为光,眼乃人一身之日月。寐则神处于心,寤则神依于眼。”
释然心神一动,心想这老头子还真会开场,居然用相术忽悠人。
要知道,若是走在大街上,路边有人冲着你云里雾里地摆活,基本上,没有人会不予理会的。
相术对于人心的把握,可谓是十分巧妙精确。
“神在眼,眼恶则伤和。神不欲惊,惊则损寿;神不欲急,急则多惧。神贵则隐,然望之有畏,服之心近,则神喜就之,则为贵。……
上视高贵,下视阴毒,远视贤,近视愚,平视德,高视激,低视狠,斜视盗,乱视淫,猛视暴。宋时王安石牛目虎顾,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事。……”
这是恭维吗?
当然不是!这可是最隐晦曲折的攻心战术。看过捕雀抓老鼠的吧?要想猎物上当,总得投其所好,摆上吃食不是!
第47回
释然一动不动,心里只管暗笑。
“行了,别绷着了。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你,算抬举你了。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死了,还不满意?打算连老头子也算进去?省省吧,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
“拼命四郎?哈!你娘听到这个称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