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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小五,干妈就是另外的政策了。小五是干妈家的特区。小五很聪明,干妈说,一窝的孩子和另一窝就是不一样,不服不行。干妈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干妈是实事求是的。干妈说孩子也像木料,有的适宜作条凳,有的适宜做炕桌,有的就适宜作案板,千刀万斧剁不烂。
干妈,你说我能做啥?小五问。
你上学。你细皮嫩肉的,上了学,嫁个好人家。干妈深思熟虑地说。
小五说,我不愿上学。
干妈说,你不愿上学,你愿不愿吃饱饭?穿花衣服?那就得上学。干妈说。
第十二章
要说吃饱饭,当然愿意啦!但还不是最愿意的。最愿意的是穿花衣。上面四个哥哥,干妈就是再向着小五,也没有钱给她买花衣服,只有穿哥哥们的剩衣服。
小五穿的最多的是三哥的衣服。三哥是四个哥哥里长得最英俊的一个。
小五直到上了初中,才穿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花衣。那不是因为干妈有了本事,是因为大哥二哥都能挣钱养家了。但大家都不知道,小五因为从此不能穿三哥衣服,而在被窝中痛哭。
小五依旧不愿上学。她是家中的宠儿,可她不是学校的宠儿。学校展示的那个天地,和她在家中的感受格格不入。所有的孩子都想上大学,小五不想上。小五只想有一天嫁给三哥。这个可怕的想法被干妈看穿,干妈说,小五,你不要一天腻着你三哥。他是你哥。
小五说,我知道我不是你生的。
干妈说,你还小,知道的不全。男的也管生孩子的事,你和他是一个爸。
小五说,谁能证明啊?我和他就不是一个爸!
干妈听了大惊失色。干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干妈奇怪小五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么眼毒!
干妈说,那可是你亲妈说的!
关于小五的身世,包括细节,干妈都对小五说过。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小五反复思量过自己的由来,小五提出了疑点。这个疑点首先是建立在一个怀春的少女,想嫁给自己的哥哥的前提之下。充裕的想象力,使她大胆无羁。
干妈哑口无言。干妈从来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干妈于是检讨,当时的坚信不移,其实没有多少依据。
干妈相信那个死鬼男人没说瞎话,他不是不打算说瞎话,而是在干妈的智慧和贤惠面前没有机会。
干妈在小五的推理面前,大惊失色。干妈不是一个蠢女人,但干妈就是每天晚上不睡觉,想上100年,也不会设计如此完整的阴谋。在这一瞬,干妈几乎相信了小五和自己家的血脉毫无关系。她悲观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有这份心计。她太了解那个死鬼丈夫了,以他的能耐,能有如此聪明的后人吗?不能!干妈此时突发奇想,断定小五的生父一定是个技术员(她认识的人里,这是最高级别的知识分子)。单凭那个农村寡妇,再有姿色,也不能达到这样的理论水平。干妈想到这里,就对自己家的小五子肃然起敬了。
干妈对小五肃然起敬的后果是更加敦促小五上学。至于小五提出的嫁给三哥的动议,干妈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干妈对三哥说,以后和小五远些。
三哥不懂,说,远些是咋回事?
干妈说,就是别单跟她在一块。
三哥说,为啥?她不是我妹?
干妈说,她是你妹。可她说她想成你媳妇。
三哥说,这能成?她糊涂了?
干妈说,她不糊涂,她比谁都精。无论从他从你,这门亲事都不能成。乱了章法。末梢细节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这个媳妇?
三哥说,这是哪儿的事?我咋能娶了我妹子!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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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满意地说,有你小子这句话就成了。无论她说什么,哪怕抹脖子上吊吞砒霜吃耗子药,你咬住了不答应,就有救。
三哥说,救谁?
干妈说,救她。
三哥想了想说,也救我。
假如干妈不是这样一个手起刀落的利索女人,假如干妈拖泥带水给了小五一个缓冲的功夫,很难说小五不把三哥媚倒。但是,干妈以她大智若愚的手法,把三哥和小五的恋情扼杀在萌芽中。
从此以后,三哥和小五视同路人。三哥在一家屠宰场工作,三哥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染有猪苦胆的味道。三哥对小五的温情脉脉一概视而不见,三哥甚至自作自践,把自己推向鲁莽和粗鄙。
那时候小五的乳房开始发育。它们像一对青杏镶嵌在小五瘦骨嶙峋的前胸。萌起的乳头每天都愤怒地呲着,弄得小五只有佝偻着背,让摩擦的痛感稍有舒缓。半夜里,小五抚摸着自己的乳核想,三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不是一个成熟女人?小五就忍着疼痛,拼命揪扯自己的胸部,想让它更快长高。
不知是这种自我按摩的效力还是不可阻挡的青春,小五的乳房飞快发育,很快就由青杏长成青槟子,然后是青苹果。小五成了这一带最美丽的女孩,尽管她的学习一塌糊涂。
小五在等着自己慢慢长大。小五知道她有办法捉到三哥的心,只是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小五不忙,小五知道三哥对她的冷淡,正说明了三哥放不下她。要不然,为什么其他的几个哥哥都很自然,唯独这个哥哥总是一脸冰霜。装出来的没事就是有事。小五每天晚上抚摸着自己的乳房入睡,把自己的手想象成三哥的手。小五在这样的想象中觉出快意,早上起来容光焕发。
第十三章
小五读高中的时候,三哥病了。三哥在杀猪的时候,感染了一种罕见病症。先是红疹和抽搐,后是高烧。高烧之后突然就一滴尿都没有了,医生宣布肾功能衰竭。那些天,全家人像渴望甘霖一样地盼望三哥有尿,可三哥的肾赤地千里。
医生决定透析,这是很糜费的治疗。在有限的次数之后,屠宰场不再支付透析费用。厂方说,杀200头猪的手工,才能换他一泡尿。是他的腰子重要还是大伙的粥碗重要?
家里和厂方抗争,说这是工伤啊!。厂方说,为什么别人都没事,他就有事?
你家人的尿泡天生就弱。硬说是工伤,连以前出过的药费,都得让你家给吐出来。
家中所有的钱都用来给三哥买尿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满怀信心。透析的原理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医学基础的人一看也能明白。它是一张大滤纸,把充满了尿的血液从这边透到那边,尿渗出去,血就干净了。透析过后的第一天,特别是头几个小时,人跟没病一样,你不能不对透析充满了感激之情,不能不惊叹透析具有起死回生的效力。但是,人体的废物很快积聚起来,人就开始萎靡,好像被火熏烤的葱管,疲软下去。这样形容也不准确,疲软的是精神,肉身硬肿,皮肤污浊透亮。
这个时候,就要赶快开始下一次的透析了。透析就像一条追在身后的狼狗,你烦它,可你万万不能赶它走。它走了,你就没命了。狼狗疯狂地吞噬着干妈四处哀求凑出的钱,看守着三哥的小命。
透析的管子,该一次一换。没钱,改成了两次甚至三次四次一换。透析室医生一看推了三哥去,就不给好脸,说:感染了,死了人,算谁的呀?
即使是这样,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给三哥透析,三哥命若弦丝。
小五想不到还没等到她长大,三哥就老了。三哥不但老了,三哥还这么快就要死了。小五坐在三哥的床前,干妈已不再防着小五,别的哥哥也都退出去了。不是特意安排一个说话的机会,是再没有人能从容面对日益走向死亡的三哥。钱榨干了大家的耐心和勇气,面对只是徒增伤感。能溜的就全溜了。
小五捧着三哥手。小五以为三哥的手是干枯和冰冷的,其实不然。三哥的手粘腻肿胀。小五说,三哥,我要救你。
三哥说,小五。心意我领了。
小五说,你不知道我的心。
三哥说,知道不知道现在都没有什么说头了。
小五逼视着三哥说,三哥,你爱不爱我?
三哥说,爱。我爱你……
一阵幸福的晕眩,以至小五没听清后面的话,三哥接着说……爱妈,爱哥弟兄……
有三哥这一句话就够了。小五说,三哥,你等着。
三哥不知道小五让他等什么,血液毒素积聚,三哥思维已很迟钝。小五看出三哥不明白,小五想,三哥,你很快就会明白。
小五走出病房。小五不需要三哥再表其它的态了,一句已胜过万语千言。小五很想把三哥的手,在自己胸前放一放,就像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样。但是,小五不敢。小五很害羞,梦中的勇气烟消云散。小五觉得现在求三哥做这件事,有点不人道。况且,病房内的人太多,有些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使她不敢久留。
小五找到三哥的经治医生,说,我哥哥还能活多久?新来的年轻医生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搞清面前如花似玉的少女,是那个濒死的肾功能衰竭病人的妹妹。美貌在很多地方都是有效的通行证,医生格外好脾气地回答,这个很难说。如果停止透析,也许一个月之后,也许一个星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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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说,如果一直透析呢?
医生说,如果用最精确的透析液,器具全部一次性,避免感染,再加上周密的观察,那么,可能活很多年。发达国家,病人一边透析一边上班,有些干脆自己家里就有透析仪,周末晚上透一次,可保一个星期。只是……
小五打断了医生的话,说,只是需要很多钱,对吗?
医生说,对。
小五说,我会有很多钱的。
医生很吃惊,面前这个小姑娘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他见过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所有的“我们”,那些个“我们”是绝不会有很多钱的。
小五说:“医生,我求你一件事。在我没拿到很多钱之前,让我哥哥活着。我很快就会有钱的。很快。”
医生没有答应她,这是职业习惯。但医生记住了小五的话,也许小五一往无前的眼神,打动了他。
第二天早上,小五带着家中仅剩的几百块钱,失踪了。哥哥们说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老三彻底没救了。干妈不让大家说小五的坏话。干妈说,有这几百块也救不了老三的命。不如让小五寻一条活路去吧。她本来就不是咱家的人,干吗要拖住她。
小五走了。小五要挣出一大笔钱,给三哥治病。小五从一开始就下了卖身的决心。在所有的旧戏文里,穷家女子走投无路时只有卖身。小五并不觉得卖身是奇耻大辱,她觉得像杜十娘、李香君什么的,要是不卖身,肯定得不到传世的资格。
只是,如何卖身,并且卖出一大笔钱?小五还是处女,小五本来想把自己的处女之身为三哥存着,但为了救三哥,只有先将这个身子卖了。小五不知到那里去卖,想象中是大城市卖的价高些。
小五偷了家里的钱,她知道干妈不会说这是偷,但小五坚持认为这是偷。她需要盘缠,她不能爬车,她要用合法的手段,尽快地到达繁华都市,尽快把自己高价售出。这些都容不得耽搁。
小五还在票证贩子那里,买了若干张证件。本来她想只买一张的,票贩子说批发优惠。她把